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
我亲爱的亚瑟:
范海辛来过了,已经走了。他和我一起去的希灵汉姆,露西出于谨慎,她让她的母亲出去吃午饭了,所以我们单独和她在一起。
范海辛非常仔细的检查了病人。他会向我报告的,随后我会给你建议,因为我当时并没有一直在场。我恐怕范海辛非常担心,他说自己必须思考思考。当我告诉他我们的友谊,还有在这件事上你有多信任我时,他说:“你必须把你所想的都告诉他。告诉他我所想的,如果你能猜到的话,如果你能。不,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不是玩笑,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能更多。”我问他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很严肃。这时,我们已经回到了镇上,他在返回阿姆斯特丹之前喝了一杯茶。他不肯给我更多的提示。你一定不要对我生气,亚瑟,因为他的极端沉默表明,他所有的脑细胞都在为露西的利益而工作。等时机成熟,他会说得足够明白的,我确定。所以我告诉他,我只会描述一下我们的拜访,就好像我在为《每日电报》写一篇描述性的文章。他好像没有太在意,只是说伦敦的煤灰没有他在这里上学时那么严重了。我明天会得到他的报告,如果他能做出来的话。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收到信的。
至于这次拜访,露西比我上一次见到她时高兴一点,看起来肯定好多了。她脸上少了一些让你心烦的苍白,呼吸也正常了,她对教授非常好(就像她以往那样),并且试着让他自在一点,虽然我能看出来,这可怜的女孩非常努力的这样做。
我相信范海辛也看出来了,因为我看到他浓密的眉毛下一个极快的眼色,就像我一直知道的那样。然后,他开始谈天论地,除了谈我们和她的病。他是那么的亲切,我能看见可怜的露西假装的活泼已经变成真的了。然后,没有明显的转折,范海辛将话题委婉地转到了他来访的目的上,他说道:
“我亲爱的、年轻的小姐,我很高兴,因为你是如此的可爱。真的很可爱,亲爱的,虽然还有我没看到的东西。他们告诉我你情绪低落,像鬼一样的苍白。”然后他朝我弹了一下手指,继续说道:“但是,你和我能向他们证明他们是错误的。他怎么能,”他指着我,用那样的表情和姿态,就像他在他的课堂上把我挑出来时,在一个特定的场合或者过后,他总是让我想起这种表情和姿态,“了解一个年轻女孩的一切呢?他有他的精神病人要照顾,需要把他们再带回到快乐之中,和爱他们的人们之中。他已经付出很多了。而且,我们能给予这样的欢乐,是有奖励的。但是,年轻的女士!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女儿,年轻人不会把自己的事情讲给年轻人听,但会讲给像我一样的老人听,我已经听过无数人的悲伤和他们的原因。所以,亲爱的,让我们把他赶走,让他到花园去抽一支烟,我们两个人说我们的悄悄话。”我得到了暗示,出去闲逛了一下,这时,教授到窗户跟前把我叫了进去。他看起来很严肃,但是说:“我已经做了详细的检查。她没有功能上的问题。我同意你的意见,她确实曾经失血过多,不过现在没有了。但她的情况不可能是贫血。我已经让她把女仆叫来,我可能会问一两个问题,这样,我就不会错过什么信息。我很清楚她会说什么。然而一定有原因,每件事情都会有原因的。我必须回去想一想。你得每天给我发电报,如果有事我会再来。这种病,引起了我的兴趣,也许不是一种病,而且这个甜甜的女孩也很吸引我。正因为如此,就算是为了她,如果不是为了你或是这病,我也会来的。”
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他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即使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所以现在,亚瑟,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了。我会严密地观察的。我相信你可怜的父亲也正在恢复。我亲爱的老朋友,被夹在两个你都非常爱的人之间,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件糟糕的事情。我知道,你对自己父亲的责任,你坚持它是正确的。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会通知你马上来露西这里,除非我给你消息,现在不用过于担心。
你永远的约翰·西沃德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4日
食肉狂病人仍然让我们保持着对他的兴趣。他只发作了一次,是在昨天一个不寻常的时刻。在中午之前,他就开始坐卧不安。值班员熟悉这种症状,所以立刻寻求帮助。幸好他是跑着来的,而且足够及时,因为就在中午的时候,他变得异常狂躁,他们用尽全力才能制服他。然而,就在5分钟后,他又开始变得安静下来,最后陷入了忧郁之中,他至今还是这种状态。值班员告诉我,他发作时的尖叫声实在吓人。我现在很忙,因为要照料那些被他吓到的其他病人。实际上,他的声音确实很大,尽管我在远处,也能被他的声音给打扰到。现在已经过了精神病院的午饭时间了,我的病人仍然坐在角落里仔细盘算,脸上是一副愚钝、愁眉不展和苦恼的表情,这些似乎更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而不是直接的显示。我不太明白。
过了一会儿
我的病人又有了变化。我去看了韦斯顿拉小姐,她好多了。我刚刚回来,站在我自己的院门口看着夕阳。这时,又一次听见了他的叫声。因为他的房间就在楼的这一边,所以我比早上听得更清楚。这让我很震动,我看到了伦敦烟雾蒙蒙的夕阳美景,红色的光芒和漆黑的影子,所有不可思议的色彩都洒在了阴暗的云彩上,甚至是阴暗的水中;我转而突然意识到,我那冰冷的石头房子和里面形形色色的不幸,还有需要应付这一切的我那孤独的心。就在太阳下山的同时,我到了他那里,从他的窗户我看到红色的太阳在下落。随着太阳的下山,他不再那么狂躁了,就在太阳完全不见的时候,他从别人的手中滑落下来,成了地板上一团毫无生机的东西。无论如何,精神病人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在几分钟之内他平静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周围。我示意值班员不要抓他,因为我很想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径直走向窗台,把糖的碎屑用手拂去,然后拿起自己养苍蝇的盒子,把东西倒出来,又把盒子扔在一边。接着他关上窗户,走过来坐在床上。这一切都让我吃惊,于是我问他:“你还准备养苍蝇吗?”
“不,”他说,“我对那些垃圾感到恶心!”他显然是一个极其有趣的研究对象。我希望自己能猜透他的心,或者弄清楚他突发热情的原因。终究会发现一些线索,如果我们能知道,今天他在中午和日落的时候发作的原因。会不会是太阳有一种邪恶的影响力,它有时影响特定的物种,而有时月亮对另一些物种有影响?我们应该等等看。
伦敦的西沃德给阿姆斯特丹的范海辛的电报
9月4日
病人的情况今天仍然在好转。
伦敦的西沃德给阿姆斯特丹的范海辛的电报
9月5日
病人的情况明显好转。胃口大开,自然入睡,精神十足,气色恢复。
伦敦的西沃德给阿姆斯特丹的范海辛的电报
9月6日
糟糕的转变。请马上过来,一刻也不要耽搁!见到你我再给郝姆伍德发电报。
西沃德医生给汉·亚瑟·郝姆伍德的信
9月6日
我亲爱的亚瑟:
我这次带来的消息不太好。露西今天早上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不过,也有一件由它引起的好事情。韦斯顿拉夫人自然很担心露西,非常专业的向我咨询了她的情况。我利用了这个机会,告诉她我过去的老师范海辛,有名的专家,会过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会把露西连同我一起都交到他手里。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自由地来去,而不用惊动她了,因为一个刺激对于她来说,都可能意味着猝死,这个,对于虚弱的露西来说,将会是一个巨大的不幸。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困难,我可怜的朋友。但是,上帝保佑,我们可以渡过难关。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写信,如果你没有我的消息,就认为我正在等待消息吧。
你永远的约翰·西沃德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7日
当我和范海辛在利物浦大街上见面时,他对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有没有跟我们年轻的朋友——她的爱人,说了什么?”
“没有,”我说:“我一直等到见到你,就像我在电报里说的那样。我只是写信跟他说你要来了,因为韦斯顿拉夫人情况不太好,还有,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通知他的。”
“好,我的朋友,”他说道,“非常对!他最好先别知道。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了。我希望是这样,但是如果有必要,我会让他知道一切的。现在,我的好朋友约翰,让我提醒你。你去处理那个精神病人。所有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疯病,你怎样小心的对待你的精神病人,你就怎样小心的对待世界上其他的精神病人。不要告诉你的精神病人你做什么和为什么这样做,不要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想的。这样,你就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保存起来,把它们集合起来,并且得出新的线索。到目前为止,你和我都要严守这里的秘密。”他摸了我的胸口和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同样的地方。“现在,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了。过后我会告诉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我问,“这会有所帮助的。我们可能会作出一些决定。”他看着我说道:“朋友,当庄稼正在生长,还没有成熟时,它的大地母亲的乳汁已经充满了它的身体,阳光还没有把它染成金黄色,这时,农夫拉着麦穗,用粗糙的双手搓着它,吹走绿色的麦壳,对你说:‘看!这是一颗好苗,等时候到了它会结出好庄稼的。’”
我告诉他,我并没有听明白意思。作为回答他走过来,摸着我的耳朵,轻轻的揪着,就像他在以前上课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说道:“好农夫之所以这样告诉你,是因为他知道,而且是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的。你不会看到哪个好农夫把庄稼挖出来看它是否在生长,那是拿耕作当儿戏的孩子,而不是那些把它视为毕生事业的人。看看你现在,约翰,我已经种上了庄稼,大自然也让它快速的生长了,有一些承诺,我会在抽穗之前一直等待的。”他停止了讲话,因为他显然看到我已经明白了。然后他继续严肃地说:“你一直是一个用心的学生,你的笔记本总是比别人记得满。我相信好习惯总会有益处的。记住,我的朋友,知识要比记忆有用,我们不应该信任没用的记忆。即使你现在没有了这个好习惯,现在让我告诉你,那位亲爱的小姐的病有可能——记住,我说的是有可能,是一种非常吸引我们和其他人的病,其他任何一种病都不会让它显得没价值的,就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好好记录它。没有什么是小事。我劝你,即使是你的怀疑和推测也要记下来,以后你就可以看看自己猜对了多少。我们是从失败中学到东西的,而不是成功!”
当我描述了露西的症状和原来一样,而且又严重了好多时,他看起来十分严肃,但是,什么也没说。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包,里面有很多工具和药,显然是一个有医疗技能的教授的工具,就像他在一次讲座中那样讲的,是“我们有利可图的交易的必备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