看楚凉一脸错愕的神情,显然也不知道桃疆是这么个情况,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一言不发,最后自己无奈对她说,“那我以后就叫你桃疆吧。”对于这个名字她没有任何表示,于是她就叫桃疆了。一直以为小桃只是不想告诉他名字,没想到她是根本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其实……”蹲在地上的桃疆忽然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
此言又是令屋中另外两人一愣,凌书再次将质疑的目光转向楚凉。后者再次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好像是——
“桃疆,这是你姐姐,你还记得吗?”他指着躺在冰棺中的傅红颜对她道。而她回答的干净利落,“不记得!”
当时他没觉得有任何问题,毕竟傅红颜离家的时候桃疆她才四岁,记不得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才意识到,当时他问的意思是:你是否还记得这人是你姐姐?而桃疆回答的意思却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由于对话的歧义以及理解的不同,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楚凉有些不安的皱起眉头,当年他会误会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桃疆没有道理会不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啊!就算四岁之前的事会没有记忆,可是难道傅家二老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傅红颜?这也未免太没道理了吧。所以,真相应该不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个姐姐,而是她丢失了有关傅红颜的记忆。
伸手将桃疆拉起来,楚凉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会这样?”
轻轻挣开他的手,桃疆苦笑,却是看向凌书回答道,“我说过的吧,我说我记性不好,过去的事很多都忘记了。”
凌书叹息一声点点头,“是的,你说过,是我太笨,我以为那是因为你才九岁,对过去的很多事情没有记忆也是正常的。”
“你们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正常,”桃疆嗤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自嘲的点点脑袋,“我一直都知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这里不正常。”
那笑容如针刺,狠狠扎在楚凉的心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他很认真很认真的道,“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失去了一些记忆而已!”
桃疆却还是那样笑着,一脸的满不在乎。
“我听人说过,脑部受到重击或者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都有可能会出现记忆丢失的情况,我想你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并不是不正常的。”
凌书以为听到他说的这番话,桃疆会高兴,没想到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她的笑容更加无谓自嘲:失忆症嘛,我当然知道,但那对我来说完全不一样的,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不是在安慰你。”凌书只当她是不信。
敛了笑,桃疆抬起眼直直望向他的眼睛,“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凌书微微一滞,只听她接着道,“失忆症并不是靠药物能治好的不是吗?有的人也许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而有的人可能到死都找不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我说的对吗?”
“小桃,你不要这么悲观。”
冷冷瞥一眼楚凉,她飞快而平静的道,“你觉得这叫悲观?七年了,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楚大侠,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可以乐观?”
屋中的气氛骤然冷下来,无奈叹息一声,这样的场景这七年间已经不知见过了多少次,凌书早已练就了驾轻就熟应付自如的功夫。
“的确恢复记忆是要靠契机的,但并不是说我们只能等着什么都做不了,去看看熟悉的地方,见见记得的人,这些都有助于恢复记忆的。”果然凌书一开口,桃疆身上那股冷意立刻退了下去,他用哄小孩的语气笑眯眯诱哄道,“不如说说看,你都记得一些什么呢?”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面对这样的凌书,桃疆根本没法冷然拒绝,默了片刻只得无奈答道,“记得和爹娘在一起,一起吃饭,穿娘亲手做的漂亮衣服,爹在一旁看。大多时候,窗外阳光很好,树上的小鸟叫的很好听;偶尔下雨,屋檐上的水滴在地上的积水槽里,也很好听。然后,很开心很幸福。”
她米有意识到,自己口中说着“很开心很幸福”可脸上眼中却没有一点感到开心幸福的神情。
而凌书等了片刻发现她没了下文,“还有呢?”
桃疆平静的摇摇头,“没有了。”
哽了一下,凌书悄悄瞥了一眼楚凉,暗忖是不是因为大哥在的原因,所以桃疆才这么不配合?因为不明白桃疆的实际情况,所以他不知道桃疆不是不配合而是真的没有可说的了。
“那这样吧,我来问,你来答好不好?”心中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本着既然山不来就我那只好我去就山的原则,他重新开口问,“除了你爹娘,你还记得什么人吗?”
被问之人很配合的咬唇努力想了想,而后摇摇头,“没有了。”
这答案令他大吃一惊,但瞧桃疆很认真的眼神,不像是任性不配合更不可能是胡闹说谎。
“你莫非从未出过傅府?”
“应该是没有吧……”她闭上眼睛在残破的记忆碎片里搜寻,“房间外面是一间院子,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合欢树,院子外面……”她睁开眼,“我不记得院子外面有什么,可能我没有出过院子吧。”
刚刚那句话,凌书只是本能的问,问完就觉得自己问的毫无意义,却没想到桃疆很认真的回答了,而且答案再次令他讶然。的确是有许多大家小姐因为门风严厉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也不至于对小孩子就作出要求,更何况桃疆说的是她没出过院门!
“我小时候身体应该是很不好的……”他正沉思着,桃疆接着道,声音却有些茫然。
“应该?”没有放过她用词和语气的奇怪之处,楚凉很紧张的问,“你想到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她按着心口,茫然低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这样觉得的。”目光触到楚凉脸上的神情,桃疆微微一炖,而后自嘲的扯起嘴角,“很奇怪是不是?”
楚凉双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如果说“不奇怪”的话一定惹桃疆讨厌,因为那是违心的话。
事实上,桃疆会有这样的想法的确很奇怪。因为桃疆的身体实在是好的没话说,自九岁以来,从未生过病,即使是住在这种苦寒之地,而且,每日那么辛苦的练武也都能坚持下来。拥有这么好的体质,怎么可能曾经体弱多病呢?
“你说除了你父母不记得别人,是指对家中的奴婢也没有记忆吗?”凌书的思绪却还停留着前一个问题上,看样子根本没听见桃疆后来所说的话。
桃疆迷茫的看着他,“奴婢……是什么?”
满怀期待望着她的凌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老天,这是什么奇怪的回答!深吸两口气,好容易才没让脸上的表情扭曲掉,凌书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就是服侍伺候你的下人。”
“是指那个‘桃桃’那样么?”桃疆很肯定的摇摇头,“没有那种人。”
怎么会这样?身为很受父母疼爱的傅府二小姐,为什么身边会连个奴婢也没有?事情的发展越发的诡异起来,抱着手臂,凌书开始很认真的思考,桃疆是否被人用什么秘术封印了记忆。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本致使赵凡犯案的诡异古卷,楚地苗疆,似乎总是和秘术怪蛊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有什么不对吗?”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桃疆僵硬的问。
长叹了一声,凌书抬手按了按额角,“哪里都不对。”
忽然“哐”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是没关好的屋门被风吹开了,北风呼啸,凌书搁在一旁的书信顿时被卷的满天飞,离门最近的凌书忙转身去关门,楚凉和桃疆蹲下身去捡落在自己面前的纸张。
“这是什么?”讶然的声音从楚凉口中传出,手中捏着一张纯黑色的帖子。
桃疆扫了一眼,感觉那种寒毛倒竖之感又回来了,忙收回视线,脸色阵阵发白。凌书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安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怎么了?”楚凉站起身,皱眉捏着绝杀贴,眼神努力压抑着嫌弃,“你哪来的这鬼东西,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叹了口气从楚凉手上接过来,凌书只得将有关此物的诡异传说又给楚凉讲了一遍。最后指着密信道,“桃疆怀疑密保中提及的这个‘季烈’是巫仙教教主季烈。”
楚凉接过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抬头看向凌书,面色是说不出的凝重。
凌书一惊,“不会吧……”
楚凉微微颔首。
一直似专注又似出神般看着他们的桃疆忽然觉得两腿打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凌书及时拉住她,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没事吧?”
勉强撑住自己,她低垂着头,声音细弱如刚出生的小猫,“我也不知道……”
凌书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她——她的身子在颤栗,她在害怕,而她自己似乎毫无知觉,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她忽然抬起头,用力扣住凌书的手臂,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惶然,惨白着脸桃疆面前挤出一丝笑容,“真奇怪,我明明没见过这人,居然会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感到特别不舒服……”
“嗯?”一旁紧张僵立着的楚凉终于弄清楚桃疆如此失常的原因,微微一怔,奇怪道,“等一下,小桃你是见过季烈的,这个……你也不记得了?”他打量着桃疆的神情,问得小心翼翼,但还是令凌书和桃疆震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