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烈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对苏瑜这明显带了些嘲讽意味的话装作充耳不闻,向外做了个手势,面无表情的道,“苏公子,请。”看架势,竟是不打算让苏瑜二人进门,想要速战速决。
苏瑜也不推辞,淡淡一哂,整整衣裳,做了个客随主便的姿态。他明白,季烈此举无非是不希望他见到傅红颜,只是季烈不知道,其实他的想法也一样。事到如今,他和傅红颜之间即使见了面也只能是尴尬。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相见倒不如不见。
桃桃紧紧跟在苏瑜身后,脸色有些苍白,苏瑜没有注意,自然的伸手去牵她,一握之下竟发现她的手心一片**,还带着颤抖。苏瑜不由失笑,看来这丫头表面装的镇定,其实心里还是紧张的很。拍了拍她的手面,苏瑜小声道,“放心,师父不是说了嘛,我是绝对会赢的。”
桃桃勉强笑了笑,脸色却还是不大好。苏瑜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松下来,也不勉强,只是配合着她的呼吸,放慢了脚步。
于是,等他们两人走到后山的练武场时,所有人都已经摆好架势等候多时了。季烈锦衣负手,崖上风扯衣袂飞。他背对朝阳,目光却落在苏瑜和桃桃交握的双手上,不知在想什么。见苏瑜站定,季烈身后立刻便有一名小厮跑过来,恭恭敬敬的递上他的佩剑。阳光下,剑鞘上那一颗拇指盖大的宝石熠熠生辉。苏瑜不觉勾了下嘴角,这把宝剑还真是和季烈很相配,好个冷傲自负的贵公子。
季烈接过剑,轻轻挥手。递剑的小厮退下,几位看似身份尊贵的中年人对他拱供手,带着一票教众远远退开,声势浩大而迅速。苏瑜松开手,揉了揉桃桃的头发,温言道,“别担心。”桃桃点点头,乖巧的和巫仙教的教众们退到一处。
偌大的空地上只留下季烈和苏瑜,还有崖边那郁郁青松,仿佛看尽人世苍凉的老人,风吹树冠如声声叹息。
“好气势。”苏瑜点头微笑,“不愧是南疆第一大教,如此财势人事,气魄胆魄,苏某佩服佩服。”
季烈往前走了两步,保持着他的面无表情,“半月后的祭典对本教意义重大,教中甚为重视,难免有些草木皆兵,让苏公子见笑了。”
“苏某来时还在担心,教主贵人事忙,会不会忘了这场约战,如今看来,倒是苏某多虑了。”与季烈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苏瑜笑容越发和煦,不过说出的话却是意味深长。两人尚未动手,气氛便已剑拔弩张,连带远远围观的众人都感觉到了紧张和压抑。
果然,苏瑜说完这句,季烈的脸色更加差了,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五年之约,季某不敢忘怀。”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苏某不是俗人,动手吧!”苏瑜一笑之间,手中武器倏然到了季烈耳边,他出手极快,利刃到了耳边,季烈才听到“嚯”的一声,远处的众人更是到这时才看清苏瑜所用的也是一柄剑。剑轻而薄,要击而有声,苏瑜这一记之功力可想而知。
“铮”的一声,季烈反手挑剑,两剑相架,一滑一切,削向苏瑜虎口。苏瑜轻笑了一声,气息平缓,“看来教主并未因成家而荒废习武。”苏瑜性子温和,却不代表他没有脾气,不恨也不代表就能当这人是朋友,是以言语间看似温和,实则字字带刺。不过虽然口中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忙,手腕一转,剑身上的血槽挫的卡住季烈的兵器,“叮”的一声剑刃相击,火星一闪。
苏瑜拧剑,季烈跟着变招,陡然滑步转身,剑身下压刺向苏瑜下盘,同时一记手肘撞向苏瑜肩头“天宗”穴。苏瑜反应神速,侧身的同时反手握剑,剑光烁烁,一闪而掠过季烈的眼睛,嗡然剑光爆亮。
季烈眼前一眩,倏然“神道”、“督俞”、“肝俞”、“胆俞”、“胃俞”、“肾俞”几处穴道一凉一寒,剑刃已经堪堪划及肌肤,他吃了一惊,五年前此人尚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料短短五年时间,苏瑜的剑上功夫竟精进至此,于细微变化之间警觉狡诈,完全是一副用剑好手的经验风度。
一念之间,两人已经过了数十招,季烈惊诧之心渐去,自负的冷冷一笑,苏瑜纵然天才,但毕竟学武时间过短。虽然他这一手变幻莫测的剑法堪称绝世,但在内力和经验上自己还是稍胜一筹的。
寂寂香零巅,两个人影衣袂破风之声,兵刃破风之声交错,苍松古木和满天朝霞一起,似动非动,伴着刀光剑影缓缓的撕裂这晨间的平静祥和。
“铮铮铮”一连串剑刃相击声,季烈手中长剑游走如电,约战越快,多年未遇如此强劲的对手,如果对方不是苏瑜,他真要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来。忽然苏瑜笑赞,“好一招‘金步摇’!”他飘身急退连挡季烈十三剑,一口气不停继续道,“此招出巫山派‘青女剑’,季教主果然奇才,这一招略加变化,化入将门十三剑中,由男子使出果然威力倍增!”
季烈眼神发冷,喝了一声,这是他动手以来第一次开声。苏瑜侧身闪过,弹指剑面,口中道,“这招‘风中飘絮’灵动有余,可惜后力不足。”季烈手腕一抖,不待招式用老临空变招,直刺苏瑜咽喉。
苏瑜一招铁板桥扭身后仰,剑尖贴着鼻尖擦过,凌烈的剑气切断他耳边一缕散发,当真是无比惊险的一剑。然而不待季烈落地,他“呼”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掷了出去,而后运掌如刀往避剑前倾的季烈颈项揽去,季烈本能的抬手去挡,同时脚下滑开半步。
苏瑜微微一笑,蓦地收手,就地一滚,平平伸出的左手向空中一夹,那柄剑就如投家的鸽子一般,服服帖帖的回到他手上,“季教主以为苏某这一手‘声东击西’比之你的‘后无退路’如何?”他身上沾了些泥土,虽有些狼狈,却无损他的从容,更使他从方才的劣势中成功脱离,重新与季烈形成势均力敌之势。
在无名谷五年,他学到的可不仅仅是武功,经验也许不比季烈,但他可以以别的方法弥补。比如,这样,不停的道破他所使的招数,有的时候,语言的战斗力,比最快的剑都更有效果。
果然,季烈皱了皱眉,他本正急攻,深吸一口气索性连人带剑一起扑了起来,“铮”的一点,长剑居然点地,一弹而起,季烈长啸出口,纵身急跃,一个挺身自苏瑜头顶翻过,纵身之时,脚尖轻踢,撞偏苏瑜剑锋,而季烈的人已从头顶翻过,手持利剑凌空扑下,犹是隼利如鹰!
背后的衣裳甚至被季烈的劲风带了起来,眼见苏瑜手中长剑救援不及,就要伤在季烈这一剑之下。然而苏瑜脸色未变,嘴角甚至还挂着自信的笑容,季烈心头一凛,然而人在半空,招式也已用老,即便警觉也来不及做任何变招。但他也实在想不出苏瑜能有什么破敌奇招,眼见那一剑便要刺中,苏瑜也不急着躲闪,反而一抬左手迎向剑锋。
季烈一愣,只听一声脆响,苏瑜左手中突然出现一柄精巧的短剑,千钧一发的格开了他的杀招。季烈心神微分,剑交左手,右掌顺势击上苏瑜后腰,不过一顿,苏瑜虽然腰部受伤,却迅速翻腕,短剑斜刺,在季烈腿上拉开一道血淋淋口子。一招之下,算是两败俱伤!
而后“啪”的一声,苏瑜前扑消势,避开大部分劲力,居然笑了一笑,笑得有些讥讽,“季教主此招甚妙,以苏某之见该叫‘捉襟见肘’。”他嘴上说话,手上不停,“或者叫‘东墙西墙’也不错——拆了东墙补西墙。”
被苏瑜这么一笑,季烈的面色微沉。这一剑委实有些阴狠毒辣的味道,脚尖踢剑,伤人于不意之间,加以背后偷袭,实在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招式。不过,他本以为这一击定能得手,怎料苏瑜右手长剑在手,左手衣袖里却藏了一柄短剑。现在自己左腿被苏瑜这么一刺,伤在经脉行动不便,已经落于下风,而苏瑜虽然被自己一记击中后腰,却是无碍于事,形势于己大大不利。
“苏公子这招‘兵不厌诈’也精妙的很。”季烈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简单道,好像处于劣势的不是他。言罢,他“唰”的一剑平刺,这一剑大开大合,却是端正凝重,稳而不飘。
另一边,苏瑜虽然腰上受了一击,却不影响他笑得甚为惬意,一边接招一边道,“教主所言差矣,此招应叫‘围魏救赵’才是。”他手中两柄剑虽长短不一,却真真切切是一对。看清楚的季烈目光一顿,苏瑜使得居然是据说失传已久的‘分庭双手剑’。长剑出击,短剑护体,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全身上下再无破绽。
季烈不由得从心底泛起一丝激赏之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风采逼人的对手了,豪情一发,虽然腿上有伤,但是怀古剑翻,斜斜挑起,将发未发的是一招“西风凋碧树”。这一招乃是他自创的心血之作,本欲以此必杀之招挑战中原武林,却不想今日早早使了出来。苏瑜是一个好的对手,只可惜……他们注定成不了朋友。
远处的众人看不清场中的情况,只见一片夺目的光华如山河日月之粹,自季烈手上骤然爆裂开来,像一只巨大的气罩铺天盖地袭向苏瑜。
桃桃脚下一软,心里想要尖叫高喊,然而口中却发不出声音,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如此绝世光华,谁可抵挡,谁能抵挡?
昨夜西风凋碧树,望断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