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桃桃收回自己的目光,三年来,每年的这一天苏瑜都会把自己喝得大醉。他从来不说自己有多苦,不管何时,看起来总是一副闲适的模样,可是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师父,您说过只有忘记才不会痛苦。可是,您为何又不让我帮他消去记忆?”
“你可以消去他的记忆,却无法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人啊,总要亲身经历过一些痛苦才能学会成长。”说话的男子一头白发,容颜却一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正是苏瑜的师父,当今国师——白木。关于他的传言数不胜数,据说他是瀛洲仙客,历经三朝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在氏国百姓心中是个如同神祈一般的人物。
桃桃低头不语,她不知道有关这人的传言有多少是真的,就如她永远也不知道这个据说是神仙的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不希望苏瑜赴那五年之约,却又收他为徒,教他武功;明明知道她的身世,却又不肯对她吐露半字,只是补偿般的教给她很多东西。她掀起一个苦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和凡人的区别?
“我的确不希望苏瑜赴那五年之约,可是,我左右不了他的决定。我收他为徒,只是因为他是个真正的天才,我不想看到自己辛苦钻研出的武功后继无人。”白木淡淡的开口,甚至没有看她,“你的身世,出谷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现在所学的,皆与你的身世有关。”
这一次,她只沉默了片刻,“师父,您能看见未来吗?”
“我看得见的是命。未来瞬息万变,却又是绝对的。所以,你最好不要知道未来,因为一切想要改变未来的努力都是徒劳,何苦来哉。”白木一边说着,一边向谷外走去,他的手上绕着拂尘,声音安详但也清冷。
未来是绝对的,他深信这一点。比如,苏瑜会成为他的徒弟。虽然,他那日心情好去参加琼林宴是偶然,苏瑜恰在那一届考中状元是偶然,苏瑜要学武也是偶然,但这些偶然相加便成了必然。何况,即使没有这些偶然,他也会因为铃音的托付,而收下这个徒弟。
白木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波动。
铃音……如今,这世上,记得这个名字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吧……
谷外,一声嘹亮的鸡鸣声,天快要亮了。
桃桃看着白木的背影消失,呆呆的吹了会儿冷风,终于握了握拳,慢慢的回屋去了;
古木之下,苏瑜翻了个身,皱起眉头,似乎梦见了不愉快的东西;
香零山上,傅红颜睁开眼,目光落在床头的大红喜服上,神情幸福;
零陵郡邸,苏凌书握着手中的一份卷宗,双眉微蹙,一夜未眠;
官道之上,苏若川从颠簸的马车中探出头,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苏府大院,苏依初静静睡着,窗外有人轻轻搁下一物又悄无声息离去。
“无量寿佛。”白木脚步微顿,轻轻颂了一声道号。又是一声鸡鸣声起,他已继续前行。
这终究还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鸡啼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窗中照进来。
凌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视线从卷宗上移开,轻轻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一夜又过去了。
一向太平安定的零陵郡最近颇不太平,怪事连连发生。生为零陵郡府尹的凌书忙的焦头烂额,却依旧是一筹莫展。这些扎堆出现的怪事来的太过蹊跷,捕快们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半年前一名更夫突然发了疯,口口声声叫着“有鬼,有鬼……”看那样子,竟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疯的。自此之后,零陵城中便接二连三的发生怪事。
比如,东街头那一棵两人合抱粗的百年老树一夜之间断成了两截,端口参差不齐,不似刀斧所为。再比如,守城门的士兵不止一人于守夜时听见了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惨嚎声。又比如,城中起的最早的卖豆腐的刘嫂某天清晨开店门时,发现门前躺了一只被吸干了血的死兔子。
一时之间,零陵城中人心惶惶。闹鬼的流言不断传出,人人自危,天刚一擦黑,便家家闭户,街上空旷的连个更夫都没有。
本来,这些事情虽怪,但真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还够不上立案上报的资格。但这事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不能不管。于是,凌书便亲自领着一众捕快每夜在街上巡逻,巡街半月,当然是一无所获,不过值得开心的是怪事也没有再发生。
然而,就在人们慢慢忘了“闹鬼”这事,生活恢复正常的时候,真正的案件发生了。
四个月前,发生了第一起失踪案,若真是普通的失踪案倒也好办。此案诡异就诡异在,第二天,失踪的少女又回来了,只不过是作为一具尸体回来的。和失踪时一样,死者回来的无声无息,早晨她的母亲推开房门便见她好好的躺在床上了。
经过仵作的检验,死者身上找不到致命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她就是死了!凌书亲眼见过尸体,那死者的表情极度扭曲,仿佛临死前曾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可是,尸身上真的是连个淤青都没有,完全不像是遭受过折磨。
案发现场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第二件案子接踵而至。与第一起案件如出一辙,可以肯定是同一名犯人所为。
第三起案件发生时,凌书当夜便带了捕快事先埋伏在失踪者房中,打算将犯人抓个现行,谁知等了一夜也未见人来。心情恶劣的打算打道回府,一推门,一只漆黑的棺木端端正正的搁在门前。凌书气得几欲吐血,这一次,犯人竟将尸体装进了棺材,趁着夜晚放在了门外。
从第一起案件发生到现在,四个月,死了四个人,刚刚好每月一人。
这四个月来,凌书每一天都想着要破案破案,可是,四个月过去了,别说抓到凶手,他根本连凶手的作案动机都还弄不明白。死去的四个人都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共同点,也不是没想过奸/杀的可能,可惜,仵作的检验结果否定了这一点。
不为财,不为色,凶手究竟为什么杀人,又是如何杀的人?这一系列的凶杀案和之前的“闹鬼”事件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凌书想的头快要裂开,却还是一无所获,能查到的线索失踪是太少了。
他不能不着急,心中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快要将他逼疯了。眼睁睁的看着四个鲜活的生命变为官衙里停放的冰冷尸体,生为父母官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时间飞逝,他几乎已经看见又有一名少女正在走向绝路。
看着书案上不断增厚的卷宗,他无奈的又想叹气,终是忍住了。最近,他的生活除了皱眉就是叹气了。慢慢的带好“苏瑜”的面具,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踱出门去,去迎接朝中派来帮助他侦破此案的推官大人。
在府衙前等了不多时,便见一辆极为普通的青蓬马车徐徐驶来。凌书暗自点头,车容简朴,随从简便,看来是个清官。
正想着,车已驶到了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车中传出,“有劳苏大人久候。”
凌书一愣,这声音……真是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他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对正走下马车的刑部侍郎行了一礼,“孩儿恭迎父亲大人。”
苏若川英挺的脸上一片平静,他抬手扶了苏凌书一把,“进屋说吧,凌书。”最后两个字压得很低,但咬的很重。
“好的,父亲。”凌书抬起头微微一笑。
落在外人眼中,当真是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和谐画面。
入得内室,屏却了随从,凌书噗通一声跪下,“凌书大胆,请老爷恕罪。”
“起来吧,老爷我还没糊涂,瑜儿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此事与你无关。”苏若川伸手将他扶起,而后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可知道少爷去了何处?”
“怎么,少爷没有回府吗?”凌书愣了愣,摇摇头,“少爷明明和我说会先回府一趟的。”
“他确实回过,但那之后便音讯全无了。”苏若川稳如泰山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天苏瑜对他说“不回来,就不回来!”盛怒之下的他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这个自小聪明懂事,从不曾让他操心的孩子这一次居然真的这么倔强,真的不曾在回来。事后想想,苏瑜这孩子一向理智的很,就算是生气也不会说气话的,他向来是说到做到。
“老爷,您不必担心,少爷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您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去问问看小姐。若她也不知道,那就真没人知道了。”凌书说完犹豫了片刻,“老爷,依初小姐她还好吗?”虽然知道这些话不是他一个下人该问的,但在他心中少爷和小姐一直是朋友一样的存在,他无法做到漠不关心。
话题乍然转到苏依初身上,苏若川微微一怔,最终勉强笑了笑,“她长高了不少,也越来越漂亮了……一手妙笔动长安,如今在长安城中,苏依初的名气比我可大多了。”
“真的?”苏凌书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的记忆中,小姐身体一直都很差,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他也从没有看过小姐的书画,但小姐确是嗜书如命,少爷也曾不止一次叹息过说小姐就是被这副身子拖累了。
“当然是真的,难道老爷我还会骗你。”苏若川低头轻轻吹着盏中的茶,他的确没有说谎,他只是少说了一句话而已。那句话就是——苏氏依初,妙笔动长安,名声上达天听,圣上亲为其赐婚长平侯史炳晟。没有把话说清楚,是他的错,但这不算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