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瑜照旧亲自煎药,盯着药炉无聊的发了会呆,不由得便想起白天看到的那道身影,越想越觉得那就是傅红颜。只是按道理说,她那时候不是应该陪着被自己无意间打击到的季烈么?怎么会一个人跑去巫仙教的禁地?而且,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季棋应该是看见了傅红颜,这才让自己调头的,这么说来,这个禁地也不是谁都不能进,至少季烈和傅红颜是可以进的。
“哥,药溢出来了!”
苏瑜一惊,手忙脚乱的掀起盖子。
“哥,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桃桃本来只是想试试自己操作这轮椅,却没想到一路吱吱呀呀“滚”到苏瑜身后他居然都没反应。
“没什么。”慌乱的样子被桃桃看见,苏瑜有些尴尬的岔开话题,“对了阿桃,你不是一向好奇心最重吗?怎么这次对那个禁地好像完全没兴趣一样?”
“谁说我没兴趣,禁地啊,一听就知道是藏着很多秘密的地方。”桃桃撇了撇嘴,“我是很好奇,但我也知道,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是会被灭口的,我可不想闯祸。”一边说着一边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瑜顿时给逗乐了,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阿桃,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这脑袋里的想法怎么就这么让人好笑呢?”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桃桃吐吐舌头,弯眉笑得像个天真快乐的小女孩,就像……就像初初当年一样。他低头轻轻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初初现在怎么样了。
“小姐,洗漱一下,早些安歇吧,明日会很幸苦的。”梳着双髻的俏丽丫鬟端着水盆走进来,对正坐在桌边出神的苏依初道。
素手缓缓从大红的霞帔上收回,苏依初轻轻“嗯”了一声,扶着丫鬟苏栀的手站起来。明日……明日她就要出嫁,从此离开这里,离开这住了十六年的家。她试着想对自己笑一笑,可刚一弯嘴角,一滴泪便毫无预兆地的从眼眶中滚落出来,急急转过脸去不让苏栀看见。咬咬唇稳住声音,她轻声道,“好了,你出去吧。”
听见背后门扉轻轻关上的声音,她闭目微微笑,哥,我就要出嫁了,你还不回来吗?
翌日,到下午也没见季棋过来,想来是教中有事吧,看桃桃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苏瑜决定自己推桃桃出去散步。香零山很大,巫仙教的房屋依山而建,颇有些迷宫的味道。苏瑜不敢乱走,好在他记忆力不错,还记得昨天走过的路。
走到昨天调头的地方,两人在那片禁止入内的树林外好奇的徘徊了片刻。正猜测着树林里会是什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抬头看看天空中那一大块乌云,俨然是下雨的前兆。
桃桃笑嘻嘻的冲苏瑜晃晃怀里的伞,献宝似的得意道,“怎么样,我这夜观星象的本事厉害吧?”
“师父夜观星象能测社稷江山变动,你学了五年却只能用来预测天气,还好意思和我炫耀?”将她乱晃的胳膊按回去,苏瑜真是不想打击她都不行,“坐好了,别乱动,小心伤口又裂开。真不知道你那是什么皮肤,昨夜打个喷嚏居然也能让伤口渗出血来!”
桃桃被他一吓,在脑子想了想伤口撕裂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乱动。
两人转身往回走了没多远,忽见一人急匆匆的朝着他们的方向小跑过来,一袭素裙,跑起来翩翩似舞,不是傅红颜又会是谁?
“苏公子,桃桃姑娘。”傅红颜也看见了他们,停下脚步,冲他们一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季夫人,这天就快要下雨了,您若没有急事,还是先回去吧。”桃桃好心的提醒道。
“出来时天还挺好的,没想到变得这么快。”傅红颜温婉一笑,“不妨事,我快去快回,应该淋不了多少雨。”
“山上月余未见甘霖,这场雨会是暴雨。”桃桃举起手中伞递给她,“借给你吧。”
傅红颜一愣,“这……”
“阿桃夜观天象的本事可是很厉害的,她说是暴雨就一定是暴雨。”见傅红颜有些怀疑又有些犹豫,苏瑜接过伞塞进她手中,“这把伞你就拿着吧,我们住得近,走快些不会有事的。”
“那就谢谢了。”傅红颜俯身一礼,抱着伞匆匆前行。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手中提着的小竹篮遮布微微掀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两支香烛,三根长香和一只香炉。
桃桃心中一跳,却苦于看不见苏瑜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握着轮椅把手,苏瑜扭头若有所思望着傅红颜施施然走进禁地的背影,心头莫名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很不好很不好,可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哥?”桃桃担忧的轻轻叫了一声。
他收回心神,笑笑道,“我们回去吧。”
傅红颜撑着伞走出那片禁止入内的树林,看着伞外水帘一般的雨幕,这才信了——那个叫桃桃的小姑娘是真的有夜观星象的能耐。
下了雨的山路滑的厉害,布底的绣花鞋又完全被雨水浸湿,她提着裙摆,深一脚浅一脚,走的艰难。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向前倾倒,她本能的惊呼一声,闭上眼用手护住头部。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她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夫君?”讶然睁开眼,傅红颜立刻转惊为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看外面下雨了,不知道你带没带伞,就过来看看。”季烈扶稳她,语气虽淡却听得出关心,“幸亏我过来,不然你这张脸怕是要保不住了。”
傅红颜美目含笑,撒娇般攀住他胳膊,“我记得你教我的话,摔下来的时候护住脑袋了。”
季烈笑了一下,转过去蹲下身,“上来,我背你回去。”
“啊?还是不要了吧,万一让其他教众看见……”傅红颜脸上微热。
“雨这么大,大家都待在屋里谁会出来。”季烈转过头,板了板脸,“快点上来,鞋都湿了,不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生病了我可不管你。”
傅红颜嘴角止不住上扬,不再说话,乖乖的趴上他的背。她的夫君,面冷心热,最爱口是心非。搂着季烈的脖子,她身上很冷,心里去春意融融,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红颜,琅琅没了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一样。可是,你不能把琅琅的死全部怪在自己头上,这一年,你日日早中晚三炷香,做得已经很够了,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是我没照顾好琅琅。”傅红颜神情一黯,“我只是想每天来看看他,陪陪他,告诉他,他的娘真得很爱很爱他。”
季烈脚下一顿,声音泛着苦涩,“红颜,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到时候我们去求巫仙娘娘,还让琅琅投胎到你肚子里,让他重新做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真的?”背后传来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真的!”季烈重重的点了下头。
抱紧季烈的脖子,傅红颜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上一滴水无声滴落,唇边噙着淡淡微笑,老人说过,雨后会有虹霓,而雨总会停的。
回屋之后,傅红颜惊喜的发现季烈竟事先让人准备好了洗澡水。身上被雨淋的湿冷湿冷,这时候泡个热水澡最舒服不过。自小娇生惯养的傅红颜当然也挡不住这样的诱惑,于是将东西随手一搁,便开开心心抱上衣服去浴房了。
季烈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将两人的伞一一撑开放到走廊上去吹干。撑开傅红颜的伞,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把伞,神情复杂,好像和那伞有深仇大恨一般。
一把伞当然不会招来仇恨,有仇的是人——
巫仙教地处上山,采购东西不甚方便,是以为了方便管理,每个院子的东西都做了记号,伞当然也不例外。红颜撑着的这把伞上写了一个“庚”字。
庚院——那是苏瑜住的地方!
手指不自觉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红颜她……红颜她一个人去见过苏瑜了!
傅红颜来还伞的时候,院门半开着,桃桃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手里捏着一只小小的木偶兀自出神。听见声音她抬起头来,收起手中的木偶对傅红颜微微一笑,“季夫人,哥哥刚刚去药庐取药了,您稍等一会。”
“不用了,我不是来找他的。”傅红颜将伞搁在桌上,“桃桃姑娘,谢谢你的伞。”
“举手之劳,担不起一个谢字。您若真要谢我,就劝劝季教主吧,哥哥是真的不想比武。”桃桃推着轮椅来到桌旁,倒了两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季夫人,您最喜欢的茉莉花茶,尝尝看。”
“我尽量吧。”傅红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茉莉花茶?”
桃桃捧着茶杯,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忘了我有夜观天象的本事。”
这话显然不够令人信服,傅红颜仔细将其打量一遍,不确定的问,“我们是不是见过……我总觉得看到你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
“果然是不记得了啊。”桃桃在杯沿上轻轻一弹,笑笑,“小姐,你还是穿红色的衣服好看,白色不适合你。”
这一声“小姐”让傅红颜怔住,皱眉努力回想着,“你是……”
“我曾经是季夫人府上的婢女,是傅老爷买来伺候小姐您的下人。”有意无意间,她把“下人”两个字咬的很重。可惜的是,傅红颜完全没有听出她情绪的变化,很自然的接道,“是吗,居然这么巧。难怪会觉得有点眼熟,不过府里丫鬟挺多的,我可能见过但是没留意。”
桃桃垂首勾了勾嘴角,笑得很是自嘲,“也许吧,我虽然是小姐院里的,但也只是个在书房伺候的粗使丫头,小姐‘没留意’也是当然的——毕竟只是个下人嘛!”
不得不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惯了,在处理起人情事务时就会变得分外单纯或者说迟钝更适合,傅红颜一点也没有听出桃桃话里暗藏的情绪,傻乎乎问道,“我离家之后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姐为何这么问?府中一切安好。”
“是我想多了吗?”她咬着贝齿浅浅一笑,“可是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你身为是我府上的婢女,怎么会成了苏公子的妹妹?”
桃桃握住茶杯的手顿时一紧,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缓缓道,“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桃桃作为一个下人命可真不错,居然成了您昔日苏郎的妹妹,这可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此言一出,即使傅红颜再迟钝也听出不对劲来了,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无比。
“小姐您心里是这么觉得的吧?”桃桃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被她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傅红颜面容僵硬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恰在这时门扉轻响,是苏瑜回来了。一种久旱逢甘霖之感油然而生,傅红颜看苏瑜的目光简直像看见救星一般,与之寒暄了两句便急匆匆起身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