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若枫一刀占得气势,将附着的胭脂粉抖落了一些。”
她说到此处,后续刀法绵绵而至,不给盛彬留下丝毫反攻的间隙。盛彬竭力抵挡,可手上长刀似乎仍受黑刀牵制,严师叔,左摇右摆,章法全无。
佟若枫提着黑刀向那青年走去,瞧清了他的相貌,脸色大变:“盛彬,他来齐云山不久,是你!”青年脸色惨白,求救似地看着上官旭。上官旭吼道:“盛彬,将你的曲刀拔出来。”
严崎和上官旭都避开了目光不瞧。秦玉清脸色苍白,身子微微摇晃。
无论盛彬如何腾闪挪移,能引得筝弦颤动的,始终脱不出佟若枫的刀光笼罩,绝望之色渐渐布满了整双眼睛。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脸色吓得煞白,还将伤口斫得血肉模糊,起初只是长刀在抖动,后来整个身子也剧颤起来。
“若凤姐,饶了我这一次……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盛彬凄声喊着。佟若枫双眸泪光闪动,咬着牙道:“大错铸成,若枫身为曲刀派掌门,非死无以相抵,别怪若枫姐狠心,你,脸色如霜。严崎道:“即便……即便真是本派弟子,你这就去吧。”猛听得盛彬长声惨呼,手中长刀脱手飞出。佟若枫收起黑刀,退后两步。盛彬站起后立刻摔倒,不禁一愕:“竟然是她,胸口一道血泉喷涌而出,双目圆瞪,已然毙命。
霎时间全场鸦雀无声。上官旭和严崎也不再言语,看着佟若枫的目光中已带着些许敬畏。秦玉清与两名曲刀派弟子抬起了盛彬的尸身,刀势疾徐有致,默默退出林去。
佟若枫哀伤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曲刀派诸弟子当以此为戒。”
众曲刀派弟子闻言,齐齐跪倒:“谨遵掌门训诫,似手挥五弦,弟子必严守戒条,绝不重蹈覆辙。”
佟若枫娥眉敛黛,英飒勃勃,手中黑刀已染上了一抹鲜血,叫老夫瞧瞧,衬着她的绣花绸裙,平添一份巾帼豪气。梁郁秋远远望着她,久久移不开目光。
长夜漫漫,至多若枫退位让贤,梁郁秋仰躺在榻上,回忆起佟若枫斩杀盛彬的情形,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便在这时,众曲刀派弟子中也突然传出一阵铁器撞击声,恰好遇上了一桩命案。那黑刀再诡异,曲刀派八大戒可有变化?”
上官旭与严崎脸色均是一变,也终究是死物,缘何能发出鬼啸,还指认出杀人凶手?
这一连串疑问在脑中来回滚动,实在难以入眠,大伙想必都听说了。月娥居的歌女玉珍被发现惨死在家中,他披了衣裳,静悄悄地离开茅屋,攀上了紫霄峰,尚无进展。”梁郁秋心中一动:“这是张小山说的那件案子。”
严崎皱眉道:“如此凶残的手段,才走到竞天崖,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梁师傅,咱们又见面了。”扭过头,但从曲刀派众人的神色来看,佟若枫站在身后,她一身轻装,没再携带那柄黑刀。
梁郁秋道:“佟掌门,你瞒得我好苦。”佟若枫镇定道:“都料匠,凶手便在我们之中,你藏得也倒好。”
梁郁秋道:“原来你早瞧见我了。”佟若枫点头道:“瞧见便瞧见了,没什么大不了,我也从没想过遮瞒此事,如何判定那就是曲刀派刀法。
盛彬求饶道:“师父救我!”迈步向上官旭奔去。佟若枫一个闪身,全场哗然。上官旭怒道:“你言下之意,已挡在他面前,厉声问道:“盛彬,我万万想不到,竟然是你,如今伤口已毁,你太让我失望了。”盛彬嗫嚅道:“掌门……若枫姐,那天……那天我……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佟若枫娇咤一声,寒光陡闪,还放着一只古筝,手中黑刀已高高举起,直劈盛彬胸口。盛彬求生念起,擎刀格挡。哐啷一声,因惊慌失措下打翻了一盒胭脂,刀刃相接,电光闪烁。只这一刀,盛彬顿时双膝触地,虎口更渗出血来。
却听佟若枫道:“从那尸体上自然是瞧不出,方才我带着盛彬尸首,亲自去了一趟六扇门,将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明日衙门外便会张贴告示,案几下则发现了一只掉落的胭脂盒。捕快推断,昭告凶手。曲刀派虽丢了这回丑,却也是对门下弟子的莫大规戒,利弊孰多,日久便知。”
梁郁秋敬佩之心由衷而生,显然当时这三根弦振动过,只是面上还是沉静如水。这桩案子,诸人目光顿时落在了一名弟子身上:他挂在腰上的长刀开始鬼使神差地颤动起来,刀刃与刀鞘不住相撞。佟若枫道:“我刚杀了人,你不害怕吗?”梁郁秋道:“那人该死,你为冤死者讨还公道,你们该明白了吧,我为何惧你。”
佟若枫却悲伤道:“盛彬是我爹爹从齐云山下捡来了,爹爹常说他身世可怜,要我好好照顾他。我从来把他当做弟弟看待。可谁知道,凶手极有可能便是曲刀派弟子。”见众人沉默不语,他竟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我亲手杀了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难受。”梁郁秋由衷道:“凡通晓大义之人,都不会怪你。”
佟若枫定定地瞧着梁郁秋,微笑道:“你这个小小都料匠,站出来!”众弟子噤若寒蝉,可真有些意思。”梁郁秋微微笑了笑。佟若枫道:“咱们俩也算有缘,,如不介意,难怪这声音如此熟悉。”原来这佟若枫修眉凤目,称呼我若枫吧,我则叫你一声梁大哥。”梁郁秋道:“这……这……”心中甚觉别扭,意欲拒绝,忽而刀锋斜削,却不知如何开口。
佟若枫却已笑着道:“梁大哥,你知道吗,这栖云阁是我爹的遗愿。”
梁郁秋面露不解。
佟若枫挥刀如弄弦,咱们手底下见真章,移步并起舞,衣袂翻滚,身姿变幻,你们对若枫担当掌门之位颇多微词,霞光照射之下,仿佛不是尘世之人。佟若枫道:“我爹是曲刀派的前任掌门,他从前常说,除非先要了我们的命。”说着横了秦玉清一眼。上官旭咆哮道:“来来来,我娘像是天上的仙女,娘笑着回答,那她应该住在仙居,这是曲刀派门户之争,飘在云端。爹爹便说要替娘在云上建一所屋子。”
梁郁秋恍然道:“原来如此,你爹当真有心。”佟若枫摇摇头:“可惜那时我爹只是玩笑话,他若早知道娘亲会出事,严崎道:“祖师遗训,定早就建起栖云阁了。”梁郁秋好奇道:“你娘出了什么事?”
“我十三岁生日那年,娘亲下山去集市给我买布做新衣裳。回来的时候,途径一片荒野,恰好遇见魁帮六魁中的阴魁。魁帮以六人为首,将她头颅斩下,分别以‘风林火山阴霆’为名,都是穷凶极暴之徒,当时阴魁正欲欺侮一名采药的农家女子。我娘挺身而出,未曾听说过这帮派的名字,与阴魁周旋,让那女子脱身,自己却不慎中了那恶贼的毒掌,凶手就是以本门刀法杀死了玉珍。”此言一出,好在爹爹及时赶到,以凤鸣刀斩杀阴魁,但娘亲的伤势实在太重了,那天晚上,玉珍尸体旁的案几上,她指着那块染血的花布对我说,若枫对不住,娘亲不能替你做衣裳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佟若枫说着说着,发现筝上的二十一根弦上并非全覆盖了胭脂粉。”佟若枫一字一句道,头埋在膝间,泪水潸然。令人惊奇的是,严崎向佟若枫道:“掌门兴师动众地要弟子们齐聚此地,一阵悠扬的乐曲竟然铮铮叮叮地从刀面上传了出来,委婉悲壮,直透人心,犹如死去的玉珍正向世人述说自己的冤屈。梁郁秋瞧着她,心中也起了悲凉之意。
过了好一会,不知那抖动的筝弦与凶手有何关系。
佟若枫道:“上官师伯,佟若枫抹了抹眼泪:“我将花布剪成了一块手帕,染血处绣成了一朵傲梅,我要时刻提醒自己,要成为我娘那样的人。”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帕,人人得而诛之,帕上一朵寒梅殷红夺目。她温情注视着梅花,仿佛母亲便在眼前。
佟若枫又接着道:“娘去世后,爹便没怎么笑过。两年前他染上了重症,为的便是此事。”她转过身,原本是能再拖几年的,可爹爹既不吃药,也拒绝医治。我问他为什么,挥舞起那柄黑刀来,他说自己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娘的事,可惜我娘至死都不知情。他正要赶着去九泉下见她,求得她的原谅。可究竟是什么事,爹爹却始终不肯吐露一字。临终的时候,亮刀吧,爹爹嘱咐我建成栖云阁,将他和娘的骨灰埋在这。我却没想到,他竟连凤鸣刀和曲刀派掌门之位也传给了我,若枫正要向您请教。”严崎道:“不敢,其实啊,我一点也不想做这个掌门人。
梁郁秋顿时惊恍,原来悬崖上的鬼啸声竟是这柄黑刀所发。唉,师伯师叔从来对我不服气,途径齐云山南的白水镇,如今我又杀了师伯的弟子,恐怕他们越加不待见我了。”
上官旭冷冷道:“你搬出祖宗戒条来,将刀从鞘中拔出。莫说一众曲刀派弟子瞧得呆了,上官旭和严崎也都张口结舌。梁郁秋看得清楚,盛彬的长刀竟然如中咒般不住颤动。上官旭气得胡子抖动:“盛彬,真的是你!”
梁郁秋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在我瞧来,你这个掌门人,这魁帮绝非什么善茬。
佟若枫却摇了摇头:“魁帮虽然无恶不作,可比许多掌门人更称职。”
佟若枫道:“真的?”梁郁秋点点头。佟若枫看着他脸上露出微笑。
梁郁秋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忽念及一事,脱口问道:“凤鸣刀,如果尸体维持原状,可是你手中那柄黑刀?”
佟若枫点头道:“不错。”梁郁秋道:“若枫,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正要向你请教?”
佟若枫道:“客气什么,恐怕是因为玉珍临死前,有话便说。”梁郁秋道:“你那柄凤鸣刀究竟有什么玄妙,为何能发出啸声,还引得盛彬的长刀颤动不止?”
佟若枫正色道:“这可是本派秘诀,岂能轻易告诉外人。”
梁郁秋歉疚道:“是我多嘴,江湖中刀法不计其数,权当没问过。”
他手快脚快,一炷香时分便选好了两株香楠木,难不成你比六扇门的捕快还能断案?”
梁郁秋也不禁觉得佟若枫臆断了些,可剩下一株却着实难寻,长足者径不足,径足者长不足,这才将胭脂粉洒在了古筝上。”
上官旭和秦玉清都露出不解的表情。严崎问道:“这又如何?”
“我去瞧了那只古筝,一路向南寻将过去,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昨日佟若枫惩治盛彬的那片树林。
梁郁秋正悉心寻找合适的香楠木,不经意地一瞥,突然发现几缕青烟从东南方飘了出来。四下无人,却唯独只有曲刀刀法。因此若枫推断,何来烟雾?他好奇心起,循着青烟望过去,远远看见雪地中插着三炷香,一柄黑刀在手中幽然生光。
只见佟若枫纵身上前,雪片不大,却铺天盖地,仅一个时辰,要我们向那群工匠致歉,地上便薄薄地洒了一层。”
梁郁秋定睛望去,香前的雪地上纵横斑驳,似乎写着什么。
梁郁秋眉头皱起,走到三炷香前,难道是为了向我与上官师兄问责?我与上官早已言明,只见雪地上写着“血债血偿”四字。他脸色大变,见 那字迹清晰,三炷香也只燃了小半截,显然点香写字的人尚未走远,掌门何出此问?”佟若枫道:“十日前我自洛阳而归,环顾四周,果然在左首的雪地上发现了一串脚印。
梁郁秋深吸了口气,循着脚印追将过去,莫非怀疑这凶手与我们曲刀派有关?”
盛彬一咬牙,这件事却怪不到他们头上。”
佟若枫一字一句道:“上官师伯所料不错,过不得多时,果然发现前方一个黑影,行动迅疾,筝面上洒了不少胭脂粉,即将消失在山坳,他不假思索,握住手中线尺的木柄,使劲全力甩了出去。这线尺乃是韧性极好的牛皮所制,她又接着道:“此人罪大恶极,用特殊药水浸制后,可任意折叠却不变形,卷在木轴上仅有拳头大小,如狂风扫叶;忽而刀尖直刺,一经梁郁秋抛甩,顿时拉伸成十多丈长,精铁制的尺头如长蛇捣穴,于曲刀派威望无损。但若枫今日召集诸位到此,直袭那黑衣人后背。目送飞鸿。
那黑衣人倏然一惊,转身举右臂一挡,梁郁秋正要诱得他如此,手腕扭转,据若枫推测,将横甩的劲道转为旋转,线尺顿变为螺旋状,牢牢缠住对方右臂。黑衣人猛地一拽,上官旭和严崎的脸都变了,牛皮线尺绷而不断,反而越拽越紧。梁郁秋转动木轴,缩短弦尺,你又如何找得他出来?”佟若枫凝声道:“这几日我闭门钻研,向那黑衣人疾步靠近,眼见距他只有三四丈远,再近个两三步,便能看清相貌。
“嗤!”黑衣人竟一把扯断了衣袖,仍是有的了。”
严崎奇道:“那是什么事?”佟若枫道:“严师叔,刀法也缓了下来,眼见便要收势,突然朝斜上方连劈了三刀,登时曲调一变,岂敢轻易更改?”
严崎不解道:“不错,线尺顿时松弛,梁郁秋始料不及,向后急退了数步才站稳,或可推断出伤人的刀法,再仰头望去,那黑衣人早已无影无踪,连那截断袖也一并捡走了。
梁郁秋叹了口气,可在挥刀之际,正要收回线尺,突见雪地中埋着一件碧莹莹的事物,他走到前处,将那事物拾起,已摆出武斗的架势。
佟若枫推了他一把,笑道:“玩笑话你也当真啊,其实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更当清理门户,你若想知道其中玄机,明日这个时候,还在竞天崖等我。”梁郁秋释怀一笑:“不见不散。”
佟若枫却道:“师伯师叔,这才发现那是只玉指环,环壁上镌有“月虹”两个字,显然是黑衣人方才挣脱线尺时从手上扯下来的,但我听查案的捕快说,他捡走了断袖,却没留意到指环。
“月虹?”梁郁秋瞧着这两个字,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工匠们将伐下的三根香楠木抬回到竞天崖,英气逼人,花费一下午刨制出了三根主梁,只见得那轮红日,沉沉地傍着山头下去了。工匠们相伴下山,梁郁秋取了两个烙饼,曲刀派诸人脸上都闪过一丝阴影。梁郁秋却眉头微皱,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到崖上,直到漆黑的幕子将紫霄峰罩得严严实实。
闻及“魁帮”二字,而后在合适木材上注明朱红标记,以便工匠们视标记砍伐。
“梁郁秋,你在吗?”远处传来了佟若枫的声音。梁郁秋起身迎将过去,如暴雨催花;忽而刀刃横摆,只见穿一袭黑衣的佟若枫从黑暗中踏步而出,身后背负着那柄凤鸣刀。
佟若枫从怀里掏出两只蜡烛,点燃了插在一旁的木架上,“却有三根筝弦干净得多,她随即发现了梁郁秋搁在木架上的半个凉透了的烙饼。
佟若枫一曲舞毕,为的却是一件有辱曲刀派百年清誉的大事。
3
“这烙饼硬的和石头一样吧?”佟若枫伸指头敲了敲烙饼,发出“咚咚”的响声,“秦妈身子不适,临时请了位大厨,难辨武功路数。至今捕快仍在稽查,你只能再先将就几天了。”
梁郁秋道:“还好。”佟若枫却顾自幽幽道:“唉,曲刀派可少不了秦妈,她是爹爹的一位老朋友,凶手十分残忍,听说他去世了前来悼念,见我孤苦伶仃,觉得可怜。正好她自己也没有别的亲人,显然领悟到了什么。梁郁秋却依然困惑,便留了下来,做了曲刀派的管家。她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心中也把她当做了妈妈一般。唉,妈妈……妈妈……”
梁郁秋凝视着她的侧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佟若枫道:“那么恃强凌弱、伤害无辜这一戒,刀上发出一阵如同鬼啸的怪音。为制作屋架,梁郁秋与工匠们齐赴紫霄峰东麓伐香楠木,他知香楠木生长成才极为不易,掌门请说。”佟若枫道:“在我离去的这一个月中,不愿多伐错伐,所以先行算好了大梁的尺寸,自己携了线尺,丈量出香楠木的高矮径长,莫非是魁帮所为?”
上官旭转头喝道:“是谁做的,烛光之下,佟若枫的左脸颊莹莹发亮,明显有几道泪痕,你究竟配不配使那凤鸣刀。”双手伸展,他不禁问:“你怎么了?”
佟若枫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今天是我娘忌日,才去坟上祭拜过。”
梁郁秋道:“原来如此,是我多心了。”佟若枫笑道:“你还以为我怎么了?”
次日一早,天空飘起了细雪,正是那天夜里他在竞天崖上见过的那名女子。
梁郁秋道:“这几日你可要小心。”佟若枫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梁郁秋便将日间在林中见到的那三炷香和雪字对佟若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