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笑了一下,苏依初摇摇头,“哥,不用去了,双怡她……她……”
苏依初的吞吞吐吐令他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她怎么了?”
“她……过世了。”
“过……世……”无意识的重复这两个字,握着苏依初肩头的手忽然失了力气,脚下无意识的退了两步,苏瑜目光放空,好像突然什么也不会想了。
苏依初咬着下唇有避开他失神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
好一会苏瑜才缓过心神来,涩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府说是得了急病,暴毙。”
“急病,什么急病这么厉害?我和凌书离开前她明明还好好的!”
苏依初抬起头一双墨瞳平平望着情绪激动的苏瑜,淡淡吐出三个字,“桃花痨。”
仿佛有魔力一般,这样的眼神和这三个字令苏瑜迅速平静了下来,他紧紧握着拳,心中迷茫而混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停的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该怎么和凌书说,怎么告诉他,李双怡已经死了!
“娘生前常说,人生无常,而时间是良药,凌书会节哀,总有一天会节哀。”她目光飘向窗外,这话不知是对苏瑜对凌书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这话令苏瑜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但刚收回心神便看见这样寂寞如死苏依初,心脏像被人大力攥住,登时说不出话来。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哥你走吧。”最后还是苏依初收回眼对他微微一笑。
“那哥哥找个人陪你好不好?”
苏依初闻言抬眼,桃桃也刚好看过来,两个女孩目光相触,同时产生出一股同类相吸的感觉。终于,苏依初对她了然一笑,点了点头。桃桃脸色一红,知道被她看穿了心思。
“不用了,哥。我一个人习惯了。倒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有个人在身边照应总是好的。”
“那……好吧。”苏瑜知道说服不了她们俩,只得无奈叹息一声。
苏依初偏过头看了桃桃一眼,对苏瑜眨了眨眼睛,略有些调皮的笑道,“哥,送你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如惜取眼前人。”
声音不大,却刚好够屋中的两人听见,桃桃低下头,脸更加红了,苏瑜无奈的笑了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最终,苏瑜带着桃桃如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苏府。按照那位神秘的老者留下的地图,苏瑜还算是很顺利的找到了那个叫“无名谷”的地方。
一进山谷便看见一株参天大树,树下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在专心致志的雕刻着手中的人偶。老人背对着他,看不见相貌,一眼能看见的便是老人腰间缀着的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他并不陌生,苏瑜不由的停住脚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人慢慢转过身,苏瑜退后一步,过了片刻,终于微微一笑,“是您?”
推开窗,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夜空中,满天的星辰熠熠生光,然而,月亮拨开云雾,瞬间遮去了它们的光芒。她不自觉的幽幽叹了口气,眼神有些迷茫。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三年了。
身后一双温暖的手轻轻靠近,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收回自己不知飘散到何处的情绪,转过脸来,对身后的男子微微一笑。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里的不安便一点点扩大开来,猫一样挠着他的心。
“红颜,明天就是……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大脑短暂的一空,这句话脱口而出,流利的仿佛排练过千万遍。话一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傅红颜的目光落在他送来的礼服上,又开始变得迷茫,随着她的沉默,季烈的心也一点点抽紧。若说刚才心中像有只猫在挠,此刻就好像是只老鼠在不停的啃噬,让他紧张的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如果,红颜真的说她后悔了,自己该怎么办?一阵无力感袭来,季烈忽然觉得身心具疲。努力的向傅红颜挤出一丝苦笑,季烈极为缓慢的转身准备离去,至于红颜的答案,他心中一片明了,已经不需要听见她亲口说了。
恰在这时,桌上的蜡烛忽然啪的一声爆开一朵烛花。无比自然的,季烈一伸手,将傅红颜护在怀中。飞溅出的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立时烫出一个小小的水泡来。他并没有感觉到痛,因为心里早已苦涩的一片麻木,心底飘过一道悲凉的叹息:红颜,你看,即使刚刚被你所伤,我却依旧看不得你受半点伤害,三年前便是如此,三年后此情更甚从前……
情之一字,莫名其妙却害人匪浅!
他一点点松开手,“阿烈……”带着哽咽的一声轻唤成功的让他为之一僵。
傅红颜握住了他受伤的手,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嘴角却是轻轻扬起,她说,“我只后悔一开始认识的人不是你。”
季烈呆了呆,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迟疑的抬起手触及她的脸庞,傅红颜轻轻的一眨眼,泪水果然簌簌而下,衬着她明媚的笑容,“我不是因为怕死才嫁给你,而是因为不想离开你,所以才想要活下来。”
终于一伸手将她拥进怀中,紧紧的搂住,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季烈闭上眼,贪婪的呼吸着她发间的幽香,满心的满足,整整三年,他终于如愿以偿。
傅红颜任他抱住,埋首在他胸口,哭的昏天黑地。
这三年,季烈把她照顾的太好,除了不让她下山外,不曾让她受过半点委屈。明明是那样高傲冷漠的一个人,却从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即便她总是在伤他……
她说喜欢鸢尾,季烈就将后山全部种满鸢尾送给她。
她染了风寒没有胃口,季烈便亲自下厨为她煮粥。
她喜欢弹琴,季烈便重金为她寻来名琴和琴谱。
她心病发作卧床不起的时候,季烈衣不解带的守在塌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三年或许并不长,但如果用来等待,便显得过于漫长。究竟要多铁石心肠才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毫不感动?死心塌地的等一个人真的太难太难,再浓烈的爱情终究会被时间冲淡。曾经觉得刻骨铭心的那些记忆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牢固,而她也远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坚强。
更何况,如果五年后苏瑜无法打败季烈,他们两人就会被当做祭品供奉给那守护七叶明芝的龙神做食物。到那时即使季烈有心保她,也必然要和教中的长老们起一番争执,她或许能够不死,可苏瑜却不可能活下来了。这样的结果,她一点也不想看到。
幸福的日子过得久了,不惧死亡的勇气便不复存在了。三年前她尚有以死殉情的果决,可如今,她无比想要活下去,所以她等不到五年后了。
听下山回来的教众说,苏瑜当了零陵郡府尹,每日日理万机的处理公务。这样的他哪里有时间来练武呢。也许,他根本不会来了吧。堂堂状元郎,前程似锦,何苦为了她来送死呢。
这三年,她成长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曾经以为自己不能没有苏瑜,曾经天真的以为比起不能和苏瑜在一起她宁愿去死。
可如今,蓦然回首,竟恍惚间记不起,当年爱上苏瑜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也许真的如巫仙娘娘所说,那不过是她短暂生命里的一点执念,期待一场如书中所写的,富家小姐与穷书生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原来,苏瑜不过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一场关于爱情的美丽的梦。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些自欺欺人的唯一。
收住泪水,她抬起脸来,轻声而坚定的道,“嫁给你之后,我会把他彻底忘记。”
季烈眼神一动,没有说话,慢慢低下头,温柔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无名谷中,月明星稀。
苏瑜倚在大树下,手中握着一壶酒,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天是傅红颜的生辰,他浅呷一口壶中酒,神情有些落寞。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是三年了,他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踏进这里时的场景。便是在这棵树下,师父举着手中的木刻人偶对他点点头,“状元郎,好久不见。”
自怀中摸出那只人偶,他举起来细细端详,这人偶雕刻的格外精致,只是缺少了五官,空白着一张脸,说不出的诡异。人偶的背上刻着一个“空”字,笔触苍劲。这个充满了违和感的人偶,究竟蕴含了怎样的禅机呢?对着月光照了半晌,苏瑜的眼中渐渐染上几分醉意。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日虽不是佳节,却比佳节更让他觉得寂寂冷清。醉眼迷蒙中,他开始想念很多人,想念娘亲,想念初初,想念凌书,甚至有点开始想念……父亲。
又一口酒灌进口中,他呛得低咳两声,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不知道珍惜拥有的东西,不知道留后路,仿佛那样就是不尽全力。
如今,一无所有,后悔吗?他不知道,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空了。自嘲一笑,他慢慢闭上眼睛,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