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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世家(2)

梁晋伸手在侧门敲了敲,敲门声响过没多久,侧门便打开来,门口露出一颗胖乎乎的脑袋。那脑袋四面晃了晃,一双小圆眼骨碌碌地在众人身上转悠,待转到梁晋身上时,那人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唤。随即侧门大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从门里钻出来。

“少爷!”那人肃容下跪,恭恭敬敬地给梁晋行了个大礼。

不简单,梁晋太不简单了!见到这一幕,再联想到方才码头上那对父子,尹正纲忽然明白过来,这些人要么受过梁晋的大恩,要么本来就是梁晋的手下,也就是说,在香港这块地方,梁晋有自己的隐藏势力,他绝不可能任梁潘丽珠母子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之间,他开始佩服起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家伙来。

“准备好了吗?”梁晋把地上的人扶起来,沉声问道。

“从少爷的每日一报断了以后,我就开始准备了,每晚十辆车轮守,随时可以用。”那人虽胖,举止间却透着干练。

梁晋挥了挥手,道:“马上准备七辆车,我要去狮子山。”

“少爷不是去文爵士府?”

“别问那么多,快去准备。”梁晋低声喝道。

那人也不再说话,拱了拱手,转身钻进门里,不一会,租车行中门打开,七辆黄包车鱼贯而出。

“老纪,这里以后就交给你了,等我回来,咱们再干个痛快。”临上车前,梁晋笑着对胖子道。

胖子老纪听了这话,撩起袍子下摆,就在石板街面上跪下,拱手道:“老纪留着这条命等少爷回来,再追随少爷大干一场。”

他虽样子长得滑稽,可正色说出这番话来,令听者无不动容。

黄包车几乎是毫无声息地在大街小巷间穿行,除了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噗噗声,就再没有其他声音,也没有人说话,七位黄包车夫就像哑巴似的,从头到尾都没吭过一声。

梁晋对这一切早有准备,尹正纲看得出来,从很久以前,至少从他回到香港发现梁世衍病重起,他就在准备这一切了,码头上的父子,车行的老纪,还有这每晚轮值的十两黄包车,都是他早就做好的准备。

那么,他还有些什么后手?

心里充满好奇的同时,他也对梁晋的能力再次高看一头。

半个钟头,七辆黄包车终于到达目的地。

鲁家明是香港有名的华人律师,他的宅邸也非一般人家可比,虽说比不上梁家的豪阔,却也是独门独院的别墅。一行人下了车,待黄包车消失在街角,梁晋这才走近小铁门,按响门铃。

不多时,别墅里面亮起了灯光,一名穿着睡衣的高瘦男子半开了别墅大门,探出脑袋来。虽然隔得远,尹正纲还是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把转轮手枪。

“谁?”那人轻声问道,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很紧张。

“我。”梁晋只说了一个字。

“你怎么才来?”别墅的客厅里,高瘦的鲁家明有些不安地看着梁晋。

“怕了?”梁晋泯了口茶,淡笑道。

“从老太爷把你交给我起,我哪天不担惊受怕?潘家的势力你不是不清楚,英国人总探长就是他们养的,大法官是潘家老头子的同学,港督见到他还要叫一声UNCLE,你说说,你不怕?”

鲁家明这话说出来,不仅是胡家兄弟和尹正纲,便是粱苏绢都愣了——“从老太爷把你交给我起”,老太爷什么时候把梁晋交给鲁家明了?

“我倒真不怕。”梁晋笑容不变:“港督快离任了,大法官要退休了,至于那个什么总探长,一个走私的罪名就能让他丢了乌纱帽。”

“疯了,你真是疯了!”鲁家明喃喃地道。

“算啦,把遗嘱交给我,你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回国内去躲躲。”梁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你赶我走?”

“就当我是赶你走吧,反正我也要走。”

“你既要走,还要遗嘱干什么?”

“给他们添点堵。”

凌晨时分,鲁家明带着他的太太和两个女儿,匆匆忙忙地离开他那幢小别墅,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在他离开后,鲁宅里灯火通明,远远地隔着玻璃窗后的窗帘,可以看见里面人影幢幢,似乎这一家人还没离开,却在忙着准备什么的样子。

实际上里面的人什么都没准备,他们只是在吃饭休息,兼带打了几个电话。

凌晨三点,一辆福特汽车来到鲁宅前,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没有按门铃,直接进了中门大开的别墅。那个男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相机,两人的打扮看起来很像报社记者。

两名记者离开鲁宅后不久,大概凌晨四点的样子,又有三辆汽车停在鲁宅门前,车上下来的三人洋装笔挺,气度不凡,其中两人一人手里提着一口皮箱,皮箱用铁链锁着,一端系在他们的手腕上。三人从车上下来,也没停留,如先前两名记者一样,匆匆进了鲁宅,半个钟头后才出来,出来后,三人只上了一辆车,很快离开。

过了十几分钟,鲁宅的灯熄了,随即一行人鱼贯而出,分别上了那三人留下的两辆汽车,不多时,汽车发动,飞快离开鲁宅所在的街道,向北而去。

“我们真要到望鱼角去上船?那里可没码头啊!”车上,尹正纲对梁晋的安排不无担心。

“放心吧,我安排好了。”驾车的梁晋笑着回答。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我们会来,什么都有准备?”对尹正纲来说,这一晚,除了帮梁晋母子二人逃出梁家以外,什么事情都好像做梦一样。

“我又不会掐算,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要来,只是我的人会办事罢了,从我被梁潘丽珠关起来那天起,他们知道我出事了,就启动了我事先安排好的那个计划。”梁晋没打算瞒着尹正纲。

“计划?”

“是的,金蝉脱壳,爷爷知道,总有一天梁潘丽珠会再也无法忍受我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他做了些准备,租车行和另外几间铺子都是他给我置下的产业,虽然不值钱,但里面的人全是我那几年跑药材从国内带出来的,很可靠,至于鲁家明、那些记者、汇丰银行的那个司理,都是受过爷爷大恩的人,他们是爷爷留给我的,要不然,这二十万英镑不会这么容易提出来。”

梁晋猛打方向盘,汽车从大道上拐进一条小巷,地面有些颠簸,尹正纲紧紧抓着坐垫下的钢圈,免得被颠起来。他看了看坐在梁晋身边的粱苏绢,见她正望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爷爷去世后,梁潘丽珠其实就想杀了我,这事说起来还要怪我爹,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告诉了梁潘丽珠爷爷打算把公司交到我手里的事,你说,那婆娘怎么可能还容得下我。”梁晋说着这些的时候,似乎已经全忘了那些日子里的危机四伏,发出几声轻笑。

尹正纲的心沉下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梁晋被囚禁起来的时候,还会显得那么轻松,任何一个在十五六岁时就经历了无数生死玄关,还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出卖过的人,都不会把那小小的囚禁当一回事。

“可你这一年多不回家,那伯母岂不是……”

“危险?”梁晋笑道:“不会,我爷爷故交多,明里暗里都照看着呢,再说了,只要找不到机会杀我,他们不但不会为难娘亲,还只会对她更好,你以为潘家真能在香港一手遮天?笑话!她就算要杀我,也只能用些偷鸡摸狗的手段,就说这次,只要我不逃走,就算我拿着那一成六股份不给她,她也一样只敢关着我。”

“那你就不能自己想办法逃出来,被关这么久。”尹正纲一直都不明白,梁晋暗地里培植了这么多力量,怎么就独独没办法把他从梁家弄出来。

“第一,爷爷去世前我答应过他,绝不把手伸到香港岛来,我理解老人家,他始终想在我和梁潘丽珠之间保持一种平衡,不让她压我一头,也不让我压她一头;第二,潘家虽然不能在大香港区只手遮天,但在香港岛,却绝对是说一不二,我要是在这边安排人,不出一个月就会被他们发现,说起来,在这点上,他们一直都是防着我的。”

“所以,要是今天我们不来,你就逃不出梁家?”

“绝对逃不出。”梁晋笑道。

“那你还笑得出来?”尹正纲叹息一声。

“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梁晋说了一句看似没道理,其实很有道理的话。

天色快亮起来的时候,两辆汽车到了望鱼角靠海的一个村庄里,梁晋下了车,敲开一家专卖咸鱼的铺子大门,不用说,这又是他的产业。

不过十来分钟,码头上驶出一艘小渔船,船上载着梁晋母子、胡家兄弟、尹正纲和杨攀的两名手下,直直向外海停着的一艘海轮驶去。

拽着绳梯爬上海轮的时候,所有人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哈哈!大海,我来了!”梁晋冲着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挥手高呼。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看着梁晋激动的样子,尹正纲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这是一艘英国船,那英国人船长不知道是不是梁老太爷留给梁晋的人,只是大家都看出他对梁晋很礼貌,梁晋却也没再跟众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

船很快升火起航,目的地正是新加坡。

说来也奇怪,这么一艘排水六千多吨的大海轮,居然好像只载了他们七人,在船上一天一夜,除了那些水手和船长大副什么的,尹正纲没见到一个乘客,舱房空空如也,也没有什么货物。

他再一次肯定了梁晋在香港的能量,深不可测,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联想到如今梁晋带着二十万英镑逃离梁家那个牢笼,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阻挡这个商界神童前进的步伐。

英国船“诺丁山号”平稳而又快速地行驶在太平洋西海岸,一路无惊无险,穿过中国南海,于第二天下午三点,安全到达新加坡。

下船后,尹正纲什么也没干,先买了一份报纸,码头上卖的报纸,大多都是快船从香港和澳门送来的。

“太平山下的悲剧”,见到头版头条上的这个标题,所有人都会心地笑了。标题下面是两张大幅照片,照片上都是文字,一张署名梁世衍,一张署名梁致中,梁致中,是梁晋爷爷的名讳。

照片很清晰,上面每个字都读得出来,这是两份遗嘱,一份是梁致中留给梁世衍的,他在遗嘱中嘱咐儿子,他死后,把梁氏慈济堂高达六成的股份、两座药厂、一家医院和一间医科学校直接转到孙子梁晋名下,在梁晋二十岁之前,由梁世衍代管。至于长孙梁学进,则只得到了一成六的股份和二十万英镑,梁潘丽珠母女什么都没有。另一份是梁世衍留下的,他的遗嘱恰好把梁致中的安排掉了个,药厂、六成股份和医院、学校全给了梁学进,梁晋却只得到了二十万英镑和一成六的股份。

这两份遗嘱已经很说明问题,所以在照片下方,记者撰写的文章简之又简,只是提到一点:一个月前便回到香港的梁家二少爷梁晋及其生母粱苏绢目前已不知所踪,截止发稿时,梁家大夫人梁潘丽珠扔拒绝记者进入梁府采访。

这还只是昨天的报纸,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不用猜就知道。豪门恩怨,是每一个记者做梦都想碰上的新闻,尹正纲可以想象,现在的香港,现在的梁府,有多么的热闹。

“成功了。”虽然开心不已,他脸上露出的,仍然只有淡淡的微笑。

“多谢正纲兄给我出的这个主意。”梁晋接过报纸,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鲁律师不是还藏着老太爷的遗嘱,我的主意再好,也掀不起这么大风浪。”

一行人雇了黄包车,往翼园而去,车还没到珍珠山公路,便见满大街的报童挥舞着手里的报纸,高叫“号外”。

“号外号外,香港富商千万家产继承人失踪,香港商会联名上诉,数十位名流对簿公堂。”

“呵呵!这回可让这家伙得意了。”黄包车上,胡修文指着手舞足蹈的梁晋大声笑道。

说起商会联名上诉这事,还是尹正纲的主意,太平山男爵、香港商会元老文伯韬乃是梁致中至交,论身份地位,不在把持着香港航运业的潘家之下,他也是梁致中留给梁晋的最大一把保护伞。只不过文伯韬自持身份,除非梁晋出现生命危险,否则他绝不会插手梁家家事,所以梁晋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去麻烦他,待见到胡家兄弟和尹正纲后,梁晋更是打消了去找他帮忙的念头。

尹正纲为梁晋策划反击梁潘丽珠的时候,得知他和文伯韬的关系,便建议他把遗嘱照片托记者带给文伯韬,还让他给文伯韬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求救信,当然,信里还有一份委托书,委托文伯韬代他打一场索回遗产的官司。

一开始尹正纲就说明了,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官司,梁致中的遗嘱在前,梁世衍的遗嘱在后,互相矛盾,根本就扯不清。但只要这场官司不停打下去,梁潘丽珠和潘家就会不停地头痛,就不会再有精力来对付梁晋,梁晋就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

“正纲是个鬼才,太鬼了。”

胡修武这话倒不错,尹正纲算计人的确有一手,不过也正如胡修文所说,他所行的每一步棋,都是阳谋,纵横捭阖之间大气磅礴,与那些只知背后下手的阴谋家不可同日而语。

回到翼园,梁晋自然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他们早就在报纸上看到了那则消息,本还为梁晋担忧,如今见他们母子平安无事,也都松了一口大气。

梁晋的归来让翼园平添了不少热闹气氛,尤其是藏锋楼,虽然杨攀也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但少了梁晋,不知怎么的,就连他也安静了许多,现下梁晋归来,自然是皆大欢喜。

安顿好母亲,和胡修文兄弟密谈三个钟头之后,梁晋终于出现在藏锋楼,众人夹道欢迎,虽然处于兴奋中,但显然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蒋芩的与众不同。

之前就有流言在翼园里小范围传播,如今亲见,大家自然心照不宣。

“回来了?”

“回来了。”

“没事吧?”

“还好。”

对话虽然简单,只有寥寥几句,但整个过程里,旁观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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