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笑意,听见小姐过得这样好,他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但高兴完了之后,便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原来,没有他和少爷在边悉心照顾,柔弱如小姐也是可以生活得很好的。那么,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双怡是不是也一样,活得很好……很好?所以他这些年写给小姐代为转交的信件才一直都没有回音。三年了,双怡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被这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凌书连忙搬过桌上的卷宗,强迫自己打断这种胡思乱想。
一边看着手中的卷宗,一边听着凌书的叙述,苏若川也不由的皱紧了眉头。他本事师爷出生,就任推官也已多年,处理过的案子数不胜数,可以说,什么样的犯罪都见识过了。可是,这一次的案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倒不是说犯案手法特别残忍什么的,只是整个案件从始至终都透着一股森森的诡谲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心里阵阵发毛。
强忍住这种不适,他耐着性子又将案件在心中从头到尾仔细的过了一遍。凌书说的没错,这案件的线索少的可怜,凶手当真是非常聪明理智慎重的人。
那只被吸干了血的兔子……不知为何,苏若川总觉得有些在意,也许是办案多年的直觉,他认为这四起凶杀案和之前的闹鬼事件之间绝对有关联。断树还有怪声和杀人似乎联系不大,唯一有关系的就是那只兔子了。吸血、吸血……血……
他拧了拧眉,“凌书,你还记得死者的死状吗?她们可是面色特别苍白?”
凌书回忆了下,又翻开尸检格目认真的查看了一番,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那仵作可曾将尸体解剖开来检验?”苏若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的颤抖,如果能解开死因之谜,离真相就近了一大步。
“有啊,因为找不出死因,我便想会不会是被江湖中人以内力震碎了内脏,可惜,她们真的是什么伤也没有。”
凌书的回答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的希望。他原以为死因会和那只兔子一样,是被人吸干了血,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啊。烦躁不安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数圈,终于,他一拍桌子,“不行,我要亲自验尸。我就不信这世上还真能有杀人无形的办法。”
苏老爷的要求倒是很容易满足,第四位被害人是个孤儿,尸体如今还放在府衙后面的停尸房内,打算过两题再送去义庄。
不得不说,赫赫有名、经验老道的推官大人和一般的仵作就是不一样,光苏若川带来的工具就五花八门的装满了一只大医箱。更别说他的验尸手法和方法,真真是让凌书大开眼界。这名死者的尸体并未被解剖,毕竟死者为大,剖过了第一二名死者之后,后来的这两位便没有再动刀了。
“凌书,你快过来看……”苏若川突然开口叫他,声音里压抑着兴奋,似乎有了重大发现。
凌书赶紧凑过去,只见苏若川的食指点在死者左胸上。凌书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尴尬,虽然是死人,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孩子的身体。
察觉到凌书的心思,苏若川转过头来,正色道:“凌书,你记着了,既然是办案着,那么在我们眼中,所有的尸体只分为自然死亡,意外死亡和谋杀这三种!没有男女之分。若是连这点都克服不了,你要怎么办案?若是因为这样延误了抓捕犯人的时机,造成死亡,你就是共犯。”
凌书顿时一凛,“谢老爷教诲,凌书记住了。”他握紧拳头,重新走上前。
苏若川不知在尸体身上涂了什么,据尸检格目上记载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左胸之上,清晰的显出一个针眼大的红点。凌书望着那个红点有些发愣,“这是伤口?未免也太小了一点,杀不死人吧?”
苏若川从医箱中取出两柄小刀,目光坚定,“尸体是不会说话的,只要解剖开来看一看,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寒光四射的小刀利落的割开死者的胸膛,凌书不着痕迹的缓慢的向后挪了挪。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好官应该具备的素质,但这个场景,他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啊……
眯着眼,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请求死者原谅,约摸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等来了苏老爷的一句,“好了。”
苏若川摘下手套和刀具一起仍旧事先备好的水盆里,又在另一只盆里扔进一枚药丸,仔细的洗净了手。凌书在心里默默道,回头一定记得让人把这两只水盆统统扔掉换新的。
做完这些,苏若川从医箱中拿出一块毛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死因是心脏上被戳进过一只很细的管状物,凶手吸了她的心头血。”
“吸?!”凌书顿时寒毛倒竖,被深深的震惊到了。
“这么细小的伤口,不吸的话,血要怎么流出来?”苏若川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回答的理所当然。
心头一阵恶心,强压住要呕吐的感觉,可怜的凌书艰涩开口,“这……还是人吗?”
“当然是人,若真是吃人的妖怪,你哪里还能看到尸体。”苏若川擦完了手,开始整理他的药箱,“据说,人的心头血有着很神奇的功效。当然,我也只是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这种记载,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
凌书骤然石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盘旋——吸食人心血的……人!
直到苏若川走过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过真正的杀人魔。沉迷于设计各种残忍的谋杀,并将这些设计一一付诸实践。他杀人不需要理由,因为对他来说,杀人本身就能带给他变态的愉悦。”
凌书微微一颤,背上爬过一股透心的寒意。只听苏若川继续道,“这世上我们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事情很多,但不是我们不接受它就会不存在。真相如此,你若不肯接受,那便是逃避,便无法正确分析凶手的心态特征。对于破案来说,这是大忌。”
“老爷教训的是,凌书明白了。”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么,以您所见,这一次的凶手是个怎样的人?”因为自己下人身份的缘故,他与苏老爷一直不甚亲近。他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个人以对待子侄的态度一再教训,偏偏还教训的非常有道理,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难怪老人们常说人生如戏啊。
心中正胡思乱想着,身旁苏老爷忽然幽幽来了一句,“我若说凶手是个良心未泯之人,你可相信?”
凌书一怔,他是不是听错了?老爷说什么?良心未泯?!眨巴着眼睛认真看了苏若川片刻,见他一脸肃然,凌书明白自己没听错。虽然心中觉得难以置信,却仍是垂下头恭顺道,“愿闻其详。”
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苏若川道:“除了吸取了被害者的心头血,凶手没有对死者做出任何不敬之举。你看,案卷上记载的很清楚,尸体被发现时,头发衣物没有任何散乱的痕迹,而吸人心血必然是要解开死者的衣服。可见,凶手事后曾特别为她们整理过遗容。再有,凶手为何每次都要前方百计的将尸体送回来?你觉得,凶手所做的这些能说明什么?”
面对苏若川突然的提问,凌书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的答道:“说明……凶手对死者心存愧疚?也就是说,凶手自己也不愿杀人,只是为了那心头血不得不杀人?”
苏若川微笑颔首,他没有看错人,孺子可教,凌书这孩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凶手送回尸体的举动,其实也是希望有人能阻止他继续犯错吧,当然,也许凶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苏若川一边说着,一边背上医箱向外走去。凌书急忙跟上,一想到这屋子里躺着个被剖过的尸体,他就浑身发毛。
苏若川余光瞥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神奇,默默捻了捻胡须——好吧,就是胆子小了一点。
回到书房,两人一起将案发至今的所有案卷重新翻阅了一遍。苏若川逐字逐句看的极为仔细,不时提出一些卷宗上没有记载到的问题。幸得凌书的记忆极佳,两人一问一答,忙碌了一个白天,这才将苏若川能够想到的,但在卷宗中被疏忽掉的那些看起来很微小的细节通通补上。
做完了这些,才正式开始讨论案情。虽然掌握的线索极少,但俗话说“风过留痕,雁过留影。”做下杀人这么大的事,哪怕凶手再谨慎也终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从这残留的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一点点还原出真相,推测出凶手。说来轻松,真正做起来才知道什么叫“难”!
苏若川和凌书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宣纸,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洁白的纸面上涂鸦般杂乱的列着一堆词语——鬼、断树、叫声、吸血、少女、轻功、一月、尸体、心头血、怪异的凶器、精准的伤口……
一盏茶后,凌书揉了揉额角,无比虚弱的道,“也许……我有点明白了……可是,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个荒诞的故事。”
出乎意料的苏若川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闭上眼睛低低的叹息一声,“说来听听吧,看看我们二人的故事是否相同。破案总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
得了苏老爷许可,凌书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我想……凶手饲养了一只很恐怖的怪物,半年前不甚让这只怪物逃出,于是吓坏了打更的谷三,再然后这只力大无穷的怪物,劈断了东街的古树,吸干了一只兔子的血。然后,这只怪物终于重新被凶手捉了回去,也许那只兔子就是诱饵。所以,我们巡街时才会一无所获。但是,那也许是以血为生的怪物发了狂,每个月必须饮一次人类的心头血才能压制。所以,凶手开始每个月杀一人,但这对于他来说毕竟是无奈之举,所以他会良心不安,将死者重新送回来。”
说到最后,凌书不禁自嘲的笑出声来,这还真是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苏若川却没有笑,他很认真的说了一句,“我想的故事里没有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