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出现时,韦斯顿拉夫人见了我们。她受惊了,但是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她的慈爱的本性认为,即使是死亡,也有对付自己恐惧的办法。这时,在任何刺激都可能给她带来致命打击的情况下,所有的事情仍然做的井井有条,因为某种原因,而非个人的事情,甚至是露西的可怕变化,好像也没有影响到她。这就像是贵妇人的本性在自己的外面包裹了一种不敏感的组织,可以保护其不受邪恶势力的侵害,否则,一接触就会造成伤害。如果这是一种自私,那么,我们必须暂停把任何人定罪为利己主义;因为,这可能有比我们所知道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用我自己的知识,思考现在这种精神疾病的形势,为她定下了一个规则:她不能和露西在一起,也不能把自己的病想得比实际要严重。她欣然地接受了,如此的轻松,让我再次看到了在为生命作斗争时,本性所显现出的巨大力量。随后,范海辛和我进了露西的房间,如果说昨天我看见她是震惊的话,那么,今天看见她,我就是毛骨悚然了。
她像鬼似的,白粉一样的苍白。甚至是她的嘴唇和牙龈也不再有血色,她的脸瘦骨嶙峋。呼吸看上去和听上去都很困难。范海辛的脸像大理石一样严肃,他的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几乎快要在鼻子上方相遇了。露西无精打采的躺着,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很沉默。然后范海辛示意我,我们轻轻地走出了房间。就在我们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快速地沿着走廊走到旁边的门,门是开着的。他很快的把我拉进去,然后关上了门。“我的上帝啊!”他说,“太可怕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她会因为心脏跳动需要大量的血液而死的。必须马上输血。你来还是我来?”
“我更年轻,也更强壮,教授。我来吧。”
“那你马上做好准备。我把我的包拿上来,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和他一起下了楼,这时,大厅的门响起了敲门声。当我们到了大厅时,女仆刚刚把门打开,亚瑟快速的进来了。他冲向我,急切地低声对我说:
“约翰,我太担心了。我读了你的每一行字,非常痛苦。爸爸好多了,所以我自己跑来看看情况。这是范海辛医生吗?先生,非常感谢您能过来。”
教授的眼睛一开始还新奇的看着他,然后就生气地说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但是现在,当他注意到他强壮的身体和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年轻人的朝气时,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他一刻也没有停顿,一边拉住他的手,一边说道:
“先生,你来得正是时候。你是我们亲爱的小姐的爱人。她的身体很糟糕,非常非常糟糕!不,孩子,不要这样。”因为亚瑟突然脸色苍白,几乎晕倒在椅子上,“你要帮助她,你比任何人能做的都要多,你的勇气就是你最好的帮手。”
“我能做什么?”亚瑟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告诉我,我会做的。我的生命是她的,我宁愿给她我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教授有很强烈的幽默感,根据以前的经验,我能从他的回答里看出这一幽默感的痕迹。
“我年轻的先生,我要不了那么多,不会是最后一滴。”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他的眼睛里冒着火,他张开的鼻孔因为强烈的欲望而颤抖着。范海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来吧。”他说,“你是一个男人,我们想要的就是一个男人。你比我更合适,也比我的朋友约翰更合适。”亚瑟看起来被搞糊涂了,教授继续亲切地和他解释。
“年轻的小姐情况很糟,非常糟。她需要血,如果没有血的话,她就活不了了。我和我的朋友约翰已经商量过了,我们正打算进行我们称之为输血的补救措施,从充满的血管向空的血管输送血液。约翰正准备贡献出自己的血,因为他比我更年轻和强壮。”——这时,亚瑟拿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但是现在你来了,你比我们都合适,不管是老的还是年轻的,我们在思考的世界里太辛苦了,我们的神经不像你那么冷静,血液也不像你的那么纯清。”
亚瑟转向他说道:“只要你知道我会有多高兴为她而死,你就会明白的……”他的声音哽咽了。
“好孩子!”范海辛说道,“不久你就会很高兴,你已经为你爱的人做了一切。现在保持安静,你应该在这之前亲吻她一下,然后你就必须走了,你要在我的示意后离开。不要跟夫人说什么。你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不能受刺激,知道这件事的任何一点信息都会是致命的。来吧!”
我们都进了露西的房间。亚瑟根据指示,一直呆在外面。露西转过头看着我们,但是什么也没说。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太虚弱了。她的眼睛在对我们说话,情况就是这样。
范海辛从他的包里拿出一些东西,放在视线之外的一张小桌子上,他将麻醉剂混合好,来到床前,愉快地说:“现在,小姑娘,这里是你的药。把它喝下去,像一个乖孩子一样。看,我把你扶起来,这样你就能更容易的咽下去了。对,做得很好。”她努力地喝下去了。
我很好奇,药效要多长时间才会发挥作用。实际上,这也说明露西病的有多么严重。时间好像没有尽头。终于,她的眼睛开始闪烁着睡意。最后,麻醉剂发挥了效力,她昏沉的入睡了。当教授满意了,就把亚瑟叫进屋里来,吩咐他脱掉自己的衣服。他说:“你可以去给她一个小小的吻,当我到桌子那儿去的时候。约翰,来帮帮我。”这样我们两个都看不见他去吻露西。
范海辛把头转向我,说道:“他是那么年轻和强壮,他的血很纯净,以至于我们都不用分解。”
然后,范海辛快速而准确的实施了输血。随着输血的进行,一种像生命的东西好像回到了可怜的露西的脸颊,虽然亚瑟在变得苍白,但是他脸上确实闪着喜悦的光芒。过了一会儿,我开始不安起来,因为失血写在了亚瑟的脸上,虽然他是那么强壮。他让我在想露西的身体经历了怎样的一种可怕的过度劳累的过程,因为,让亚瑟变得虚弱的血液只能让她恢复部分的元气。
但是,教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在那里看着手表,一会儿看看病人,一会儿又看看亚瑟。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他轻轻地对我说:“先不要动。已经足够了。你来照顾他,我看着露西。”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能看出亚瑟是多么的虚弱。我把他的伤口包扎好,带他离开了房间。教授没有回头,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他说:“这位勇敢的爱人,应该再得到一个吻,他现在就应该得到。”因为亚瑟已经结束了输血工作,所以就调整了一下病人头下的枕头。她好像总是在自己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细丝带,上面缝着一颗他的爱人给她的旧钻石,在亚瑟动枕头的时候,这条丝带被稍微向上带了一下,露出了她脖子上的红色印记。
亚瑟没有注意到这个,但是我听到了范海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不自觉地流露感情的表现。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而是转向我,说道:“现在,把我们勇敢的爱人带下去,给他一杯红葡萄酒,让他躺一会儿。然后他必须回家休息,多吃多睡,这样就可以把他给了自己爱人的血液恢复过来。他决不能留在这儿,等一下!”教授朝向亚瑟,“我知道你很担心结果。请记住,输血很成功。这一次你救了她的命,你可以回家放松一下心情。等她醒来,我会告诉她一切的。她会因为你所做的一切而更爱你的。再见。”
等亚瑟走后,我回到房间。露西轻轻的睡着,但是她呼吸的声音很大。我能看见被子随着她的胸部在起伏。范海辛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条丝带又盖住了红色印记。我轻轻地问教授:“你对她脖子上的印记怎么看?”
“你怎么看?”
“我还没有检查,”我回答道,然后开始揭开丝带。就在表面的颈静脉上面有两个小孔,不大,但是也不会对身体没有影响。没有疾病的迹象,但是它的边缘是白色的,还有点破损,看起来像是被咀嚼过的。我马上想到,这个伤口,无论它是什么,明显可能是失血的原因。但是,这样的念头一出来我就放弃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能让这个女孩在输血之前那么苍白的失血量,是会把这整张床都染成鲜红色的。
“怎么样?”范海辛说。
“不,”我说,“我想不出来。”
教授站起来了,“今晚,我必须回阿姆斯特丹,”他说道,“那里有我需要的书和东西。你必须整晚都留在这里,而且你的目光一刻都不能离开她。”
“我应该叫一个护士来吗?”我问道。
“我们是最好的护士,你和我。你一晚上都要看着。确保她吃得饱,还有不要让什么东西打搅到她。你一晚上都不能睡。以后我们可以睡,你和我。我会尽早赶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可以开始?”我说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们应该等等看!”他一边匆匆地离开,一边说道。他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把头伸进屋子,竖起了一根指头表示警告:“记住,你要对她负责。如果你离开了她,因此出了什么差错,从今以后,你都别想睡得着了。”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之继续
9月8日
一整晚上都没有睡,陪着露西。麻醉剂的药效在快到黄昏时消退了,她自己醒了过来。她看起来和输血之前像是两个人。她的精神很好,快乐而活泼。但是我能看出她经过了极度的虚脱。当我告诉韦斯顿拉夫人,范海辛医生叫我熬夜陪露西时,她甚至对这个想法表示轻蔑,指出她的女儿已经恢复了力气,精神焕发。无论如何,我很坚定,开始准备我漫长的守夜。当她的女仆开始为她的就寝做准备时,我走进房间,同时拿着晚餐,在床边坐下了。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对,但是,每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时,她都会感激地看着我。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好像困了,但是她努力的摇晃自己,很显然她不想睡着,所以我立即抓住了这个话题。
“你不想睡觉?”
“不,我害怕。”
“害怕睡觉?为什么?这可是我们都渴望的恩赐。”
“哎,如果你是我的话,它就不是了,因为睡眠对你来说,会是恐惧的预兆。”
“恐惧的预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唉,我不知道。这就是糟糕的事情。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在睡觉时来到我身边,直到我开始害怕这个想法。”
“但是,我亲爱的姑娘,你今晚可以睡觉了。我会在这里看着你,而且我保证,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嗯,我相信你!”她说。
我抓住机会,说道:“我保证,如果看到你做噩梦,我会立即叫醒你。”
“你会吗?你真的会吗?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那我就睡了。”几乎在同时,她松了口气,转过身,睡着了。
整个晚上,我都在旁边看着她。她一点也没有动,而是一直深深的,安静的,充满生命和健康的睡着。她的嘴唇微微分开,胸部有规律的一起一伏。她的脸上有笑容,显然,这是因为没有什么噩梦来打搅她安静的头脑。
一大早她的女仆来了,于是我把她交给她看管,自己回家了。因为我担心好多事情,我拍了一封很短的电报给范海辛和亚瑟,告诉他们输血的良好成果。我自己的工作,多多少少被耽搁了,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处理它们。等我有时间询问我的食肉狂患者时,已经是天黑了。报告的情况很好。他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都非常安静。在我吃晚饭时,一封范海辛的电报从阿姆斯特丹来了,建议我今晚应该去希灵汉姆,因为我最好守在她身边。还说他今晚就出发,明早就会和我在一起。
9月9日
当我到了希灵汉姆时已经非常疲倦了。因为我几乎两个晚上都没有合眼,我的脑子开始变得麻木,这说明我是用脑过度。露西没睡,精神愉快。当她和我握手时,她敏锐地看着我说:
“今晚上你不能再熬夜了。你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现在已经好了。真的,如果非要有人熬夜的话,应该是我熬夜陪着你。”
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只是去吃了晚饭,露西和我呆在一起。因为有她陪在身边,我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餐,喝了几杯很好的红葡萄酒。然后露西把我带到楼上,给我看了她自己房间旁边的一个房间,那里烧着熊熊的炉火。
“现在,”她说,“你可以呆在这儿。我会把这个房间的门还有我房间的门都开着,你可以躺在沙发上。我知道,如果有病人需要照看,什么也不能让你们这些医生去睡觉。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的,你可以马上过来。”
我只能同意了,因为我确实很累了,如果太累,是不能熬夜的。于是,当她又说了一遍如果有需要她会叫我时,我躺在了沙发上,忘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