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浚稽山尚未发现匈奴部队,李陵只得下令撤军。
撤至一个山谷之时,哨骑来报:“报,李将军,不好了,发…发现胡人。”
“慌什么,他们有多少人?”李陵有些兴奋,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不…不下万人。”
“离这儿有多远?”
“十里。”
李陵剑眉一拧,心中一沉,他仰头观察左右两边山峦,从兵法上来讲,自己所处的位置极为不利,事不宜迟,得尽快抢占有利地形。
他连忙向副将韩延年下令,“那,那,还有那,命令弟兄们,以大车为营,安营扎寨。记住,要快。”
危急时刻,李陵指挥若定。他所指之地全是险要而且易守难攻之地,即便胡人强攻,他也能带兵坚守。
“命令部队,于营前列阵,持戟盾在前,弓弩手在后,准备迎敌。”
正在汉军列阵迎敌时,匈奴的骑兵已经四处合围起来。
且鞮侯单于显得既兴奋又轻松,因为他已经了解到山谷中的汉军不过五千人马,而且领军的是个娃娃将。
如他所料,他只需用三万铁骑不出两个时辰就能踏平汉军。
浚稽山对且鞮侯无疑是个宝地,四年前儿单于就是在这里获得对汉军大胜,那一仗阵斩汉军两万余人,俘虏汉将赵破奴,这是汉匈休战二十年来匈奴方最为重大的胜利。如今轮到他来当这个单于,他也要在这里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
“命令弟兄们,用汉军的头颅向浚稽山山神表达我们深深的敬意吧。”且鞮侯单于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漫山遍野顿时传来一阵呼啸声,匈奴的士卒们显得十分兴奋,仿佛山谷中的汉军是待宰的羔羊。
“李将军,胡人绝不止他娘的万人。”韩延年说这话的时候,额头已经微微沁出汗珠。
李陵看了他一眼,韩延年跟他一样没怎么上战场,但李陵知道,他也是一员勇将。
“慌什么,命令兄弟们,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待胡人靠近,万箭齐发。”李陵大声吼道。
匈奴的第一波骑兵马上就要冲到跟前了,所有汉军士兵们都严阵以待,他们是荆楚勇士,李陵为了这一天,对他们的训练从来未放松,而今天,就是见证的时候了。
李陵手一挥,第一声鼓后,第一队弓弩手们拉满弓并且瞄准了正往阵里冲的敌人。
第二声鼓,随着传令官一声暴喝,山谷中,顿时飞起了一阵箭雨。
随后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冲在前面的匈奴士兵们纷纷应声而倒。
有的挥着手中的马刀躲过第一波箭雨,第二波箭雨又飞了过来,而且箭雨愈发密集,没有停止的迹象,它们顺着山谷的风向,就像一道道催命符一般向着匈奴部队飞起。
山谷地势不宽,匈奴骑兵的优势在瞬间成为劣势,无法闪躲,更无法拉开阵形,他们成了活靶子,一轮冲击下来,伤亡惨重。
不得不佩服匈奴人的勇气,即便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他们还是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而是发起了更为迅速的冲击。
不过,这样的冲击对于李陵的强弓来说,结果都是一个,不顶用。
匈奴的前线指挥官这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妙,汉军的火力太强,如此冲击,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匈奴人开始全线撤退,撤退的时候,他们似乎忘了,这是在山谷,下山容易上山难,在平地如飞的铁骑在山峦上只能成为累赘。
李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战机,他果断地下令,全军出击,追杀。
慑于匈奴大部队,李陵也不敢追击太深。
在得到几千颗头颅之后,李陵就下令回军。
这一仗下来,李陵的帐里一阵欢声笑语。大家一致认为,如果合围的胡人都是如此战斗力,以少胜多将不是难事。
只可惜,李陵等人想得太简单了,战情瞬息万变,今日胜并不表示明日能胜。
因为且鞮侯单于马上就要变阵了。
且鞮侯单于的变阵简单而直接,他要增兵。
且鞮侯单于得知攻击失败的消息,大为惊讶,这次短暂的失败打醒了他,而且从部下们的描述来看,眼前的汉军战斗素养极高,战斗力强悍,定是股精锐之师。
且鞮侯单于向附近发出命令,命令左右贤王前来助战,如此一来,匈奴参与合围的部队达到八万人。
五千对八万,除非战神在世,否则插翅难飞。
山谷中呼啸声再起。
匈奴部队再一次冲击,而且比第一次更猛,人更多。
李陵在看到突然多出这么多的敌人后,也感到了无比巨大的压力。
他继续以强弩手击退了匈奴人的攻击后,在双方短暂的平静中,李陵下令,必须迅速撤退。
汉军抛弃了不少辎重,向着山谷的一个出口秘密地撤退。
汉军的异动还是惊动了匈奴的哨骑。
且鞮侯单于马上下令所有部队咬上去。
八万骑兵追击五千步兵,追上去不足为奇,追不上倒是奇怪了。
汉军在另一个山谷与追兵展开了鏖战,如第一次交手般,汉军又打退了匈奴军的冲锋,此次斩杀匈奴三千人。
但是李陵的心中充满了忧虑,如果不能及时突围,箭矢总有一天会射完的,粮食也总有一天会吃完的。
必须想到突围的办法。汉军之所以无法摆脱匈奴追兵,是因为他们的骑兵,如果沿着山路行军,骑兵将无法追击,而后再伺机突出重围。
李陵带着部队沿着龙城道行军,龙城道沿途多为山峦与大泽葭苇地,骑兵确实无法冲击。
但是且鞮侯单于也不笨,他命人沿路放火,意图把汉军逼出龙城道。
李陵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同样下令放火,与匈奴人不同,他的意图是延缓匈奴人的追击,为突围赢得时间。
眼看熊熊烈火的龙城道不能走了,李陵的部队只能向南走,一直又到山脚下。
令李陵没想到的是,山上已经被匈奴部队占领了。
他们的骑兵就像猎鹰发现兔子般,二话不说,冲向了汉军。
李陵见情势危急,果断地命令所有人隐入树林,以树林来抵挡匈奴骑兵的攻击。李陵的这一招的确很妙,匈奴骑兵进入了树林反倒变成了瞎子,被汉军打得晕头转向,他们只得丢下上千具尸体,仓皇退出。
而这个时候,汉军发现有个穿着华贵,身边站着一群铁甲护卫和将军模样的人,正在山坡上观战。
军中有见多识广的人指出,看那个人的穿着,应该是匈奴单于。
看来此人身份不低,李陵命令连发机弩手准备,喂且鞮侯单于几把利箭。
“嗦”的一声,且鞮侯单于打了个寒颤,回头发现几把利箭狠狠地插入了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山坡上。
且鞮侯单于吓得连忙仓皇离去,这几把利箭虽然没伤到他,却射进了他的心里,他说道,“此乃汉军精锐,连战不疲,日夕引我们南下,莫非前面有埋伏么?”
他的臣子们听得出来,单于有退却的意思。
匈奴的将领们哪里甘心,连日来丢盔弃甲不说,一点好处都没捞着,这还是在匈奴的国境内,八万骑兵打不下五千汉军,以后说出去脸上怎么挂得住?
所以大部分人都反对退兵,而是劝单于不要泄气,汉军已是强弩之末,待到将汉军赶至平原,即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于是,且鞮侯放弃了退兵的想法,而是不断的派兵轮番攻击,消耗汉军的力量。
匈奴将军们预料的并不差,李陵的部队确实已是强弩之末。
经过连日力战,尽管总能获胜,但五十万箭矢已差不多用完,粮食也已经告急,若几日内还不能摆脱追兵突围,势必全军覆没。
汉军此时士气极其低落,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精神高度紧张,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下,军营里甚至出现了很多摩擦。
且鞮侯总算听到了好消息。
汉军有个叫管敢的人来投降了,据说他是受了校尉的侮辱殴打。
李陵的命不好,本来可以成为名传千古的名将,却让一个汉奸毁了
管敢的一席话让且鞮侯单于喜笑颜开,管敢说,“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色白色旗为帜。只要派精骑射之,即破矣。”
那还等什么,匈奴骑兵发起了更猛的攻击。
“李陵,韩延年,快快出来投降。否则爷爷的刀可就不客气了。”匈奴将领在阵前大喝。
见汉军无人响应,匈奴将领大怒,下令攻击。
无数箭雨从山上四周飞向汉军,李陵大惊,只能命令部队且挡且走,只是部队伤亡惨重。
汉军退到鞮汗山,匈奴骑兵一直咬到鞮汗山,而军中箭矢已经射完了。
嗅到死亡气息的李陵终于低下了高傲而自信的头颅,他叹息道,“要败了,要死了。”
他清点完将士,还剩三千人。只不过将士们手中只有弓,短刀,弓没了箭没有任何用处,杀敌的利器都没有了,还如何能突围出去?
他环顾军中,看见数辆战车,于是命令,把车轴弄断,做成兵器。
做最后一搏吧。
李陵对奄奄一息的汉军将士如此说。
就在这时,匈奴的骑兵又追了过来,汉军将士们只能退入鞮汗山山谷。
匈奴骑兵迅速在山谷周围完成对汉军的包围,在谷口处抛下巨石,堵死了李陵继续南逃的归路。
在一阵激烈交锋后,大多数汉军将士都战死。
天色已晚,山谷中变得异常安静。
山谷中的风声就像亡灵般,刺进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心中。
李陵望着满天的星斗,望着被他带入死亡之谷的将士,心中一阵羞愧。如果当初不向皇上夸下海口,如果当初能多听听路博德将军的劝阻。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李陵面对东倒西歪的将士们,心中有愧。他一股脑儿钻进营中,换下铠甲,穿上便服,对左右说道,“大丈夫一人便可取单于。你们不要跟来”
李陵此时此刻的确是个英雄。他一人冲出营外,却一下子傻眼了,一眼望去,匈奴人的营帐,遍布四周,而且密密麻麻。
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把刀子往地下一扔,垂着头道,“此番真是败了。”
他回去召集将士,下令斩掉所有旌旗,珍宝埋入地下。一个穷途末路的将军对着他的将士们说了最后一段话,那也意味着诀别的时候到了,“弟兄们,只要我们还有十只箭矢,就还能脱身。今晚若不再战,明日就只能坐着等死了。我们各自为战,谁要冲出去谁就归报陛下。”
将士们每人分到了二升粮,一块冰,半夜时分,击鼓起兵。
李陵与韩延年上马,领着十几个勇士向前冲去,一阵喧哗,匈奴骑兵都被李陵等人吸引了去,他们对李陵等人紧追不舍。
其余将士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麻木的表情下噙满了泪花。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这种办法可以保存些活口。
最终,李陵,韩延年等人寡不敌众,韩延年战死。李陵流着泪向南高呼,“今番无面目见陛下了。”
他还太年轻,他的生命还有很长的路走。可若这样死了,他如何能再建功立业?即便他被俘,或许几年之后,他可以像赵破奴一般逃回去。
想及此,李陵扔下兵器,下马投降。
浚稽山一役,汉军有四百人得以幸存。
活着的人终于把李陵战败的消息传入塞内。刘彻等李陵的消息等得坐卧不安,自从数日得不到李陵的消息后,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猜测有可能李陵在塞外与匈奴部队接上火了,他当然希望李陵能像霍去病一般给他带来大胜的消息,即便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也希望李陵能保住大汉的尊严,别给他丢脸。
可是,等塞外的消息传来,他就怒不可竭了。
“逆臣,朕待他如此,他却如此待朕。”
他的愤怒无处发泄,于是找来李陵的属下,献图之人陈步乐,大骂一通。
陈步乐回去之后,选择了自杀。
刘彻召集群臣廷议李陵降胡一事,群臣几乎一边倒的斥责李陵为罪臣。
刘彻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扫视殿中,只见群臣激愤之时,他却独自面容坦然,握着他那支笔,从容的记录着。
他就是后来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司马迁,职任太史令。
刘彻半闭着双眼,“司马迁,你有何高见?”
司马迁小心翼翼地起身站了殿中,向刘彻匍匐道,“臣以为李陵情有可原。”
“哦?”刘彻的眼睛一睁,怒火冲到面门,但他强压着,没有发出,他想听听司马迁怎样为李陵开脱。
司马迁不知道,他的这一席话即便句句在理,因为刘彻开的实际上是李陵问罪会,而不是真的要问群臣处理意见。因而司马迁的话一出口,就注定他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等司马迁滔滔不绝谈完李陵的孝义,忠心,寡不敌众完,刘彻的怒火彻底迸发了。
他厉声道,“来人,此人诬妄,欲沮贰师。下狱,死。”说罢拂袖而去。
听到这个命令,司马迁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