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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回到梦里:我们只有在梦里是自由的(3)

有一位28岁的律师,早上醒来,记住了下面的梦,后来他把它告诉了心理分析医生:我梦见我正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检阅着成群结队的士兵。他们都朝我狂热地欢呼致敬。

医生:对这个梦,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个人干脆地回答说:毫无意义,你知道我很讨厌战争和军队,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当将军。

接着他又补充说:我不喜欢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更何况被成千上万的士兵所注视和向我欢呼。

医生:不错,这的确是很真实的;但我们也并不能否定这是你的梦,梦中的情节都是你想出来的,而且你也在梦中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角色。不论这一切矛盾是多么的明显,这个梦也含有一定的意义,同时它也一定是暗指什么。我们先从你对这个梦的内容的联想开始吧。你现在集中精力回忆梦中的情景:你自己、白色的军马和军队的欢呼——然后你告诉我,当你看到这种情景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病人:真有趣,我现在看见了一张我十四五岁时曾喜欢过的一张图画。是一张拿破仑的画像,事实上,他当时是骑着一匹白色的军马,正在检阅他的一队士兵。我梦见的情景和这幅画非常相似,只是在画中士兵们并没有欢呼而已。

医生:这段回忆真有意思。再告诉我一些有关你对那张画的喜爱,以及你对拿破仑感兴趣的事。

病人:说起来话就长了,不过我觉得还有点难为情。哦,对了,我十四五岁时还相当害羞。那时我运动方面很差劲,而且我也害怕野孩子。哦,对了,现在我想起那时发生的一件事情,这事我本来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时我非常喜欢一个很粗野的孩子,而且也非常想和他交朋友。我们甚至互相都没说过话,不过如果我们更熟悉一点的话,我希望他也会喜欢我。有一天,我走近他并问他是否愿意到我家去,因为我有一架显微镜,我可以让他看到好多有趣的东西;你知道,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他仔细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起来,而且笑起来没完,他说:你这笨蛋,为什么不请你妹妹的小朋友呢?我含着眼泪走开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狂热地阅读关于拿破仑的书,并收集了许多他的画片。当时我整天沉浸在白日梦里,幻想自己也能像他一样成为著名的将军,受到全世界的敬仰。他不也是身材矮小吗?他不也是一个像我一样害羞的孩子吗?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花了很多时间做这样的白日梦,当时我很少具体想到达到这个目标的方法,而只是想着功成名就的时刻。我就是拿破仑,受人赞扬,遭人嫉妒,但我是很宽宏大量的,我宽恕了那些曾诽谤过我的人。

等我上大学以后,我已经克服了自己的英雄崇拜和关于拿破仑的白日梦。事实上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过这个时期的事情了,而且我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即使是现在告诉你,我还有点难为情呢。

医生:你是忘记了这件事,可是另外一个决定你的许多行为和感觉的、在白天清醒时掩藏得很好的你,却仍然想功成名就、受人赞扬以及拥有权力。就是那个另外的你在你昨夜的梦中说话了;不过我们还是来看看为什么偏偏是在昨夜吧。和我说说昨天发生了什么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病人:没什么重要的事。昨天和其他的日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我到了办公室,然后去搜集了一些诉讼用的法律资料,然后回家,吃晚餐,然后又去看了场电影,就上床睡觉了。就这些。

医生:这些可不能说明你昨天晚上那个骑在白马上的梦。跟我说说办公室的事吧。

病人:哦,我想起来了……不过这和那个梦没什么关系……哎,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去见我的上司时——他是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头儿——我那些材料就是给他搜集的,他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他很严厉地看看我,然后说:“我真奇怪,我原来怎么会以为你会比这干得好呢。”在那一刹那我非常震惊,有一丝念头闪过我的脑海,他会不会还让我走人,我可不愿意被解雇。不过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胡思乱想而已,任何人都会犯错误,他只不过是正在气头上,这段插曲对我的前途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医生:你后来的心情怎么样?是不是感到不安或是沮丧什么的?

病人:不,一点没有。相反,我只是感到有点累,想睡觉。我觉得这种状态下没法工作,所以等下班回家时我非常高兴。

医生:那么当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去看电影了。你愿意告诉我你看的是什么片子吗?

病人:好的,那片子叫《贾来兹》,我非常喜欢那部电影,说实话,我还哭了呢。

医生:你为什么哭?

病人:先是为了主人公贾来兹的贫困和遭遇,后来又为了他的成功。我记得从没有什么片子让我这么感动过呢。

医生:然后你就上床睡觉了。在梦里你就看见自己骑在白色的骏马上,接受你的部队的欢呼。现在我们更加明白你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了,对吧?你小时候很害羞、腼腆、不受人欢迎。我们从我们以前的临床交谈中知道,这主要是由于你父亲的影响,你父亲以他的成功而自豪,但他却不能和你亲近,并且和你毫无感情,更不用说对你表示他的爱了,他从未鼓励过你。

今天你提起的那件事,就是你被野孩子拒绝的那件事,只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你的自尊心早就被深深地伤害了,这一段插曲不过是火上浇油,他使你更加确信你永远都不会有你父亲那样的成就,你将永远渺小,永远受你所羡慕的人拒绝。你能怎么办?你只能逃到幻想中去,在幻想中你能取得你认为在现实中无法取得的成就。

在幻想的世界里,没人能进来,没人不喜欢你,你就是拿破仑,那个伟大的英雄,为千万人同时也为你自己所赞扬,这对于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只要你能保持这些幻想,你就能避免由于你自身的自卑感使你在与外界接触时所产生的痛苦。然后你上了大学。你对父亲的依赖性减少了,你对你的学业感到满意,认为你会为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更美好的开始。

不过你为你幼稚的白日梦感到难堪,于是你就不再做梦了;你以为你正在朝成为真正的男子汉的道路走去……然而,正如我们所看见的,这种全新的自信带有一种自我欺骗的性质。每一次考试之前你都非常害怕;你认为只要世界上有其他年轻男人存在,就不会有女孩子对你真正感兴趣;你总是害怕受到上司的批评。我们再来看看你做梦的那天吧。你一直努力避免的事又发生了,你的上司批评了你,但你把它赶到一边去了。你没有感到不安和沮丧,反而感到疲倦。然后你又去看了一场触及到你的老梦想的电影……

你没有放弃那种沉湎于获得荣誉的幻想,你并没有把那座退回幻想王国的桥烧掉,反而在任何只要现实是失望和恐惧的时候,就又开始退回到幻想。不过,我们还明白这一事实更有助于产生你所害怕的危险,这一事实使你仍然幼稚天真,使你无法成熟,并无法成为受别人及自己尊重的人,对吗?

弗洛姆说,这个梦相对比较简单,对于我们分析梦的艺术,它将给我们提供很多素材。通过分析我们知道,这个梦反映了做梦的那个年轻人的内省中的一种渴望,这就是一种对名望和声誉的无理性欲望的渴望;当他一直努力维护的自信心遭受打击后,他的内心深处隐藏的渴望便被引发了,于是重新浮上他那受伤的心头。这种欲望具有借尸还魂的功能,它会附着在现实中发生的有意义的事件来显示自己。

事实上,他对军事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从未想过成为一位将军,也永远不会在这方面作任何的努力。梦中的形象只是象征,它来源于一个充满着不安的年轻孩子的白日梦,也是这个梦的继续。在梦境中所出现的象征是最普通的象征。骑在白马上,接受众人的欢呼,一般来说,通常象征着荣誉、权力和赞誉。

从他对拿破仑的崇拜的联想,我们能够更进一步地理解这个梦所象征的意义,同时我们也可以洞察到这种心理所起的作用。如果没有这段联想,也许我们就只能说这个做梦的人具有功成名就和拥有强权的幻想。

然而当我们了解到他年轻时对拿破仑的崇拜以及青少年时期所经历的挫折,我们就会明白了,其实,这个梦也就是他以前幻想的再现,这种幻想反映了他的受挫感以及无能为力感,同时这种幻想也起着补偿和安慰的功能。

通过不断地分析,我们注意到了梦境与当天重要经历的关系的重要性了,这也是突破口。这个人有意识地把受到上司的批评所产生的失望和恐惧感抛到一边,不予理睬。然而不幸的是,他并没有逃脱掉那种他希望摆脱的心理,反而上司的批评像利剑一样穿破他内心的盔甲,再次击中了他内心的隐痛,激起了他对不如人及失败的恐惧感觉,并使他再度产生了逃避的渴望,也就是对成名的幻想。

几乎没有梦不是前一天重要经历的反应,通常这种反应是推迟性反应。其实,梦往往只显示出那些做梦者在其意识中认为是不重要的东西,但事实上却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梦还能指出它的重要都包含了什么。要想透彻地理解梦,就必须从梦出现前一天做梦者对所发生重要事件的反应人手。

我们在此又发现了这个梦与他前一天的经历还有其他关联,即做梦者在前一天看的与他的白日梦内容相似的电影。非常令人惊奇的是,我们再一次看到了梦是如何成功地把不同的丝线织成一块布的。如果做梦者没有去看那部电影,他会不会做这个梦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毫无疑问,他上司的批评以及深深根植于他脑海中的对于荣誉的幻梦,已经足以产生这个梦了;不过那场电影是激活他的幻想的导火索。但是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即使我们能够回答它。重要的是了解梦的内容,在梦境中过去与现在,做梦者的性格与现实发生的事都被交织在一起而成了一幅图画,这幅图画告诉了我们许多有关做梦者的动机以及他必须明白的危险,同时还包括他使自己努力而获得快乐的一定目标。

下面这个梦,是可以用弗洛伊德的欲望满足理论来理解的另一个实例。做梦的人是一个30岁的未婚男人,他是一个多年受到焦虑不安、强烈的罪恶感以及不断的自杀幻想等折磨的人。他由于他自己所说的邪恶行为和邪恶欲望而感到罪恶深重;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想要毁灭一切的人,他觉得自己内心里有一种残杀儿童的欲望,而且在他的幻想中,他认为自杀是保护整个世界不受他的邪恶欲望所伤害、同时也是补偿他的罪恶的唯一方法。他在接受早期心理分析治疗时做了如下的梦:

正在往山上爬;山路的两旁到处都是死人的尸体,没一个是活的。等他到了山顶时,看见他妈妈坐在那儿,他忽然变成了个孩子,坐在妈妈的腿上。

他从梦中惊醒,内心充满了恐惧。在分析梦时,这个人是如此的恐惧,以至于无法联想那梦的任何一部分,也无法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但是如果我们考虑一下做梦者在做这个梦以前所提供给我们的他的思绪和幻想,这个梦的意义就不难理解。他是家里的长子,有一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他的父亲是一个颇具权威又极其严厉的部长,他对他的这个长子不怎么疼爱——其实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爱心。他和他的长子的唯一接触就是教导他、责备他、警告他、嘲笑或者是惩罚他。这个孩子是如此地害怕他的父亲,以至于他完全相信他母亲所说的。

他的母亲与他的父亲完全不同:她是个病魔缠身的女人,对自己的婚姻很失望,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占有她的孩子。不过她对她的长子尤其感兴趣。她给他讲鬼怪的故事吓唬他,然后再以他的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她为他祈祷,引导他,让他强壮,目的是有一天他会比他那位可怕的父亲更加强壮。当他的弟弟出生时,这孩子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安和嫉妒。他自己已经记不起那个时候的事了,不过据他的亲戚说,在他弟弟出生后,他的确表现出了明显的嫉妒。

如果他的父亲不是明显地表现出他对小儿子特别宠爱的话,这个孩子的嫉妒心也不会发展得像两三年后那么强烈了。他的父亲为什么那么做,我们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那个小儿子的外貌酷似他自己,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妻子过分宠爱她的宝贝儿子吧。我们的做梦者到了四五岁时,他们两兄弟间的敌对已经发展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两兄弟间的敌对状态充分反映了他们父母间的关系。

从那时起,就种下了做梦者后来心理疾病的隐患:对弟弟的强烈敌意,想要证明比自己的弟弟更优秀的狂热欲望,对他父亲的害怕,由于对弟弟的憎恨以及内心所隐藏的一定要超过父亲的愿望所引起的负罪感,这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强烈。他的母亲又使他的不安、罪恶及无助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正如我们前文所提到的。不过她也为他提供了诱人的解决办法:如果继续做她的宝贝,为她所占有,而且没有其他的兴趣的话,她就会使他强大,使他比他的对手更加优秀。这是他想要强大的白日梦的基础,也是把他和他母亲紧紧联在一起的纽带。他对母亲十分依赖,这种依赖是一种幼稚的依赖,同时也是对其成年人的角色的一种否定。

有了这种背景资料,这个梦的含义就十分容易理解了。“他爬向山顶”表示了他要比所有人都优秀的野心,这也是他的欲望目的。“有好多死人的尸体,每一个人都死了,没有任何一个活的。”这是指他要消灭他所有对手这一欲望的满足,但他又自认为无能为力,所以只有他们都死去了,他才不会受到他们的伤害。“等他到了山顶时”,即他的目标已经达到,“他看见他的母亲在那儿,他坐在母亲的腿上”,他又和母亲合为一体,成为她的宝贝,接受她所给予的力量及保护。所有的对手都被他消灭了,他和她单独在一起,自由自在,不再有恐惧的理由。但是他却从梦中惊醒。

他的无理性欲望对他的理性的、成熟的人格是一种威胁,因为这种人格是要追求健康与快乐。这种幼稚欲望的满足的代价,是他将永远作为婴儿,无助地受他母亲的束缚,并依赖他的母亲,他将永远不能为自己打算或是爱其他的人。他的欲望满足的后果是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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