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越接近那火光处,心中那份不详的预感便越强烈。桃桃趴在他背上,只觉得手上的寒意一点点传进心里。感觉到她的僵硬,苏瑜大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曾经的戒备森严化作满地狼藉,下人、护卫、婢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触目所见是满地的血,满眼的血红。
桃桃瞪大了眼睛,手一松,从苏瑜背上软软滑落。木然的呆立了良久,她木然的向前蹭了几步,慢慢蹲下身,摸了摸最近的一具尸体。仓促间不知所措的表情混合了死亡瞬间的绝望和痛苦,永远地凝结在那张年轻的脸上。
一阵冷风吹过,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然后终于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听见了不甚清晰的打斗声。有种本能催促着她夺门而逃,但难以置信和对自己所面对的事实的恐惧又使得她颤抖着站起来,在苏瑜的搀扶下茫然地移动双腿绕过一具具的尸首,走进内院。
两名白衣婢女倒在门口,发髻散乱的浸在血泊里。一旁的傅红颜似乎受了伤,勉强靠在柱子上,满脸泪痕,眼神空洞绝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到来。
院中的空地上,四个身影缠斗成一团,被围攻的季烈以一敌三仍占着明显的上风。他手中握的是一把极为厚重的剑,剑上是血,身上也都是血,连眼睛都是泛着猩红,脸上的表情冰冷眼神却透着狂乱,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肃杀之气,直如修罗。
苏瑜心中一惊,这样的季烈很不对劲!他松开桃桃,双手按上剑柄,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季烈于混战中一个侧首,阴冷的眸子从他身上扫过,周身的杀气顷刻间暴涨。桃桃心头一紧,冷汗涔涔地滚落下来,她强忍住无边无际的恐惧,跌跌撞撞的向傅红颜跑去。
季烈却不看她,随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冷笑,他游鱼一般灵巧的在空中一个翻身,出其不意的抬脚踹上身后那名黑衣人的心口。那人当场喷出一口血来,撞上一丈开外的假山再重重的摔在地上,出手之狠辣令人心惊。
“快拦住阿烈,他疯了!”那边傅红颜终于看见了苏瑜,发出一声嘶力竭的痛呼。
其实到了这时候,即便傅红颜不喊,苏瑜也已经拔剑在手了,在他看清和季烈交手的其中一人是季书的时候——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进行着,但此刻的苏瑜没有时间去慢慢思考为何季烈会突然狂性大发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怕模样。
季烈双眼泛着嗜血的光芒,瞥一眼飞身而来的苏瑜,面上不见半分惊慌,于混战中分毫不差的避开他的剑锋。倒是另一个不知身份的黑衣男子因苏瑜的突然出手而微一分神,季烈眼角带笑,苏瑜心头立时警钟大作,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他的动作。眼睁睁的看着那不知名的男子在自己眼前被贯穿,剑尖从后背穿出,带出一串炫目的血花……
“江潜……”季书情急之下大叫一声冲上前去接住那人缓缓倒下的身体。季烈身形微晃,以近乎诡异的步法在苏瑜震怒的攻击下跃闪腾挪,同时右手内力一摧,竟是以江潜尚未冷透的尸体为媒介,给了季书意想不到的一击。
季书在江湖中号称“鬼斧神工”,一手机关术使得如火纯情,武功却是平平,内力更是不佳。毫无防备的全盘挨下季烈这一击,他顿时胸口发闷,抱着江潜的尸体连退数步,终究没能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而季烈从头到尾都没有转身,背手抽出剑,一个潇洒的旋身,悠哉避过刺向他双眼的一剑。右手随意一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忽然抬起左手,挑衅的向苏瑜招了招。
斑驳月影下,他满身鲜血,满身邪气,阴冷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一字一字说得格外认真。
“今晚,你们都要死!”
桃桃正扶着傅红颜,被他冷到极致的目光一扫,两人同时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只觉得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窿中,冷得牙齿都打颤了。
慢慢收回目光,季烈居然勾了勾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残忍。苏瑜抿着嘴盯着他,一向温和的脸色此刻亦是冷的吓人。两座冰山一样的男子隔着一尺的距离对峙着,空气之中杀气涌动。
终于,季烈敛了这肃杀的笑意,轻轻道:“我要你穿心而死。”说罢,温柔一笑,他生得隽雅,这么轻轻一笑,有对月独酌的温情,但是他的剑尖,缓缓抬了起来,对准苏瑜的眉心。手稳,眼神坚定,季烈锦衣握剑,一阵冷风徐过,衣袂俱飘!
苏瑜嘴角紧紧抿着,虽然容貌平淡却也和季烈一般带着贵公子的气质,但他一双眼睛粹然闪烁的是深沉凌厉的光。季烈剑气一点点充盈,灌满整柄宝剑,苏瑜双剑看似随意的护在身侧。他眼中没有季烈,只有季烈手中的那柄剑,身上的衣袍微微隆起,竟是气劲流转,可见他对季烈这一剑的重视。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季烈“玄铁剑”出,苏瑜肃然接招,两人剑来剑往,竟都是从最基本的剑招开始。桃桃凝目注视,似乎这呆板之极的一招一式的过招比之刚才的打斗还要精彩。傅红颜扣着栏杆,脸色煞白,她不懂武功,只看得一脸茫然:这样像喂招一样的比试,比之现下你死我活的紧张气氛太平静也太诡异。
剑声清脆,人影交错,衣袂激荡,苏瑜每接下一招便多了一份心惊——季烈的武功和那一日交手之时简直判若两人,浑然天成的没有半点破绽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精准的像是摇发傀儡。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苏瑜面色凝重,盯着季烈的目光越发肃然:在他被困的这些天里,季烈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若说分庭双手剑有什么克星,那便是玄铁重剑。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剑法讲究的就是个大开大阖,以力取胜。可是玄铁重剑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它太过笨重,攻击力虽强却也需要消耗使用者大量的精力,因而不适合长久战。
然而,这一点在季烈身上似乎完全不适用。他的体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一点也不会觉得累,激战这么久,连苏瑜也开始感到吃力,他却是气息如常,每一剑的力道还在不断加强。
随着虎口一阵阵发麻,苏瑜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看来季烈的自信并不盲目,难怪古人说红颜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还真是一点也没错,自己这条命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着这里了。思绪未宁,面前又是一击重击兜头而来,苏瑜避无可避,只得咬牙举剑硬接,巨大的力道瞬时震得他整条手臂都麻掉,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几乎没有给他片刻的喘息,季烈一个旋身消去剑上残留的劲道,连停顿都没有的,紧接着手腕一转那么沉重的一柄剑便似毫无重量一般利落的从侧面横切而来。
苏瑜眼角一跳,本能的用左手中的短剑去挡,却如何能抵得住,两剑相接,一声好听的金戈之声,短剑脱手,在夜幕中划出完美的弧度,流星般飞了出去。借着这一弹指的阻挡,他脚下错步,身形扭转,甚甚避开剑尖,这才避免了被拦腰斩断的下场。
弃车保帅,这是一步险棋,在这电光火石间,苏瑜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即便他应变如此机敏,却还是无法应对季烈非人能及的动作,避开了那一剑却无可选择的将自己的胸膛暴露在了季烈的面前。毫不客气也毫无悬念的,季烈目光都没变,一掌结结实实的打上他的胸骨。
“哐当”一声,那是苏瑜的剑重重摔在地上。桃桃突得一阵心悸,那跌落的剑仿佛是砸在了她心上,让她举步维艰。
苏瑜捂胸急退数步,终是踉跄倒地,低头呕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半幅衣襟。再抬起头时,面色虽如死灰,眼中却是一片平静,就这么淡淡的望了桃桃一眼。阿桃,真是对不起,我尽力了,却还是保护不了你。
平淡又短暂的一眼,桃桃却清楚的读懂了他的意思,咬着唇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没有看我……”傅红颜微微一僵,喃喃自语。心头卷起凄凉的风,曾经这个男子满眼满心都转着她,可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她了。盯着季烈的背影,一滴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阿烈,现在连你也看不见我了,不,你是根本不愿再看我了……她扶着柱子慢慢站直了身子,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得吓人,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却格外的亮。
季烈拎着剑,嘴角挂着残忍的笑,目光冰冷好像在打量待宰的猎物,一步一步逼近苏瑜。他双眼更加腥红,浑身散发出让人胆寒的浓郁魔气,整个人阴森森冷恻恻,没有半点生人气息。
短短几步的距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季烈已经站在了苏瑜面前,居高临下对准他的心脏一剑刺下,剑气凌厉狠辣,没有半分手软。“我说过要让你穿心而死,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