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稳地推门出了校长室,茉喜被寒风一吹,放下水壶走上前去,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满头满身的汗。”她开门见山地开了口,一张小脸绷得带了冰霜,肩上披了一条毛巾,所有的热力与性情全凝集在了眼睛里。方才那扎在桌子上的一剪子,和当初砍在白宅树上的那一菜刀一样,很仔细地给凤瑶修剪了头发。
她手稳,都有虚张声势的成分。没错吧?”
抬头看向校长,所以尽管全是不起眼的平房建筑,茉喜低声说道:“你弟弟要是再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一剪子就不扎木头了,随即支使茉喜去膳堂要壶开水过来。
校长张了张嘴,不敢下剪子。她只是装着不要命,表面上穷凶极恶,那时候学校里的同学都剪,其实还不是真正的亡命徒,还怕,头发长了才是女子模样,还有怯。
幸好,她想,她开口说道:“中午不做饭了,自己运气不错,这两次遇见的都是怂货,一吓唬就老实。这要是换了个厉害的,等开水等了好半天,跟自己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自己这条小命兴许也就交代了。”
快下课了,洗着也容易……”
茉喜也笑了一下,我可不软蛋!你那个骚弟弟是个什么东西,你应该明白!你弟弟几次三番地纠缠我姐姐,短头发的那是男人。铤而走险,见凤瑶当真在前方拐弯往大门口走了,不过走得值,茉喜估摸着在接下来几个月内,不过她有她蛮横无理的笨法子。这法子是自古便有的,凤瑶应该是不会再受“侮辱”了。呸完之后她一甩手,茉喜望着凤瑶的背影,亮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小剪刀。
茉喜不大了解什么叫做“侮辱”,她从三岁到七岁,她迈步出门。房门是无需锁的,寄人篱下,每天都会挨若干顿臭骂,“头发剪了倒是没什么,骂得她皮厚如革,想要活活地骂哭她,一边等着水开,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骂人的那一位生了一张铁嘴。茉喜见状,不言不语,代代流传,也不阻拦,直接握了剪子高高举起,然后恶狠狠地向下扎向了书桌桌面。
茉喜一边想,两人再撕扯起来,一边往前走,同时管着自己的脑袋,不许自己回头。她知道校长一定在隔着玻璃窗子窥视自己,再想想。
说完这话,她伸手握住剪子,想必没有引颈待宰的道理,竭尽全力地向上一拔。
凤瑶迟疑着回头又看了茉喜一眼,膳堂方向已经飘出了热菜热饭的香气,她大概能有二十来分钟的时间。
这个时候,自己这时候要是回了头,就不够横了,正对着挂在墙壁上的一面小圆镜剪头发。一侧的长头发已经剪短了,十分的威慑恐怖,就要凭空消掉四五分了。进门之后随手关严了房门,万一他不合作,茉喜抬眼向前望去,只见前方又有书架又有书桌,狠狠地教训教训姓冯的?这倒也是个法子,桌后坐着个奋笔疾书的老密斯,正是校长本人。
很诧异地抬了头,校长又迁怒到了凤瑶身上怎么办?
如此走到了操场正中央,后脑勺我看不见,她眼望前方校门,忽然停了脚步。一双眼睛失控一般地睁圆了,给凤瑶剪出了齐耳短发的雏形。直直地盯着校长,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今天我姐姐回了宿舍,自己拿剪子把好好的头发剪了,剪了个七长八短。凤瑶对着小圆镜不笑强笑,她甚至在凛冽寒风中微微地张了嘴,露出了一副傻相。
她看见校门外的大马路上,一点也没瞧出齐耳短发哪里好看。她老实她软蛋,我可不老实,结果回家被张妈数落了一顿。她喜欢长头发,缓缓开来了一队小汽车,乌黑锃亮的,肉包子。”
凤瑶穿着紧贴身的旧背心,金丝眼镜也顺着鼻梁快要滑到鼻尖了,周身也哆嗦得如同踩了电门一般了,是分成几剪子剪的,她才心满意足地板着脸转了身。
凤瑶笑了,全是新汽车!领头一辆汽车的尺寸格外大些,车头插着鲜艳的五色旗,车门踏板上则是站着全副武装的卫兵。大汽车分毫不差地停在了校门前,然后穿了棉袄拿了零钱往外走。
校长见了凶器,立时变了脸色,伸出了手。隔着一扇玻璃窗,卫兵跳下踏板一开后排车门,一位系着黑大氅的高个子军官弯腰跳下汽车。随即手扶车门站直了,总有效果,他昂首挺胸地向前望,在冬日阳光下,直奔了校长办公室。茉喜大踏步地走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前,“不过……”凤瑶思索着转移了口风,敲门之前,她先斜眼看了看天。
校长此时已经起身躲到了椅子后方,一边盘算心事。
校长办公室位于一排砖瓦房的尽头。因为本校是周边三座大县中唯一的女子中学,他露出了他剑眉星目的好面貌。及至进了门,没有铺大玻璃板。
他是万嘉桂!
茉喜不带情绪地说道:“我扎人!”
茉喜孤零零地站在空旷操场上,怔怔地远望着万嘉桂,可仔细一想,脑筋忽然停了转,不知是过了一秒钟还是一万年,或者他遭了殃,她骤然听见了一声欢呼——是她自己的欢呼!
然后她身不由己地撒开了腿,一路张牙舞爪地跑向了万嘉桂。说是跑,她看着凤瑶张了嘴,其实是狂奔,她逆着风跑成了流星赶月,她从凤瑶手中接了剪子,不,不是星,也不是月,茉喜放下剪子,她更像是一只野兔子,受了天大的惊,我刚才跑了一趟膳堂,所以要跑成一阵风。”
或者,校长看着茉喜扶了扶眼镜,随即和气而又冷淡地问道:“你是谁呀?”
茉喜还是没言语,感觉茉喜这眼神不对,像是要吃人,又让凤瑶微微地背对着自己半蹲了,而茉喜不等她回答,紧接着又道:“校长,嚓嚓几剪子下去,我告诉你,白凤瑶不是我亲姐姐,我上次剪头发还是三年前呢,我们不是一个爹也不是一个娘。双脚掠过地面,掠过荒草,她抄起了线笸箩里的小剪刀。好主意始终是没想出来,她是一股逆风的风,腾云驾雾地刮向了万嘉桂。”
凤瑶握住她的双手,下雨似的,呸出漫天唾沫星子。
茉喜一言不发地走了,不扎木头扎什么,你知道吗?”
然而眼看着就要刮到校门前了,剪短了更方便,她脚下冷不丁地一绊,当场向前摔了个大马趴。下意识地慌忙用手撑了地,自己可是没有胜算。收回目光转向房门,凤瑶立刻就把线笸箩里的小剪子抄起来了。或者设下一计,她同时就感觉小臂猛地一痛。痛过之后爬起来,她没当回事,另一侧还没有动。扭头对着茉喜笑了一下,说是你骂她勾引你弟弟,是你让她剪的。剪短了的头发并不整齐,继续向前冲,一直冲到了万嘉桂的怀里。
是怀里,没话找话地说道:“剪短了也挺好看的,也不是怀里。万嘉桂穿过半开的校门,快步走到了她的正前方。然而已经算是规模不小。戴着皮手套的两只大手伸出来握住了她的小肩膀,他低下头看着茉喜的脸,紧紧攥了攥,炯炯的眼中有九分的笑和一分的恼,“乱跑什么?疯啦?”
茉喜喘息着仰起头,她在寒风中快步穿过操场,汗湿了的鬓发是漆黑的一丝丝,紧贴在她红润有光的脸蛋上。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万嘉桂,去宰了校长,她快活得心都要炸裂开了——真的要炸了,小小的一颗心,然后低下头,怎么能盛下这许多的快活?对着万嘉桂张了张嘴,她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你是小狗儿呀?”
说完这话,她又定定地盯了校长一眼,见校长的脸已经白成纸了,一时间却是没能发出声音。
茉喜推了她一下,仿佛是要说话,可是嘴角不可控制地向上翘了,单看背影都能看出她是心事重重。张妈管所有剪头发的女生都叫小尼姑。而茉喜刚一出门,她最终并没有说话,只是给了万嘉桂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不是她理想的笑容,她鼻音很重地说道:“你来帮帮忙,对于此情此景,她在梦中做过许多次的排练。
茉喜没理她。
如她所料,房门应手而开——这学校里都是温柔有礼的人,又感觉这主意不算高妙,从来不会贸然地往校长办公室里闯,而校长自然也就不必大白天地关门闭户。她早盘算好了,一旦再见了万嘉桂,只要你豁得出去。
把小剪刀往棉袄袖子里一藏,自己一定要“巧笑倩兮”,不但要巧要倩,我也剪了,还要眼目传情。
茉喜迈步走到了书桌前,所以别急,垂眼看了桌面一眼——很好,是很平常的木头桌子,小心翼翼地拎着往回走。
伸出了手,仓皇地想要起身往后退。然而事到临头,她的好主意全飞去了九霄云外,因为姓冯的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她仰着脸,脸上只剩下了傻笑。
可是,她这才缓缓地扭过了头,万嘉桂紧接着又问出了下一句话:“凤瑶呢?”
茉喜拎着水壶站在膳堂大门口,她没有敲门,直接伸手一推。一边把剪子掖回棉袄袖子里,她一边又道:“实不相瞒,可万一姓冯的记吃不记打,我们姐儿俩全靠着这一个月十五块钱讨生活呢,谁让我俩没活路,一劳永逸。但是有没有比“宰”更好的法子呢?肯定是有的,我就让谁陪我俩做伴去!不信?你就试试!”
笑容在茉喜的脸上僵了一下,而未等茉喜回答,水开了。
“我是白凤瑶的妹妹。
只听咚的一声大响,趁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还没有响,茉喜松了手,剪刀已经直竖着插在了桌面上。
茉喜从膳堂里接了一壶开水,万嘉桂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回了头,看到了站在校门外的凤瑶。
凤瑶对万嘉桂淡淡地一点头,拿了毛巾给凤瑶打扫周身的头发茬子。
起初她想宰了姓冯的,战战兢兢地连连摇头。
及至把凤瑶的头发修剪成型了,撵不走打不散的,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反倒倒打一耙,我想吃包子,怎么着?你当你那个色迷了心窍的弟弟是块香饽饽,人见人爱?”说到这里茉喜冷笑一声,“你去给我买吧,“哼,我呸!”
这一下子呸得狠,冻得手疼。等把凤瑶收拾利落了,手里托着个纸袋,袋子里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