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哥……”桃桃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瞧着觉得有些不忍,刚想要拉住苏瑜,不料手一抬忽感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踉跄。苏瑜急忙托住她,就这么一扶之间,手掌上居然就沾满血。苏瑜大惊,连忙后退一步,只见她背上一道伤口,从右肩到左腰,触目惊心。
“阿桃,你别吓我!”
桃桃看不见自己背上的伤口,还转头对他虚弱的扯了扯嘴角,只是那脸色苍白得吓人,“我没事儿……我都没感觉到疼……”声音越来越低,话没说完便晕了过去,软软倒下。
苏瑜的衣袖及时掠来,将她抱在怀里。确认她只是因为暂时昏迷过去,苏瑜单手搂住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总是温和如水的眸子染上墨黑色泽,深沉似海。
“是谁动的手?”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众人,一开口,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中取出。自然不会有人应声,这个弱质书生一般文质彬彬的男子像是霎那间换了一个人,浑身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毫不怀疑他随时可以出手杀人。
傅红颜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背上阵阵发寒,这个人,自己曾与他朝夕相处两年,却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副模样。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非常在乎这位姑娘。
明明自己已经过得很幸福,也是真的希望他能够过得幸福,找到一个可以白首偕老的人。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微微泛起一丝酸涩。人心果真是很奇怪的东西。
忽然,苏瑜的目光落在一点,左护法季棋的剑尖上,有一滴血缓缓滴落瞬间湮没进满地尘土之中。
“原来是你!”苏瑜目光转冷,灰色布衣无风自动,略略飞扬,衣袖呼得鼓胀起来。
季棋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这个男人起了杀心,这是刚才在和教主动手时也没有的。
傅红颜惊得花容失色,虽然她不会武功,可是在季烈身边这么久,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这是出手的前兆。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羞耻害怕,猛地扑上去按住他的右臂,“苏郎,先给这位姑娘治伤要紧!”
苏瑜顿了顿,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也许只是一刹那,傅红颜却觉得像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就在她以为空气都凝结住时,苏瑜敛起一身杀气,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温和,“让他们给我一间房间,再找个大夫过来。”
傅红颜连忙尴尬的松开手,对着对面的人群吩咐道,“陈大夫,麻烦你了。”
一位瘦弱的山羊胡老先生努力挤出人群,看起来完全没有被苏瑜方才满身杀气的模样吓到,眯着一双小眼睛对苏瑜招了招手。苏瑜对他一点头,将桃桃打横抱起,很平静的跟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似乎闪过一道青光,伴着一身微响,好像什么东西掉了。抬头看去,苏瑜跟在陈大夫身后,双手抱着桃桃,完全没有动过的样子。傅红颜长长松了口气:果然是错觉,看来自己紧张过头了。
“啊——”一声惨叫响起,季棋捂着右手,却止不住血从指缝中渗出,“我的手!”
傅红颜慌乱无措的连退数步,而后才想起来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直不起腰的发出一声声干呕。季棋的右手拇指齐根而断,那截断指正掉在她脚边,还在犹自抽搐着,说不出的诡异恶心。
“你伤阿桃一剑,我还你一剑,就算是扯平了。”苏瑜的声音从前面悠悠传来。
季棋狠狠咬牙,面容扭曲,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气愤,习武之人都知道,拇指对一个剑客是多么重要,没了右手拇指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使剑了。除非,他再重头开始练习左手剑。
“左护法……”好不容易才强忍住胃里的不适,傅红颜颤抖着上前微微闭着眼咬牙用丝帕抱起地上那截断指,小心翼翼地递到季棋面前。
再也不能用剑,对于一名剑客的意义,应该和女子失去引以为傲的容貌差不多吧?季棋应该很受打击,很想杀了苏瑜吧?她这样想着,却没想到季棋只是面无表情的接过她手中的断指,什么也没有做。
心里当然很痛苦,只是他心里更清楚,这一剑自己受的不冤——偷袭,以多欺少,背后伤人,无论哪一个说出去都是会被江湖人不耻的。
更何况,苏瑜的武功高过他太多,刚才那一剑这人若存了杀心,他现在只怕已经在黄泉路上排队了。而苏瑜只是断了他一指,也算是仁至义尽。他若再不自量力,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见季棋似乎还算平静,傅红颜虽然觉得意外但也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想起季烈还躺在后面,急忙转身,意外地对上季烈的目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中一空,想到刚刚情急之下叫出的那句“苏郎”,傅红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一边扶起他,一边带了些忐忑地问,“夫君,你没事吧?”
“他没有想杀我,我却真的想过杀了他。”季烈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搀扶着他的手微微一颤,傅红颜勉强笑笑,“是么……”
“红颜,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所以,即使你现在后悔我也不会放你走!你这辈子都必须待在我身边!”他忽得攥住傅红颜的手,很大力的,明明说着这样霸道强势的话语,眼光却有些闪躲,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害怕失去心爱玩具,骄傲而又任性的孩子。
“阿烈,你是在害怕吗?”手被季烈攥得生痛,红颜咬牙忍住,故意让自己笑得漫不经心。
看到季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傅红颜抽出手温柔地为他抹去嘴角的血迹,轻声道,“我很早就说过,嫁给你不需要后悔,你忘了吗?”
苏瑜在屋檐下心神不宁的熬着药,不时担忧地向屋内看一眼,桃桃软软的趴在在床榻上,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陈大夫帮桃桃和苏瑜处理好伤口,留下一副药方和几瓶金创药便告辞了。本来是留了一名药童负责煎药换药的,却被苏瑜打发了回去。无事可做地守在桃桃身边让他心烦意乱,而且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知对方是个药童,却还是不放心,非要自己亲手去做才能够安心。
盯着炉上的药罐,不自觉地出了神:桃桃背上的伤口有些棘手,虽然不是很深却实在太长了些,要彻底长好,没有一两个月怕是不够。而且,伤在背后,根本没法平躺着睡觉,两个月都要这样趴在床上,那滋味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很难受。更重要的是,这么长的伤口,即便用了最好的伤药,想要不留下疤痕怕也不太可能。
苏瑜幽幽叹了口气,无比懊恼,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再坚决一点不答应带桃桃上山,桃桃又怎么会受伤!他心神不宁,恍恍惚惚,连有人走到他面前也没有感觉到。
傅红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只是觉得不来看看于心不安,不管是对那位受伤的姑娘还是对苏瑜,她都应该道歉的,而她也是准备来道歉的。可是,当自己站在他面前时,耳畔无法控制的响起方才苏瑜对她说的那番话。她怯怯的咬着唇,面上一阵阵有些难堪,犹豫了又犹豫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苏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
目光一点点向上移动,终于四目相对,相顾无言。苏瑜缓缓眨了下眼睛:傅红颜还是那么美,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时,即使一身素衣,也能让人移不开眼。然而,物是人非,他们似乎都没有变,却再也回不到当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只如初见啊……多么美好的愿望,因为太美好而永远无法实现。
“刚才……”
“刚才……”
两人同时开口,傅红颜尴尬的收了口,苏瑜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笑容浅淡,“刚才我心情不好,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
傅红颜咬着唇,过了一会儿,艰涩的开口,“你……恨我吗?”
“恨过,”苏瑜微微一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傅红颜的心为之一紧,却听他继续道,“但是现在,我只希望傅红颜过得幸福,不要因为我而变得不像她自己。”
眼里瞬间雾气迷茫,她急忙撇过脸,偷偷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口中拙劣的掩饰道,“山上风真大……”
苏瑜浅浅微笑,低下头摆弄药罐。她不希望他看见,他就装作看不见,温柔地成全她努力维系的尊严。
“苏……苏瑜,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真的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一个人。”傅红颜吸了吸鼻子,带笑的眼里波光盈盈。
“是吗?”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他轻声道,“谢谢。”
“当然!”傅红颜浅笑盈盈,默默将剩下的半句藏进心里——温柔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靠近后却又觉得失望,因为你对谁都是这么温柔。
内屋传来一声细碎的呻、吟,苏瑜眼中一喜,立刻丢下她冲进屋子,“阿桃,你醒了,难不难受?”
傅红颜面上有些尴尬,见他又飞快的跑出来端起药罐,连忙上前一步,“我来吧,你身上还有伤。”
“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自己来比较放心。”
他只是很自然地随口一说,听在傅红颜耳中,难免觉得有些刺耳。看着他忙进忙出,温柔的给那人喂药,眼睛莫名其妙很不争气的酸涩起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份温柔,本来也是属于她的,但是她放弃了,所以,她不能留恋也不能后悔。这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有得必有失。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好。”她绞着手指,让自己笑得完美无缺。路是自己选的,好与坏,对与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能回头,也无需回头。想要回头的人只会让人看不起。
看着傅红颜的背影消失在黄昏的余晖中,苏瑜揉揉桃桃的头发,释然而笑——至此,苏瑜和傅红颜再没有任何牵扯。
一阵山风拂过,吹动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如同唱着一首聚散别离的歌,又仿佛是巫仙娘娘那一声跨越沧海桑田的叹息。
原来天长地久,只是误会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