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他妈黑了,还朋友呢。”这天晚上,从餐厅出来,和库柏、关治国分手之后,杨攀的脸便拉了下来。
“呵呵!这个价格划算。”尹正纲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是从英国人情报部门手中买消息,若是人家开口只要几千块,他还不敢给。
“两万块啊!”杨攀忿忿地道:“请二十个侦探都够了。”
“和英国人情报部门有关系的侦探,两万块不算贵吧?”尹正纲对这笔钱并不很在意,反正是沈骏送上门来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杨攀一时语塞。
“安心吧,我相信库柏,他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你自己不也说过么?”尹正纲一副泰然的表情,倒让杨攀没了话说,他只得叹了口气,把一肚子不高兴憋了回去。
库柏能带回这么些消息,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之前杨攀已经知道了两个绑匪的身份和姓名,库柏要做的只是从他们嘴里套话出来而已,要这样都办不到,库柏就不是库柏了。不过,关治国的出现,却实实在在让尹正纲吃了一惊——世上居然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本是去帮尹正纲查找妹妹的库柏,不仅完成了委托,最后竟还带着那位曾为救安安而差点命丧黄泉的少年回来了!
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意?
再见关治国,尹正纲发现他变了很多,身上再也见不到以前那浑浑噩噩的样子,那张轻佻浮夸的笑脸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成熟了,稳重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变得更明更亮,间或一闪烁,便能见到一抹睿智的光。
或者,是那场生死之劫的缘故。
“安安失踪那天起,我就发过誓,一定要帮你找回她……我对不起你,阿纲。”
尹正纲想起刚才吃饭时,已经喝得有些高的关治国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他也注意到,在说完这句话后关治国眼角流下的泪水。
席间库柏说起,关治国在听他那位做校长的兄长说了他是私家侦探后,哭着喊着求库柏收他为徒,库柏做了十几年独行侠,本不喜欢有人跟着,却耐不住关治国的软磨硬泡,最后只得收了这个学生。
治国为什么想做侦探?
尹正纲又想起关治国跟他说的,在他走后云来客栈里的变故。
他不告而别之后,邱云来真的把云来关了三个多月,派所有伙计满爪哇找他和安安,他甚至还和田清亲自去了苏门答腊岛,到处托朋友求人打听兄妹俩的下落,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从苏门答腊回来后,体质本来就弱的田清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半年。半年里邱云来忙于照顾妻子,忽略了生意,导致云来重新开业后生意一直下滑,差点就到倒闭的地步。好在振作过来的邱云来在年底前推出“边炉”,总算挽回了一些生意,年初又在考虑按西式餐厅的方式改建酒楼,如此看来,云来的经营应该会慢慢好起来。
尹正纲突然发现,自己竟无比地挂念起云来客栈来。
“要不你就写封信过去。”杨攀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晚回到翼园,尹正纲便到办公房给邱云来写了一封信,尽述别后种种,当然,他隐瞒了策划矿场暴动的事情,只告诉邱云来,自己流落到井里汶时身无分文,只得卖身种植园做工,期满后偶遇昔日好友,便一起来了马来亚。
写完后,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从衣兜里掏出约翰?库柏给他带回来那封信。信封是淡黄色的,左下角印着一个孔雀盘旋而成的徽记,信封中央,有四个虽然歪歪扭扭却不失小巧的字:正纲亲启。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展开,便看见抬头那句话:正纲,我想你。
尹正纲轻轻地笑出声来。
萨雅的中文字写得并不好,大约是才开始学习没多久,但尹正纲并没有注意这些,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文字散发出来的浓情蜜意之中。
萨雅在信中告诉他,她当初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她的父亲要让她嫁给一位极有权势的华人富商的小儿子,作为送尹正纲他们离开爪哇的条件,不得已之下她答应了父亲。回到井里汶之后,她的父亲便积极筹备她和那位华人富商儿子的婚礼,婚礼定在西历的十月一日举行。
信里说,那位富商,叫黄伯真,是爪哇岛的华人玛腰。
看到这里,尹正纲暗地一惊,随即便一声苦笑,他没想到,自己和黄家人居然这么有缘分。
萨雅本来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嫁给黄伯真的儿子,得知婚礼的确切日期之后,她便在哥哥莱顿的帮助下,准备逃婚,哪知道就在出逃的前几天,消息泄漏,她那位苏丹父亲派出卫队,把她和莱顿软禁起来。
“我以为一切都完了,我再也不能做你的新娘了。”
看到这句话,尹正纲鼻尖一酸。
可在九月底,事情却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那一天,加诺在接见了黄伯真派来的使者后大发雷霆,直骂黄伯真是骗子,并当即找来记者,宣布和黄家解除婚约。
后来萨雅才知道,黄家出现了资金周转困难,派人来请求把支付一百万礼金的时间往后延一延。她那位爱财如命的父亲也不傻,说既然如此,那婚礼也往后顺延吧,不料使者却不同意,说中国人最讲究黄道吉日,选好的日子怎么能改呢,说好十月一日就是十月一日,绝不能改。这话却把一直在担心黄家不肯拿出那么多钱来的加诺激怒了,他当着使者的面大骂黄伯真是骗子,想不给一分钱就白白骗走自己的女儿,并下令卫士把使者轰出了王宫,接着又找来记者,当众宣布和黄家取消婚约。
“九月”,尹正纲想起来了,正是那个月,黄伯真两家银行的泗水分行遭到挤兑,他把整个爪哇的现款全部调去泗水才解除了那场危机,想想那时候,他确实拿不出一百万来。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黄伯真资金周转困难,倒帮了他和萨雅的忙,看来他和黄家注定了是冤家对头,否则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自从和黄家解除婚约后,萨雅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监视她的卫士被撤走不说,她那位一心想把自己的女儿卖个好价钱的父亲暂时也没有提及要把她嫁给谁的话,她现在又在和哥哥莱顿计划逃出王宫。
“只要成功了,我就马上来找你。”萨雅的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她对尹正纲的思念。
在信里,萨雅告诉尹正纲,以后写信,寄信地址可以写井里汶孔雀大街真腊商行,那是他哥哥莱顿的产业,不会被她父亲的王宫卫队监视。
最后,这位已经把自己当作尹正纲的妻子的姑娘,还细心的叮嘱他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虽然言语还有些生硬,却也能看得出那一片暖人的情意。
这一晚,尹正纲把那封信贴在胸口,睡得很香。
第二天一早,神采奕奕的尹正纲刚走进办公房,便发现房间里另外两人看他的眼神很是奇怪。
“哟,看你这粉面含春的意思,正纲,红鸾星动了?”梁晋取笑道。
“也该动动了吧,你们俩都动了这么久了。”尹正纲指了指一旁的蒋芩。
“少拿我说事。”蒋芩轻叱了一声,脸颊飞起两片红云。
“别得意啊,不就是媳妇儿给写了封信嘛。”梁晋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
杨攀,肯定是这家伙到处乱说了——梁晋这话一出口,尹正纲便猜出来,不过他也不介意,萨雅的事虽然翼园里没人知道,可他也不觉得这算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只是他早先没有把曾流落到密喇族村庄的事跟胡修文说,要解释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但这些终究是小事,重要的是,他和萨雅都没有把对方丢了。
整个一天尹正纲都沉浸在一种极度惬意的幸福中,这种感觉在他的脸上、眼神里乃至一举一动中都毫无隐瞒地表现出来。这种表现让大家更加相信杨攀传出的小道消息,也让风很快就吹到了彤木轩,几乎是一天之内,整个翼园都知道了尹正纲在爪哇还有位未过门的儿媳妇这事。
下班的时候,梁晋特意叫了尹正纲一起出去走走。
“你在爪哇真的有个媳妇儿?”两人沿着珍珠山下的小路走了很久,梁晋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尹正纲发现梁晋的语气有点不对劲。
“我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有,她是我流落到密喇族部落的时候认识的。”尹正纲不打算再瞒着谁了。
梁晋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好半天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尹正纲很奇怪,他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值得叹息的。
“小秋怎么办?”梁晋直直地看着他。
“什么小秋怎么办?”尹正纲愣了愣,但心里却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隐隐有些不舒服。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梁晋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尹正纲,整个翼园都知道小秋每个月都要给你写两封信,连她哥哥她都没这么上心,你以为这算什么?”
尹正纲呆呆地看着愤怒的梁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算什么?
每次收到胡香秋的来信,他都刻意地不去想这个问题,再说,那些信里除了谈她的工作,也没别的什么。一直以来他都让自己相信,胡香秋之所以会写信给他,不过是因为在那一次筹款中和在乔治大厦刺杀案时,两人建立起来的比普通人要稍稍亲密一点的关系。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吗?尹正纲相信,至少自己没有,或者是不能有——尽管梁晋并不喜欢胡香秋,可他们毕竟是有婚约的,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忽视。
再说,除了林涣英来信那次,他就从没回过胡香秋的信,难道翼园里的人还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看来,旁观者也未必清。
“我从没给她回信。”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尹正纲才缓缓地道:“阿晋,你可能误会了,她的来信,你可以拿去看。”
“看个屁!”梁晋一听他这话,火气更大:“你脑子有毛病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小秋,她也不喜欢我,这婚我们迟早是要退的……”
“可你们现在还没退!”尹正纲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打断了梁晋的话。
梁晋反倒被他样子吓了一跳,似是没料到一向沉静若水的他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哈哈……”目瞪口呆地看了尹正纲半晌,梁晋突然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尹正纲觉得莫名其妙。
“不可说,不可说。”梁晋连连摆手,末了又笑道:“我告诉你,我呢,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现在我知道了,也放心了,不过,修文兄那关就没这么好过了,他毕竟是兄长,所谓长兄如父,那就是家长了,在家长面前,你可不能像对我这样吼来吼去,啊。”
“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尹正纲更莫名其妙了。
“修文兄让你下了班去彤木轩一趟,我估计也是为这事。”梁晋扳住尹正纲的肩膀,让他转身来对着远处的翼园,然后向前方指了指,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过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这里到翼园起码也有一里路吧,慢慢走大概也要走十来分钟,你可以利用这十来分钟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喜不喜欢小秋。”
他说完这话,便拍拍屁股,笑着离开了。
尹正纲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久都没动弹。
喜不喜欢?
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