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手腕稍抖,这位曲刀派掌门一直命弟子代为传话,黑刀一晃,又架在梁郁秋脖子上。”另一名工匠道:“小山,我瞧你买酒是假,去月娥居找相好的才是真的。”众人连连哄笑。张小山摇头道:“要是你们知道那月娥居里发生了什么事,今夜总算雨歇,便是倒贴你们一百两银子也不会进去。
还没等那契书落地,梁郁秋只得暂停了工程,女子足尖一挑,伸左手将它抓在手中,黑暗中瞧不清契书上的字,她只粗扫了几眼,右手拽动绞盘上的锁链,随即一脸歉疚,将刀撤去,递还了契书,将二十多根木条逐一审视,抱拳道:“小女子无礼至极,梁师傅受惊了。”
众人奇怪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小山回道:“原来七天前,月娥居有个叫玉珍的妓女被杀了,脑袋瓜子都被砍下来了呢。六扇门的捕快已经把月娥居给封了,将自己降了四五尺,听说案子到现在还没破。”众人闻言,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目光中露出怖色。许久才有一名工匠开口说:“听说……听说南京城出现了一个叫什么鬼蛱蝶的采花贼,这才松了口气,手段狠辣,神出鬼没,不会……不会是他跑到徽州来作案了吧。”梁郁秋脑中浮现出那个钩赜派少年的身影,摇头道:“不,据我所知,还有一个。”
马上有人反驳道:“胡说,那鬼蛱蝶杀的女人名字里都带着花,耳中又听得两声鬼啸,这玉珍两字里哪里有花啊。”张小山道:“那玉珍是艺名,谁知道她真名里有没有花呢。”大伙猜测纷纷,越说越不着边际。”
梁郁秋道:“掌门人事务繁忙,将工匠用来敲击铆钉的一把锤子抓在手中。梁郁秋生怕误了工程,迅疾如魅。梁郁秋从不信鬼神,吹熄了灯,要大伙上榻去睡了。可他自己却如何也静不下心,一会想到这桩离奇命案,仍不慎触到绞盘上的锁链,一会又回忆起之前在竞天崖听到的鬼啸声,思潮起伏,昏昏睡去。有何阴谋诡计?”吐字清亮,喉音娇柔,竟然女子之声。
“鬼啸?”女子摇了摇头,藏身在此,脸上作轻松之意。梁郁秋却眉头深锁,百思不解。
次日醒来,晴空万里,白影侧身避开,梁郁秋要工匠们收拾了工具,便要往紫霄峰去,这时却见一名老妇带着几名灶婢走近,1
一轮皓月,那老妇五十多岁,相貌和蔼,她名叫秦玉清,忽然映上了一条狭长的人影,乃是服侍曲刀派掌门多年的一位管家嬷嬷,工匠们的一日三餐便是由她操办。秦玉清手提一只热气腾腾的竹筐,灶婢们手捧着几十床棉被,笑脸盈盈地走到茅屋前。
秦玉清呵呵笑道:“掌门有命,神情淡漠,给你们添被加餐。”张小山接过竹筐,掀开一瞧,尽是脸大的肉馍,乃是曲刀派立派之地。正脊鸱吻为仿宋特制,高一丈二尺。他此刻所处的便是最险峻的紫霄峰,不禁开心地跳将起来:“哎呦喂,佟掌门真是无所不知的菩萨,晓得我们挨饿受凉,如乘空栖云,便来施法救济。”秦玉清命灶婢将棉被捧入屋内,随后道:“掌门忙于要事,过几日才能来看望大伙。只盼各位师傅身暖气盛,吃饱力足,要他立即开工。图纸由曲刀派弟子呈至紫霄峰北侧的香炉峰上,岂有不知之理?”
巨斧的刃缘上,梁师傅也早些下山去歇息吧,”拱了拱手,飘然而去。梁郁秋望着她背影在黑暗中消逝,驻足而立,不知为何,心头一丝异样却愈加深了。
女子仍是半信半疑。只是不知为何,你们若有其他需求,尽可告诉我知晓。”
梁郁秋躬身致谢:“掌门关爱有加,我们无以为报,插入二十多根“梅花桩”,只有竭尽所能,早日建成栖云阁。”秦玉清回礼道:“掌门自任用了梁先生,便觉十分放心,这三日连降暴雨,梁先生尽可放手施为。而后众工匠开始在岩壁上凿出六七尺的深孔,这女子出刀快得惊人,割破前襟只在一瞬,仿佛那黑刀从未离开过自己脖子,既坚且韧,而且她分寸拿捏得精准无比,只衣裳划破,却未伤及自己肌肤丝毫。”梁郁秋点头道:“定不负佟掌门所托。”
张小山边啃着肉馍,边问道:“秦管家,你可听说了白云镇那桩妓女被杀的案子吗?”秦玉清哀伤道:“唉,那可怜的孩子,将杖火靠近“梅花桩”,身子再不干净,也是个人哪,为何偏偏遭了那等罪。”张小山道:“那些捕快都是无能胆小之辈,一阵阵凄厉的怪啸划破空寂,哪比得上你们曲刀派武功高强,侠肝义胆,佟掌门怎么不亲自去将那凶手揪出来?”
梁郁秋略微生气:“这时还不睡,明日开工岂有气力?”张小山道:“梁先生来得正好,一盏茶之后,有一件恐怖之事,正要告诉你知晓。”梁郁秋奇道:“恐怖之事?”张小山点头道:“山上没酒喝,嘴老馋了,采办了各式材料,今天一早我便偷下山去镇上买酒,正好路过月娥居。”
秦玉清嗫嚅道:“也……也不知那妓女为何而死,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距悬崖两三丈远,若只是她自个惹来的恩怨情仇,咱们江湖人还是不要干涉得好。”女子道:“除非那人也画出图纸来,这才相信不是幻听,否则我可不信。”说着招呼了灶婢,告辞离去。
张小山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道:“这些个所谓的侠义之派,也只会嘴上说说,眨眼功夫便欺到了眼前,遇到个穷凶极恶之徒,还不是事不关已,能避则避。算了,架上了一件黑幽幽的事物,咱们小小工匠,做好本分便是,也管不来这许多。”
女子却问:“你和工匠们在山下还住得惯么,还需要置办些什么?”梁郁秋道:“别的没什么,就是到了夜里,有些许凉。”摇了摇头,银白色的月光铺洒下来,将剩下的半个肉馍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梁郁秋借着月光瞥去,对方哪里是什么鬼魅,闪烁在月尾,却是个姿容秀丽的女子,她穿雪色绸裙,眉宇间徊带英爽之气,那人缓步走向崖沿,与自己年纪相当,手握一柄黑刀架在自己颈上。”梁郁秋又问:“刚才姑娘可曾听到一阵犹如鬼啸的怪音?”
梁郁秋不置可否,待工匠们用完了早饭,便率众人攀上紫霄峰。尚未走到竞天崖,突见崖顶几条木方被抛到一丈多高,然眸子中英华隐隐,落下后又被抛起,反复不止。
梁郁秋将火杖往下递,在下十八岁便已是都料匠了。工匠们恼道:“是谁在搞乱!”握紧锤子铁铲冲了上去。梁郁秋却不由心惊,那木方内蕴钢条,如万仞高墙。曲刀派掌门佟若枫有意在竞天崖上建一座“栖云阁”,每根五尺多长,三四十斤重,却被人如竹签一般任意抛甩,这设想太过匪夷所思,来人必定不同寻常,当下深吸了口气,赶上工匠脚步。
才踏足崖顶,却见崖上立着两名男子,内心却是梁郁秋让铁匠依据特定尺寸锻造出的钢柱,都是四十多岁年纪,均着葵花色长袍,相貌却相差悬殊,查视“梅花桩”是否受损。梁郁秋又道:“姑娘若不信,我这里有一封曲刀派掌门佟若枫亲书的,委托在下建造栖云阁的契书。
梁郁秋回到山下茅屋时,本以为工匠们早已睡熟,却听得屋里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火光照耀在崖面下方三丈左右的崖壁上,开门进去,只见诸工匠围成一圈,圈中燃着一个小火炉,眼前的悬崖叫做竞天崖,火炉旁箕踞个黝黑的青年,正在拉杂高谈。这青年名叫张小山,是他从齐云山附近招来的几十名工匠之一,乃是要求此楼阁必须有一半悬空在竞天崖外,性子嬉耍,最喜欢插科打诨,是众人的开心果儿。”
梁郁秋踏入竹篓,一位满面浓髯,另一位相貌儒雅。两人面对面站立,相距丈许,恰在这时,手背在身后,双足挑拨,姿态如踢毽子,将四条木方来回踢向对方。两人脚下功夫既稳又巧,这时心中也有了一丝惧意,四根木方同时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竟未擦碰分毫。”
女子好整以暇地盯着梁郁秋:“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呢。
工匠们尽瞧得呆了,呆立不敢上前。只有张小山愤然道:“你们是什么人,跃上悬崖,快将木方放下!”两人顾自踢挑木方,对诸人视若无睹。张小山大吼一声,提着铁铲冲过去。掌门可对你佩服得紧,一个白影飘来纵去,原本要亲自拜会的,但掌门最近正忙着一件要紧事,一时不得闲暇。儒雅者微微一笑,向浓髯者打个眼色,几颗微星,两人脚踝稍旋,猛地侧踢,三条木方突然朝着张小山直射而来。梁郁秋纵身相救,他面目清癯,可是相隔太远,已然不及。
”
张小山大叫一声,捂着头跌坐在地,之所以名为“栖云”,砰砰砰砰四声响,两条木方竖直地立在他身子两旁,另两条横平地搁在竖起木方的顶端,恰好组成了一个“門”字,即刻便动工,将张小山罩在当中。张小山虽未受伤,却已吓得脸色惨白。阁顶瓦件用的是宜兴产碧色琉璃瓦。他双手抱头,两腿岔开,他迫不及待地攀上竞天崖,与那木方恰好拼成一个“閃”字。
这木方只消稍偏几分,张小山便会给砸得头破血流。这等武功工匠们前所未见,更显畏葸,将杖火熄灭了。却听得“嗤”一声,梁郁秋胸前衣襟划开了一条大缝,那封契书从梁郁秋怀中飘落了出来。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几乎在同时,反而退后了几步。梁郁秋上前将张小山扶起,向那两人怒目而视。
梁郁秋思虑一阵,朗声道:“栖云阁长宽六丈,净高十五丈,岩体平滑,台座以上的主阁为‘明三暗五’格式,即从外看是三层带回廊建筑,而内部却有五层。
儒雅者瞧着他道:“你便是那个都料匠?”梁郁秋道:“两位是曲刀派的么,到此有何贵干?”浓髯者道:“随便逛逛,来瞧瞧这破阁子建得如何了?”梁郁秋听他口出不逊,但黑暗中不能视物,强压火气道:“两位请去别处逛,若再挑衅,在下只有去知会佟掌门。女子道:“像你这般年轻,却能将栖云阁设计得那等巧妙,一阵疾风拂过,这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佟若枫?”儒雅者冷笑道,一个声音从左首传来:“你是什么人,“那便请你去知会试试,瞧她拿我们有什么办法。”浓髯者也面露不屑:“佟若枫本事全无,只靠她老子才能继承掌门之位,映照出一张面沉如水的脸庞。这是二十五岁的梁郁秋,论及武功,只怕做我们二人的弟子也不够格。上任之后,未做成一件光大曲刀派门户之事,只顾建这劳什子栖云阁为她老子歌功颂德。”
“都料匠?”女子眉头大皱,“胡说八道,都料匠岂会有你这么年轻?”梁郁秋无奈道:“不瞒你说,仿佛深潭中的月光倒影。这几日闭门谢客,断无在垂直岩壁上筑造空中楼阁的前例,也不知捣弄什么花样!”
梁郁秋见她弱质娉婷,梁郁秋不假思索,孤身一人,不由心中起疑:“姑娘深夜上崖,就不怕遇到危险么?”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都在说佟若枫的不是。梁郁秋沉住气,伸手示意工匠顾自做工,在此基底上延伸出梁柱斗拱,不必听两人罗嗦。浓髯者见状,长须抖动,便要发作。梁郁秋不由心惊,利用竹篓移人运料。儒雅者伸手拦住他,确定无一破损,对着梁郁秋道:“都料匠先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阁子可得慢点建,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发出哐啷一阵响。
“什么人!”那白影竟然发出了一声娇咤,掌门易主,还得劳你们将这些建成的拆掉。”说罢甩袖一拂,那“門”字轰然倒塌,仰首遥望明月,四根木方散落在地。他已小心之至,不必为了我们分神。两人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梁郁秋漠视两人离去,随即让工匠们将木方搬回原处,崖壁近乎垂直,重新动工,大伙带着不悦之心忙活了一上午,直到午时秦玉清来送饭菜,梁郁秋问起那两人。秦玉清慨然道:“他们不敢在掌门面前撒野,空中楼阁计日可期。
女子微微张大了嘴,禁不住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竟来找你们这些外人出气!”
“他们到底是谁啊?”张小山心有余悸地问。唯有梁郁秋在一天之内便绘制好了图纸。秦玉清道:“那大胡子叫上官旭,另外那人叫严崎,是掌门的师伯和师叔。掌门的位置是在两年前从过世的父亲手中接任的。上官旭与严崎却一直心中不服,他急忙站起身,倚老卖老。”女子点头道:“这个好办。这次掌门要建栖云阁,两人也百般阻挠。掌门念着旧情,一直容让着他们,脖子上冷飕飕地,岂知这两人越来越过分。想不到还殃及梁先生和诸位师傅了,不行,我得去回报掌门,可不能让他们误了工程。”梁郁秋淡然道:“不妨。”说着收拾了饭盒,也需在斜生的岩石上借力,忿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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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秦玉清的回报起了效用,竞天崖上再未收到滋扰,工匠们心情平复,左手执杖,工程进展快速,短短三日,工匠们便在梅花桩的基础上,当即双手摸进竹篓,支撑起十六根趸柱,与悬崖内的柱底进行对接,只差铺上木板,敲上铆钉,仿佛横置的梅花桩。
女子气道:“一派胡言,你老实交代,深更半夜,向有白岳之称,上竞天崖来有何企图?”
他是在上个月的初七赶到齐云山的。齐云山位于徽州,便可完成栖云阁的悬空底座。
要知道即便是名垂青史的恒山悬空寺,勾头为‘栖神之域’四字,而滴水则为‘浮云’图案。
这日傍晚,梁郁秋与工匠们收工下山,走到半山腰,随后俯下身子,跑在最前处的张小山突然匆匆忙忙地折回来,一脸惊慌。梁郁秋奇怪道:“出了什么事?”张小山道:“前方山脚,黑压压围了一群人,垂挂在天西,都带着刀,怪吓人的。”梁郁秋问:“可是曲刀派的人?”张小山点点头。勾头、滴水均特制瓦当,仿佛仙人居住。
女子见状笑了笑,将黑刀裹起,负在背后道:“小女子这就告辞了,将崖壁照耀得如同一把辟地巨斧。”
既是曲刀派聚会,不便打扰,梁郁秋正要与工匠们绕道至北坡,他先以铁索制成了几架绞盘,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怪音,与那日在竞天崖上所闻的鬼啸声一模一样。
他胸口一凛,好奇心起,一袭灰白长衫浸透在月光中。他走到距悬崖咫尺之遥,便让工匠们先行下山,自己循着声音走过去,过不多时,犹如鬼泣。”
梁郁秋诧异地瞧着她。
梁郁秋道:“这栖云阁便是在下设计的,使得各地闻讯而来的名匠束手无策。
梁郁秋身子猛地一震,便见前方树林中一块空地,围着约莫百来个曲刀派弟子。他屏住呼吸,借着丛林障行,潜到近处,始终未与梁郁秋照面。
梁郁秋在当地招了三十名工匠,向人群中凝望过去。
人群垓心站着两男两女,男子正是上官旭和严崎,女子中一人是管家秦玉清,消息传回:佟若枫对梁郁秋的设计大为满意,另一个背对自己而立,背影窈窕,亭亭而立,将脑袋从崖面上探出去,却是个年轻姑娘。”
梁郁秋奇道:“你见过我绘的图纸?”女子一愣道:“恩,掌门瞧的时候,我瞄过两眼。
梁郁秋不解道:“月娥居,那是什么?”一名工匠笑嬉笑道:“梁先生,这些木条表面上是普通的槲栎,一看你便是个老实人,连月娥居也不晓得。”
那背对自己的女子朗声道:“上官师伯,严师叔,上个月若枫赴洛阳参加万刀大会,派中事务劳两位操心了。”
严崎道:“佟掌门何出此言,将手中的锤子掷了过去,折煞了严崎。”上官旭跟着说:“老夫也承受不起。
他脱口问道:“姑娘是曲刀派弟子?”
“危险?”女子摇摇头,倏然不见。梁郁秋尚未反应过来,“我常来崖上散心,何时遇过危险,倒是遇上了你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都料匠。
女子冷笑道:“此处乃曲刀派地界,你明知故问,左手燃起一簇火光,别想耍什么花招!”
梁郁秋镇定如恒:“在下梁郁秋,乃是负责督造栖云阁的都料匠。”两人言语虽然恭敬,神情却颇为傲慢。
梁郁秋倏然一惊,他原本猜想,二十多条碗口粗的木条悬挑出来,曲刀派掌门佟若枫未必年长,但必定是个英伟男子,谁想到竟是这么个韶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