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热水过来了……”
顾思晓才叫了一句,幔帘后就传来孙天仓着急的声音:“别、别进来——我现在不用热水……”
“哦,”应了声,顾思晓偏过头想想,忍不住笑了笑。
背着身,她看看那扇已经掉了一扇的破门,再转头去看两边早就看不出本尊是谁的破败神像。
这座破庙,也不知是土地庙还是什么寺庙,小小的一座正殿,连供在香案上的神像,都辩不出到底是哪位,断了手,没了头,让人感叹这年头神连自己都保佑不了。
可是,就是这座小庙,却给了他们这样无家可归的人以栖身之所。
听到蹑手蹑脚的声息,顾思晓回过头,还没看清什么,就听到孙天仓的叫声:“不许看……”
一截黝黑的小腿在那看不出本色的幔帘后一闪,孙天仓和抢东西似的拎了那小半桶热水又退回神像后。
听到哗哗的水声,顾思晓不禁失笑。
好像她会偷看似的!真是,有什么好看的……
一念及此,她倒先红了脸。虽然孙天仓的年纪比重生前的她小上好几岁,可她还真从来没看过男子……
脸上发烧,顾思晓捂着脸,晃了晃脑袋,只是摸摸袖袋里的旧荷包,神情又黯淡了几分。
站起身,她出了正殿,蹲在井边,把刚才洗的脏衣裳,拧干了踮着脚往一旁的竹杆上搭。
“等等,我来晾。”
跑到身后的少年,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皂角的香味。顾思晓没回头,在身后少年伸长手臂,把那件旧衣裳搭在竹杆上后,才回眸瞥了眼孙天仓。
洗干净了,这半大少年看起来竟也是个英俊的,虽然没有大哥、楚孟生那样的温文儒雅,可浓眉大眼,英气勃发,也很是惹人眼目。
就这样一直在街市上混着,只做个小乞丐实在是浪费了。
转过去,拿了干帕子,顾思晓招了招手,看孙天仓别别扭扭地凑到跟前,她也不说别的,只是拍了拍孙天仓的肩,示意他蹲下。
拿着帕子,擦着孙天仓湿漉漉的头发,她低声道:“这样多好,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上都是香的……”
“一个男人,香什么香……”孙天仓嘀咕着,可是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顾思晓笑笑,也没再念叨这个,只是低声道:“别再做乞丐了——”拍了拍少年有些绷紧的肩膀,她虽然感觉到他的不快,却还是说下去,“乞丐这活路也不那么容易做。被人笑被人骂甚至还要被人放狗追,太苦太累太伤了……天仓,你现在年纪小,还能腼着脸扮可怜,等大了呢?有手有脚的,还是找个营生做的好……”
没等孙天他出声,顾思晓已经从袖袋里拿出荷包里。倒了一大半,她把那把醉银子递到孙天仓面前。
“这些钱,你拿着,是找个铺子做学徒学个手艺,还是买点蜜饯、果子什么的到酒楼里去卖——总之,什么都好,不要再做乞丐了。”
猛地抬头,孙天仓瞪着顾思晓,脸色有些发青,“哪儿来的钱?你、你不会是……”
他知道顾思晓刚才进的是什么地方,可是却没想到顾思晓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那么做了。
“我一定得回到那栋宅子里去……”没有辩白,也没有过多解释,顾思晓把钱硬塞进孙天仓手里,站起身就要往殿里走去。
孙天仓忽地一下站起身,几步越过顾思晓拦下她,直接把那几块碎银角子塞进她手里,“我虽然是个小叫花子,可还没不要脸到要花妹子的卖身钱……”
“生气了?”睨着孙天仓气呼呼的表情,顾思晓有些无奈,“我只是好意,天仓,我知道你气我没有和你商量,可有些事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一定得去做的——那是我自己的事……”
“也是我的事!”孙天仓瞪大了眼睛,“从我把你背回来起,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了!你要报仇,我帮你!不管是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做的——嗯,我现在就去找那个牙婆!反正顾家不是要买奴仆吗?我也卖了我自己。”
“天仓!”扯住孙天仓,顾思晓又是感动又是气恼,“做人奴仆是那么好的事吗?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我又怎么会卖身为奴?孙天仓,你一心一意为你打算,才同你说刚才那一番话,你要是不领情,就算了。可你要是硬要插手到我的事里,可别怪我就此和你断了那份情义……”
负气吼出来,顾思晓把银子往地上一丢,也不理会孙天仓,转身就往殿里去,“那银子,你不爱要就丢了,反正我马上就走了,眼不见为净。”
“唉……”追进殿里,看顾思晓真的收拾东西要走,孙天仓忙去拦,被顾思晓几次甩开手,他又气又急,想了想才跑出去捡了那几个银角子捧在手上转了回来。
“你别生我的气——这银子,我、我收下就是了……”
看到顾思晓放下手下那件满是补丁的衣裳,他松了口气,凑近赔着笑道:“不是说明天才走的吗?都快天黑了……”
看孙天仓服软,顾思晓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你不像我,你……”垂下眼,她低声呢喃:“真的不该掺和进来的。”
“我只是想帮你——可是我到底该怎么才能帮到你呢?”孙天仓低声说着,看着顾思晓的眼神带着抹不去的阴郁之意。
一时间,两人呆坐,竟是没有人说半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孙天仓突然跳起身来,“啊,你要走,那带不带宝贝?”
顾思晓讶然,看着孙天仓绕到神像后去,忍不住张望。
不过片刻,孙天仓就捧着一只盖子已经被虫子蛀了个大洞的木盒转出来。半跪在木板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呐,你的宝贝……”
宝贝?!
草编的蚂蚱,木头削的钗,一只已经干的蝴蝶尸体,还有褪色褪得厉害的半截红头绳……
这些乱七八糟的——宝贝!
顾思晓莫名的有些鼻酸,正要摇头,孙天仓已经拈起一样东西捧到她面前,“这个,你一直藏着的宝贝……”
那是一个坠子,小巧的,微微发黄,坠着褪色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流苏。
把那坠子拿上手中上,顾思晓不觉扬起眉,比起其他的,这个还真的是一个宝贝。
这样的坠子,她一看,就知道是扇坠,而且,还是用象牙雕的,小巧精致,不过铜钱大小,可是那镂空的花纹却是一朵牡丹花的形态。单只看这手工,就知道是名家手笔。
也真是奇怪,居然还真有宝贝!虽然旧,可还真是好东西。
“这是哪儿捡来的?”顾思晓随口笑着问了句。
孙天仓却瞪她,“你忘了,这不是你一直贴身藏着的宝贝吗?”
话才说完,他就又收了声,目光转黯,他嗫嚅着,半晌才苦笑道:“我忘了……”
虽然明知道不是,可是他还是常常把面前的女孩当成是他一直护着的小妹妹。
“是丫头一直贴身藏着的?”顾思晓却像是没有留意到孙天仓的异样,只是笑着问。
孙天仓“啊”了声,也渐渐平缓心情,“是啊,她说这是她娘留给她的宝贝,一定得好好藏起来。说不定哪一天,他爹就会找到她的。”
“丫头的爹——还活着?”顾思晓偏了头,看着孙天仓,想再多问几句,却还是收了声。
她之前有听孙天仓说过,他是被个老乞丐捡回来的,打小就被打骂,后来老乞丐出了事暴死他就一个人过,直到捡到丫头。想当然的,她就以为丫头也是父母双亡的,没想到丫头居然还有个爹爹。
丫头一定很想找到她爹吧?可惜现在活着的却已经是她顾思晓了,虽然有些自私,但她并不想再添其他事端。
对不住了,丫头……
“这东西我就不拿着了……”笑着要把那象牙扇坠丢在盒子里,可是不知怎么的,都快脱手了,顾思晓的指尖却又蜷了起来。
手一缩,把扇坠揣在袖袋中,她苦笑道:“我帮丫头拿着,就像她从前一样,也藏在身上……”
孙天仓默然,好一会和重重点头。
他很想再和顾思晓说些什么,最好是能劝她改了主意,或是还是卖身银要回卖身契,或是连着他一起带进顾家。
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顾思晓淡然的神情,他愣是说不出口。只能默然许久,才习惯性的抓了抓头,“那个,睡吧……”
最后一夜,两人就这样默然无语。
倒在那张用门板架在砖头上搭成的床上,顾思晓蜷着身子,虽然睡不着,却仍是一动不动的。
听到不远处的干草堆上孙天仓翻来覆去的转着,她只装作没有听到。就那样,渐渐的有了些睡意。
半梦半醒间,她依稀觉得有人站在床前,低声呢喃:“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真是个傻孩子,只是这样知道有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相信着她支持着她,已经是帮她的……
嘴角微微翘起,这一晚,顾思晓睡得格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