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披上外衣,他追了出去,黯淡的月光下,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飞快的踏过一家又一家的屋顶,如履平地。季烈的提气追了上去,眉头深锁,这人的身法有些古怪,但的确很快。说起来,刚才听的时候没在意,现在一想,那连续的四起案件,似乎也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
夜行人穿越了大半个零陵城,最终钻进了城南那片松树林中。季烈没有急着进树林,在林边的一株树枝上站稳了脚步。夜行人落地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人腋下挟了一名女子,看来这人就是零陵城中的“鬼”了。
踏着树小心的前行,心中的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终于在看见夜行人的时候彻底想了起来——这不就是教中密室里锁着的那本没有名字的奇怪古书里记载的那什么……什么“以心养命”么!对,就是“以心养命”!真没想到这种逆天的邪术真的有人在用。
原以为是闲事,没想到居然牵涉到本教的秘笈,既是本教秘籍被人拿来做恶,那么身为教主,他就不得不管了。右手无声的抽出腰间的软剑“荧光”,屏住气息,在夜行人人一针刺下的瞬间一剑破风,顺利架上他的脖子。
季烈一脚踢落他手中还拿着的针,厌恶的掀起嘴角,“零陵城的鬼先生,你那吓人的传说,结束了。”
大概是因为被抓了个现行的缘故,审讯过程进行的非常顺利。
犯人名叫赵凡,三十七岁,乃是零陵城城东人士,读过一点书,平日里靠给人代写书信养家糊口。家中除了他还有四人:母亲年事已高,两个孩子却还年幼,一年前妻子忽然得了重病,至今卧床不起,家境相当贫寒。
人如其名,赵凡长的真的是相当平凡,典型的读书人的模样。仅从外表看的话,愣谁也不会将他和零陵城中人人谈之变色的杀人狂魔联系到一起。不过,他倒是和昨夜他们推断出的信息完全吻合,本城人,中年男子,有家室,而且,虽然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但他真的会武功。
对于连杀四人的罪行,他供认不讳,然而被问及杀人动机,赵凡却忽然闭口不言。经过一天一夜不间断盘问的疲劳战术,他这才终于松了口。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的妻子。为了筹钱给妻子治病,他迫不得已干起了盗墓的营生。半年前,盗一座无名坟时,无意得到了一本古怪的书。书中记载了很多诡异的术法,物品和事件,本来他也只是随便看看,并未相信。可是,一日无聊,他便挑了书中记载的最简单的一个术法照着练了练,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够让身体悬在空中,虽然做不到书中所说的腾云驾雾,但已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了。至此,他对这本书所记载的内容再无半点怀疑。
于是,他便按照书中所载的一则以命换命的法子开始实践,果然,妻子的病情一月一月的好转起来,如今已不用日日卧床了,只要取得这第五名少女的心头血,妻子便能彻底好起来。
“可惜……”赵凡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没有说下去,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如此天理难容之事老天怎么可能让它成功呢。”
知道了真相,刑室中的所有人都变得格外沉默。杀人却是为救人,一段凄凉的感情,如此无奈的理由,四个鲜活的生命。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总是不对的,可是,义正言辞的责备也真的说不出口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凌书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散了,该说的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但他却还有些疑问,想要和赵凡好好谈谈。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凌书叩了叩桌子,很随意的问道:“你怎么会被季烈发现的?”
似乎早知道他会问这个,赵凡从怀中取出一本皱皱巴巴的泛黄古书推到他面前。
“心血的采集并不是随意的,而是要有铁定的时间环境。被抓到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季烈告诉我,这本书其实是巫仙教的传下来的。巫仙教创建时每个教众都有这么一本,但是后来有些心术不正的教众利用此书中的法子来害人。于是,巫仙教便将此书悉数毁去,只留下一本由教主保管。”赵凡苦笑了一下,“我会在哪里采血,他当然知道,要抓我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翻着手中的书,苏凌书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赵凡的回答没有任何破绽和疑点,可是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不踏实,似乎完全没有凶手落网,顺利结案的放松心情。
“大人莫不是怀疑我不是凶手?”赵凡似乎苦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四条人命加上盗墓,够死好几次的了,大人难道觉得我是个找死的傻子?顿了一顿,赵凡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说实在的,我比谁都不想死。我死了,我的妻子母亲和孩子要怎么办?可是,杀了人怎么能不偿命?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可惜没能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办法。”
赵凡说这句话时,神情格外的复杂,从他的眼里,凌书看得见他内心的痛苦,挣扎,更多的是良心的折磨。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只是因为想要保护所爱的人,所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甚至罔顾别人的死活。
凌书站起身来,狭小刑室里的空气令他感到压抑,赵凡的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感同身受。为了能给自己和双怡一个幸福的未来,他不是也冒名顶替了大哥的官位?从律法上来说,他也是在犯罪,而且还是重罪。只不过,他比赵凡好一些,所犯的不是天怒人怨之事,不用受到良心的拷问。
走出刑室的时候,赵凡忽然跪下来对他重重的磕了个头,“大人,这件事全是我一人所为,我的妻子对此毫不知情,求大人不要告诉她我杀人的原因,拜托了。”
没有转身,凌书背对着他点了点头,沉重的吐出一个字,“好。”
身后,赵凡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声音中隐隐能听出一丝欣喜,“大人的恩情,赵某今生已无法报答,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来报。”
一个月后,赵凡被斩首示众。在百姓的拍案叫好声中,零陵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过了几日,城中的百姓竟建了季烈的生祠来供奉,一时之间,巫仙教在零陵城的影响力达到鼎盛。
对此苏凌书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也无可奈何,而日子就在他这不安的心情中,好整以暇的向着那场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令他惴惴不安的约战迈进。
天刚蒙蒙亮,苏瑜一走出客栈门便看见桃桃正牵着两匹马喂水喂食。粉色的衣裙迎着晨曦的阳光,倒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古人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不假。思绪一转,眼神便恍惚起来,五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初初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还是那么瘦。出来的时候真该去看看她的,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一下,他这个兄长还真是不称职呢。
桃桃笑着拍了拍那努力蹭着她表现亲昵的枣红马“踏燕”,一转身看见苏瑜,笑容似乎僵了僵,随即低下头道,“可以出发了。”说完也不看苏瑜,利落的翻身上马。
苏瑜连忙上前两步,“阿桃,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日,我看不如今天就休息一天,明日再上路吧,反正也没多少路程了。”这些日子,桃桃陪着他日夜兼程,从长安到南疆,千里跋涉,却从没有抱怨过一句。但,越是这样,看着她日渐憔悴的面容,苏瑜便越觉得不忍,几次都想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着急。
桃桃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道,“还是早点到的好,以免夜长梦多。”说完一夹马腹便窜了出去,那样子竟似比他还要着急。
苏瑜无法,只得催马跟上,看着前面桃桃的背影,眼中疑云遍布。他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了,桃桃明显不太对劲。出谷之前,师父特意叫了桃桃进屋单独谈话,虽然只有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但桃桃出来之后神情便有些异样。这一路上,除了回答他的问题,桃桃几乎没有主动开过口,而且看他的眼神也有些躲闪,那神情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没有问,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桃桃的倔强早在五年前他就领略到了,和初初那小丫头如出一辙。她不想说的,你就是拿刀子夹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吐出半个字,更何况他是不愿逼她的。无奈的叹了口气,再给她点时间吧,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无声的赶了一天路,一不小心错过了宿处,好不容易在天彻底黑前找到了一家简陋的乡村客栈。虽然床铺很硬,但累了一天的苏瑜还是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时,苏瑜被一阵寒意冻醒,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关窗。睡眼朦胧的掩上窗户,倒回去打算继续会周公,老旧的床板被他重重一倒,发出“吱呀”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在谴责他粗暴的行为。苏瑜被吓了一跳,苦笑着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下身子。便在此时,耳中又听见“吱呀”一声,不过这次较轻,紧接着又是一声。
苏瑜睁着眼愣了愣,这声音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桃桃她居然还没有睡着吗?她究竟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