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没有任何预兆的,庚院突然来了四个黑衣护卫,黑面神似的杵在院门前。说是祭典将至,生人不可随意走动,以免触犯神灵,所以特奉教主之命来守护两位尊贵的客人。
苏瑜听完什么也没说,平静的关了院门,似笑非笑道:“阿桃,我们好像被软禁了。”
“哥,你别想太多了。我现在这样子根本下不了山,他们用得着软禁我们吗?”桃桃软趴趴地趴在床上看书,“等我养好伤,我们要真想走,这四个人难道还能困得住我们?”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踏实。”苏瑜按了按眼皮,右眼跳得厉害,弄得他心里慌慌的。
这种美其名曰守护实为被看守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十天,等到门外的人撤掉时,桃桃的伤口也愈合的差不多了。最近两天已经能缓慢的走动走动,看样子再过个四五日应该就可以下山了。
十天不能出门的日子简直闷死人,门外人一撤,桃桃便打算出去散散步。谁知苏瑜刚一踏出大门,立刻脸色大变:早闻楚地有驱虫之术,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漫天飞舞的虫子们将他们住的小院围的水泄不通,苏瑜隔空击落了一只,看那恐怖的长相就知道绝非善类。苏瑜忙不迭的退后几步,看来想硬闯是行不通的,被这玩意儿咬上一口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在。
桃桃从门板上摘下一封信,缩在门内,看着如此恶心恐怖的场面,咽了咽口水,“哥,他们该不会是想用我们试药吧?”
接过她手中的信,苏瑜随手一撕直接拆烂了信封,看起来他也很烦躁,不过被这么群恶心的虫子包围着,想不烦躁也难。
信的内容倒是言简意赅,只是看完苏瑜觉得更加烦躁。季烈约他两日后在上次决战的地方一决生死。他很费解:之前不是还说切磋切磋点到为止吗?怎么短短几天就突然变成一决生死了!这位季大教主的心思未免也太变幻无常吧。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季烈一决生死的意义何在。
不过,不去的话,恐怕连出这间院子都不能。叹了口气,苏瑜在纸的反面写了几个字,而后捡起一块石头包上,用力扔了出去,纸团穿过虫障落在外头,大概会有人来捡吧。苏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关上院门。
月上中天,苏瑜和桃桃却都无法入睡。门外怪虫飞舞的嗡嗡声实在太过吵杂,白日里还不觉得,夜深人静时才发现这声音实在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突然,苏瑜猛地睁开眼,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很低的惨呼声。凝神细听,却又除了虫鸣之声什么也没有。就在他以为自己是精神太过紧张而出现幻听时,一阵清晰的嘈杂声传入耳中。
“大哥!我好像听见有人惨叫?”桃桃披着外衣扶着墙从里间缓缓移出来。
苏瑜急忙跳下床扶住她,“我也听见了,你呆在屋里,我出去看看。”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但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桃桃咬着唇乖乖的站在门后,双手用力地揪着衣角,看样子她也感到了这种不安。
仿佛是印证他们的预感,苏瑜刚走出屋子,一枝箭破门而入“咄”的一声深深钉进走廊的柱子上,箭尾缀着一块蓝布。苏瑜急忙扯下布条,展开一看,瞬间变了脸色。那是一块匆匆自衣服上扯下的布,上面用血写了两个大字——快逃!
看清那块布,桃桃退了一步,惊叫道:“这是季棋叔叔的衣服!”
苏瑜眼神一肃,用力一握拳毁了这片衣角,“阿桃,准备一下,我们硬闯出去。”
他心思缜密,素来不是会任人摆布之人,对于季烈摆下的这个“怪虫阵”认真的思索了一个下午,心中对于破解之法已大致有了个谱。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必要的情况下觉得没必要冒险。不过,现在显然已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
桃桃仿佛一直在等苏瑜这句话,闻言咬唇点了点头,转身回房。那双猫儿般柔顺的眸子在黑暗中闭上再缓缓睁开,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满是坚毅。双手一翻抖开桌上那整匹白绫,一圈一圈用力裹紧上身,她绝不能让伤口在这个时候崩裂!这一次,至少这一次,她不想成为苏瑜的拖累。
换上一身利落的衣服,将余下的半匹白绫收进袖中,想了想还是将季棋送的两柄匕首别进腰间。她推着轮椅走出屋,苏瑜早已收拾妥当,布衣卓然倚在大开的院门里。
见她出来,苏瑜转过目光对她暖暖一笑,“准备好了?”桃桃微一恍惚,时间仿佛倒转回初见的那一天,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容貌算什么,长安苏郎从来不需要容貌来锦上添花。
“嗯。”她心中漾起一片暖意,嘴角一弯点了点头,然后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紧紧抿起嘴唇,眼中波光闪动:哥哥,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这一次,我保护你,你一定不会有事。
苏瑜背对着她点燃手中握着的一把火折子,手腕一抖看似随意的往地上一掷。骤然之间“呼”的一声,地上一条火龙飞窜!他事先在地上浇上了油料,此刻火线形成个包围圈,将他们与那群怪虫彻底隔离开来!
“接下来交给我吧。”桃桃的眼中映着熊熊火光,推着轮椅慢慢滑到苏瑜身边。伴着她轻轻软软的声音,火圈之中突然延伸出一条纤细的火龙,“嚯”的一声缠绕在三丈开外的一株古松上,接着另一条火龙跟着缠绕上另一株。那引火的绳索是从桃桃的轮椅上延伸出去的,显然是这轮椅上暗藏的机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伸缩自如又耐火烧。
苏瑜迅速将火圈一口扑灭,握着剑沿着这道由两条火龙架成的通道护着身后的桃桃徐徐前进。烈火护驾,空中飞舞的怪虫靠近即被烧死。
平安的出了怪虫阵,尚不及松口气,两人同时看见了地上委顿着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桃桃心头一紧,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口,直直从轮椅上跌了下来,踉跄着扑了过去,声音颤抖的不成音调,“季棋叔叔……”
苏瑜小心的护着她立在身后,看着季棋衣襟上触目惊心的大片暗红色血迹,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他,就快要死了……
桃桃紧紧抱住季棋,眼泪簌簌而落滴在他被血污了的面容上。季棋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眼睛盯了她好一会才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对她苍白的笑。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离开水的鱼一般,嘴唇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伴着他的动作不断流出。攥着他渐渐冰凉的手,桃桃泪水肆意泛滥,咬着唇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苏瑜缓缓蹲下身,掐着手心强忍住眼底的酸涩,努力辨认季棋的口型。终于,他看明白了,泪水也瞬间无可抑制,“啪”的一声打在冰冷的地上——反反复复,他说的只是一句话,“带她走!”
“您放心,我一定将她安全带下山!”重重的点了点头,握住他艰难伸出的手,苏瑜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您……放心的去吧……”
季棋失神的眼睛在听见这句话时,灯花爆般粲然一亮,随即彻底涣散开去。他缓缓闭上眼勾起一个欣慰的笑容,桃桃心中一惊,大脑一片空白,僵硬的任由那骤然失了力气的手从自己手心慢慢滑落。直到季棋的手撞上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她才恍若隔世般猛地惊醒,抬手擦干眼中的泪水。
远处火光冲天,桃桃慢慢仰起脸,声音还带着浓浓鼻音,眼睛里却一片清亮,格外坚定,“哥,没时间了,帮我将季棋叔叔背到那边去吧,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躺在路上。”
苏瑜低着头恰恰对上她倔强的眼神,微微一愣:他一直知道桃桃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但是桃桃一直被他和师父照顾的很好,这样的神情他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初初那丫头是不是也是这样,没有他和凌书在身边的时候,她可以自己坚强,可以活得一样好。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一阵心慌,忙弯下身将季棋扶起来,半拖半拽的移到路边,对着季棋缓缓鞠了一躬,胡乱的抹了一把泪,苏瑜转向那火光冲天的远处坚定道,“阿桃,你待在这里等我。”
桃桃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松。
苏瑜挣了几下没有挣开,低头对上桃桃紧抿着唇倔强执拗的眼神,他有些无奈,“阿桃,那边很危险,我……”然而不等他话说完,桃桃抢道,“不跟着你才危险,我没有自保能力,你不在我身边,谁保护我?”
苏瑜愣了一下,桃桃居然会打断他的话了?眼前这个桃桃真让他觉得陌生却又欣慰,胆小又自卑的笨蛋阿桃真的长大了呢,这番话说得真是有理有据,让他无法置若罔闻。僵持了片刻,苏瑜转身淡淡道,“走吧。”
“嗯!”用力点下头,桃桃连忙跟上。可是……咬牙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季棋倚坐在郁郁葱葱的松树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仿佛只是累了需要小憩片刻,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站起来。眼前再次模糊一片,她吸着鼻子微微仰起头,将满眶泪水统统流进腹中。
“上来吧。”苏瑜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弯下腰,留给她一个可以依赖的背。
微微一愣,她慢慢趴了上去,苏瑜的背不算宽厚却很温暖,带着他特有的和煦气息。慌乱的心就这样渐渐安定下来,眼中还蓄着泪水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低低道,“哥哥,你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夜晚山间风大,苏瑜背着她向火光处疾驰,耳畔有风呼啸而过,掩去了这低如呓语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