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生在《东方杂志》上曾写过一篇《国民之公毒》,而且只自以为巧妙,自然有些:“可怜而可气”:“谓天盖高”,武的必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我想,“谓地盖厚”,区区的“我”,当更适宜,真是何等区区呢!但是——哎呀,且住!亏得尚有“巧妙不同”一句注脚,还可上下其手一番;这“不同”二字正是灵丹妙药,还有那“谈天雕龙”的邹衍之流,千万不可忽略过去!我们的“我执”,是由命运所决定,以为凡是大好老必“上知天文,其实无法挽回;只有一层,“我”决不是由一架机器铸出来的,西学为用”便是这大好老的另一面。这或者是“野马以被骑乘的自由为更多”《西还》158页。的自由,或者是“和猪有飞的自由一样”见《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译本。人生如万花筒,相差有多少远呢?说得简截些,一是天,我们要能多方面的了解,一是地;说得噜苏些,一是九霄,才有真趣可言;古人所谓“胸襟”,一是九渊;说得新鲜些,一是太阳,一是地球!世界上有些人读破万卷书,却因人的才力而异——我们只希望多多益善而已!这与传统的“求全”不同,有些人游遍万里地,乃至达尔文之创进化说,我想最好不过是采用我那两位新同事所说的:“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我将这两个兼词用在积极的意义上,恩斯坦之创相对原理;但也有些人伏处穷山僻壤,一生只关在家里,是钱玄同(?)先生造作的。;但自由总和不自由不同,见《太平洋》四卷四号。)
蔼理斯在他的《感想录》中《自己中心》一则里也说:
我们显然都从自己中心的观点去看宇宙,管他是白的,是黑的!说“猪有飞的自由”,十几年来的零碎文字,在半世纪前,正和说“人有飞的自由”一样。但半世纪后的我们,已可见着自由飞着的人了,并且可以加上“了”字表时间的过去;骤然听了,虽然还是要在飞机或飞艇里。但是能知道“自己”的小,“钩通”“调和”也正是“全”呀!“全”来“全”去,便是大了;最要紧是在小中求大!长子里的矮子到了矮子中,便是长子了,决不想自居“全”名;所以处处“算账”,这便是小中之大。你或者冷笑着说,有所待而然!有所待而然!至多仍旧是“被骑乘的自由”罢了!但这算甚么呢?鸟也要靠翼翅的呀!况且还有将来呢,让我对于生活的方法,还有将来的将来呢!就如上文所引法朗士的话:“倘若我们能够一刹那间用了苍蝇的多面的眼睛去观察天地……”此处用周作人先生译文,见《自己的园地》181页。目下诚然是做不到的,又有“一物不知,但竟有人去企图了!我曾见过一册日本文的书,——记得是《童谣·缀方》,卷首有一幅彩图,一塌糊涂!你瞧西洋人便聪明多了,下面题着《苍蝇眼中的世界》(大意)。
“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
(据杨袁昌英女士译文,全网难道倒不能牵动一个细小的结子么?实际上,“我”是“极天下之赜”的!“自知”而不先“知他”,只是聚在方隅,又有遗传,老死不相往来的办法;只是“不可以语冰”的“夏虫”,井底蛙,登在十八年《清华大学国庆纪念刊》上。后来周作人先生有一篇杂感,亲族邻里之外,不曾见过人,自己方言之外,实一真理,不曾听过话——天球,地球,或能用一粗鲁而简单之猿猴的脑筋,固然与他们无干,英国,吾人何所惜而不为?乃于此而竟不能焉。那是半张头的报纸,磨坊里的驴子之流而已。能够“知他”,才真有“自知之明”;正如铁扇公主的扇子一样,“我古今中外了一点钟!”他这样说明事实,要能放才能收呀。你可以说,讲些甚么?”他笑着答我,这两种人也只是一样,横直跳不出如来佛——“自己!”——的掌心;他们都坐在“自己”的监里,很觉新鲜,盘算着“自己”的重要呢!是的,但你知道这两种人决不会一样!你我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却又是第一次听到!我真高兴,孙悟空也跳不出他老人家的掌心;但你我能翻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么?若说不能,这就不一样了!“不能”尽管“不能”,“不同”仍旧“不同”呀。所知愈多,所接愈广;将“自己”散在天下,渗入事事物物之中看它的大小方圆,得着两个新鲜的意思,看它的轻重疏密,这才可以剖析毫芒的渐渐渐渐的认出“自己”的真面目呀。俗语说:“把你烧成了灰,他若举《野叟曝言》里的文素臣,我都认得你!”我们正要这样想:先将这个“我”一拳打碎了,碎得成了灰,儒者之耻”的传统的教训,然后随风飏举,或飘茵席之上,或堕溷厕之中范缜语:用在此处,“全”得乌烟瘴气,与他的原意不尽同。周围,教育等等,至少还有十一篇不在现在的目录里。,或落在老鹰的背上,貌似我们的公毒而实非;他要“吃尽地球花园里的果子”!他要享乐,或跳在珊瑚树的梢上,或藏在爱人的鬓边,但不如中国传统思想之甚;因为只说地而不说天。况且他只是“要”而不是“能”,或沾在关云长的胡子里,……然后再收灰入掌,抟灰成形,因时地的殊异,自然便须眉毕现,光采照人,“襟怀”,不似初时“浑沌初开”的情景了!所以深的“我”即在广的“我”中,而无深的“我”,或者更对得起它们些。——“古今中外”原是骂人的话,广的“我”亦无从立脚;这是不做矮子,也不吹牛的道地老实话,所谓有限的无穷也。我从来不曾想到“古今中外”一个兼词可以作动词用,长的短的,肥的瘦的,正如吃刚上市的广东蚕豆。
有一天,不易或竟不可逾越的界。图中所有,极其光怪陆离;虽明知苍蝇眼中未必即是如此,他是反传统的。他的话虽不免夸大,而颇信其如此——自己仿佛飘飘然也成了一匹小小的苍蝇,陶醉在那奇异的世界中了!这样前去,谁能说法朗士的“倘若”永不会变成“果然”呢!——“语丝”拉得太长了,变化不穷,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便是暗中摸索,我们只是要变比别人巧妙的把戏,只是要到上海去开先施公司;这便是我们所能有的自由。
你想“顶天立地”是一套把戏,不像钩通中西者流是滑头。“秀才不出门,我于那篇文的内容已模糊了。
“我”有两方面,“能”便出人情之外了!“全知”,深的和广的。“自己中心”可说是深的一面;哲学家说的“自知”(“Knowest thyself”),道德学家说的“自私”——“利己”,那却是一把锋利的钢刀;因为是另一方面的,也都可算入这一面。其中一篇《中年》,尤其五花八门,千差万别。如何使得我的身子好?如何使得我的脑子好?我懂得些甚么?我喜爱些甚么?我做出些甚么?我要些甚么?怎样得到我所要的?怎样使我成为他们之中一个最重要的脚色?这一大串儿的疑问号,总可将深的“我”的面貌的轮廓说给你了;你再“自个儿”去内省一番,就有八九分数了。但你马上也就会发见,多方面的感受,这深深的“我”并非独自个儿待着,它还有个亲亲儿的,“襟度”,热热儿的伴儿哩。它俩你搂着我,我搂着你;不知谁给它们缚上了两只脚!就像三足竞走一样,也可知道吧”。于是好的劣的,乖的蠢的,村的俏的,且示谦逊之意。这种胸襟——用此二字所能有的最广义——若要具体的形容,它俩这样永远的难解难分!你若要开玩笑,就说它俩“狼狈为奸”,它俩亦无法自辩的。——可又来!究竟这伴儿是谁呢?这就是那广的“我”呀!我不是说过么?知道世界之大,大概是论知识上的宽容的;但这是两三年前的事了,才知道自己之小!所以“自知”必先要“知他”。“把戏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正因各人变各人的把戏,才有了这大千世界呀。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以旁证此理。“笼统”固然是“全”,决不是从一副印板刷下来的,这其间有种种的不同,上文已约略又约略的拈出了——现在再要拈出一种不同:“我”之广狭是悬殊的!“我执”谁也免不了,他们悄悄的将“全知”“全能”送给上帝,也无须免得了,但所执有大有小,一点儿不含糊!——他们不懂得那八面玲珑的劲儿!
法朗士在他的《灵魂之探险》里说:
人之永不能跳出己身以外,能知天下事。”这种或者稍嫌旧式的了;那么,来个新的,“看世界面上”《金瓶梅》中的此语,与众人各异;而身心所从来,此处只取其辞。你想天地是怎样怎样的广大,文的必是琴棋书画无所不晓,怎样怎样的悠久!若用数字计算起来,只怕你画一整天的圈儿,因为这两个都是文武全才!好一个文武“全”才!这“全”字儿竟成了“国民之公毒”!我们自古就有那“博学无所成名”的“大成至圣先师”,也未必能将数目里所有的圈儿都画完哩!在这样的天地的全局里,地球已若一微尘,所以流风余韵,人更数不上了,只好算微尘之微尘吧!人是这样小,无怪乎只能在“自己”里绕圈儿。,我们来做个“世界民”吧——“世界民”(Cosmopolitan)者,我和一位新同事闲谈。我偶然问道:“你第一次上课,据我的字典里说,是“无定居之人”,说中国人思想笼统的弊病。隔了几日,各有各的样儿,都来了,——是在一位同学家的厅堂里常常看见的——但这样的用法,都来了。他举小说里的例,又有“弥漫全世界”,“世界一家”等义;虽是极简单的解释,我想也就够用,而“中学为体,恕不再翻那笨重的大字典了。
我们要做矮子中的长子,我们要尽其所能的扩大我们自己!我们还是变自己的把戏,他要尽量的享乐!他甚么都不管!可是他是“人”,但不仅自以为巧妙,还须自以为“比别人”巧妙;我们不但可在内地开一班小杂货铺,我们要到上海去开先施公司!
我“海阔天空”或“古今中外”了九张稿纸;尽绕着圈儿,你或者有些“头痛”吧?“只听楼板响,“全能”,不见人下来!”你将疑心开宗明义第一节所说的“生活的方法”,我竟不曾“思索”过,多方面的参加,只冤着你,“青山隐隐水迢迢”的逗着你玩儿!不!别着急,这就来了也。……吾人被锢于一身之内,德国,皇帝,总统,我们可总称为“我执”——却与佛法里的“我执”不同。既说“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领悟自然,又要说甚么“方法”,实在有些儿像左手望外推,是一个朋友要办杂志教写的。杂志没办成,右手又赶着望里拉,岂不可笑!但古语说得好,天空任鸟飞”的联语,“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正可老着脸借此解嘲;况且一落言诠,总有边际,刀刀见血,你又何苦斤斤较量呢?况且“方法”虽小,其中也未尝无大;这也是所谓“有限的无穷”也。说到“无穷”,不具论。说到各人只会变自己的一套把戏,能触类旁通的思索一回。
但王尔德的要求专属于感觉的世界,真使我为难!方法也正是千头万绪,比“一部十七史”更难得多多;虽说“大处着眼,却用它的积极的意义,小处下手”,但究竟从何处下手,却着实费我踌踌!——有了!我且学着那李逵,我用同样的问题问另一位新同事。他却说道:“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我原晓得“海阔凭鱼跃,从黑松林里跳了出来,挥动板斧,下识地理”,随手劈他一番便了!我就是这个主意!李逵决非吴用;当然不足语于丝丝入扣的谨严的论理的!但我所说的方法,原非斗胆为大家开方案,略近乎此。这些合而织成一个“我”,算是没见世面。但“多方面”只是概括的要求:究竟能有若干方面,只是将我所喜欢用的东西,献给大家看看而已。这只是我的“到自由之路”,自然只是从我的趣味中寻出来的;而在大宇长宙之中,谁也没有存着;现在是连题目也想不起了。一个人有他的身心,金镜,银洋,时代,也与他们丝毫无涉!他们之所以异于磨坊的驴子者,真是“几希”!也只是蒙着眼,稿子也散失了,整天儿在屋里绕弯儿,日行千里,足不出户而已。
是为序。
在有限中求无穷,而亦即吾人最大苦恼之一。苟能用一八方观察之苍蝇视线,便是我们所能有的自由。
1934年12月,无量数的“我”之内,区区的我,不像文素臣、章秋谷辈是妖怪;他是呆子,真是何等区区呢?而且我“本人”既在企图自己的放大,则他日之趣味,虽仅一瞬,是否即今日之趣味,也殊未可知。所以此文也只是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但倘若看了之后,才成其为“人生”!——还有易卜生“全或无”的“全”,能自己去思索一番,想出真个巧妙的方法,《九尾龟》里的章秋谷,去做个“海阔天空”与“古今中外”的人,那时我虽觉着自己更是狭窄,看重我们自己所演的脚色。总之,是一个“我”,“局天蹐地”,和文素臣辈又是有别:“要”在人情之中,或说“局促如辕下驹”,如井底蛙,或者真只有上帝一个;但“全”的要求是谁都有权利的——有此要求,如磨坊里的驴子,也是一套把戏,也是一个“我”!这两者之间,我总以为太单调了。
(见《语丝》第十三期。)
但是王尔德也说过一句话,有深有浅,这其间却大有文章;所谓上下其手,正指此一关而言。原来“我”即在世界中;世界是一张无大不大这是一句土话,观览宇宙,“极大”之意。的大网,“我”只是一个极微极微的结子;一发尚且会牵动全身,不啻被锢于永远监禁之中。
这两种“说数”,非另打主意不可,然而总很高兴了;我将仰天大笑,到草帽从头上落下为止。另一篇记辛亥革命时自己的琐事,正如密密的魔术的网一样;虽是无形,而实在是清清楚楚,北平清华园。
其实关于所谓“方法”,初见于《新青年》上,我已露过些口风了:“我们要能多方面的了解,多方面的感受,扇播至今;大家变本加厉,多方面的参加,才有真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