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这个无极无穷的宇宙来说,人类实在是显得太渺小了。然而人类却丝毫不肯示弱,非要将这个大得几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弄个清楚不可。宇宙学的研究对象微以夸克,巨以星系;瞬以飞秒(千亿分之一秒),久以亿万年。它研究的空间无比广阔,时间无比悠长。
是什么让人类竟如此大胆?只因这个看似渺小的生物拥有“思想”这个无比神奇而伟大的工具。宇宙观的每一点改进,其实都源自于人类思想的进步。说起来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宇宙原本自己无知无识,它却演化出了这么一个有意识地反过来去理解探究宇宙的物种。爱因斯坦说过:“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宇宙竟然是可以理解的。”当年爱因斯坦在说这句话时一定对人类的思想充满了自信!人类站在地球上,却可以让思想飞腾,超越千百万光年,追溯宇宙的起源,探究宇宙的边界;穷睇眄于太空,觉宇宙之无穷。思想的魅力也许正在于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究竟是宇宙大呢,还是人的思想大?
无疑,在物理空间上谁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宇宙大。”但此时此刻,人们就真的要犹豫了。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就空间而言,宇宙掌握并吞没我;就理性而言,我掌握宇宙。”从这个事件中,我们明白宇宙和思想的位置不是绝对的,人因为有了思想可以战胜宇宙,同样,人也是因为有了思想,才能认识自然、利用自然。
二、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人是自然界的产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随着人类征服自然界的能力愈强,成果愈大,人的欲望就愈烈,人类离自然界也就愈远,人的自然本性也就丧失得愈多。同样,个人从社会中得到的权利和保障愈多,那么个人受到社会的约束和限制也就愈多。这就是人类为了生存而面对的一个无法避免的矛盾的现实。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然和人类的发展过程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地自我异化的过程,不断为自己创造对立面,不断走向自己反面的过程。老子对这一点似乎有很深的体会,因此他才会说“反者,道之动”,把向着反面发展看成是“道”的一个根本特性。
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就曾经讲过一个“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寓意积淀着人类的生态良知。故事可以被视为一个四幕剧:金鱼出现之前,渔夫与老太婆在大海边的生活,金鱼出现后与渔夫建立的关系,关系建立之后渔夫与老太婆的生活发生的变化,最后金鱼及渔夫和老太婆所得到的一切的消失。
渔夫网到金鱼之前,他和他的老太婆生活在大海边,已经生活了三十又三年。三十又三年象征着有限而又久远得无法追忆的人类历史。那是一个漫长、寂静的原初生态时期,人类在无知无欲中享受着它的田园抒情。在这个漫长时期,渔夫和他的老太婆安静地生活在他们破旧的泥棚里。老头撒网打鱼,老太婆纺纱织线。大海、泥棚、打鱼、织布,这是一个诗意的寂静的田园生活组图。这也许就是梭罗来到瓦尔登湖边,亲手搭建木屋,把生活必需品减少到最低限度,努力穿越思维的索道重返自然时所追寻的原初田园生存的状态。这估计也是老子所希望回归的“小国寡民”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与自然构成和谐的整体;朴实、简单、知足,这是这个整体图景的底色;天、地、人以自然、有序、链条式的生存结构循环运转,这是这个整体图景的背景。渔夫依赖大海而生存,渔夫和大海是一个连续不断的生命统一体,自然万物之间能够真实地感受彼此的存在。在这抒情诗般的田园生活中,和谐生活在于对自然及简朴的自然生活的真实、有力、互动的审美体验。
在故事中,金鱼开口讲话打破了沉默的原始生态本体,也让人自身的意识形态发生了分化。“放了我吧,老爷爷,把我放回海里去吧,我给你贵重的报酬:为了赎身,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当金鱼开口讲话之后,人与自然之间的知足、简朴、合一的整体平衡被打破,人不再安分于它在生态自然中的位置。一种新的关系:人与自然的给予与索取的契约关系开始确立。人的意志开始强制地作用于自然的身上,文明侵入生态。人如同吃了智慧树果实的亚当和夏娃一样从这个契约关系中意识到了索取的权利,并因为索取而使欲望不断发酵,但最终,人也就被逐出了伊甸园,失去了和谐自然的生活。下面就让我们倾听和谐受到威胁的大自然的声音吧:
一只可怜的孤独的鸟儿在城市的上空四处哀鸣盘旋,它在寻觅什么?
“树大哥,你在那里专心地飘撒着什么啊?”
“哦,我可爱的朋友,你看我的遍体伤痕就会明白的,再看看我的同伴们吧!”
这只看起来有些幼小而单纯的鸟儿真的循着树大哥的凄迷眼光向他的四周望去。绿油油的草坪好像被火肆掠过的,东一块西一块地呈现出凄惨的斑块,大树小树是那么的枯萎,失去了生机……不见飞舞的蝴蝶,不闻蜜蜂的嗡嗡,更看不到它的亲人朋友们的影踪……
“我也在寻觅我的同伴,他们杳无音讯,也正想问问你呢!”
“我可怜的朋友,你太单纯了,还没有意识到灾难正在向我们蜂拥而来,我今天在这里竭力地飘撒,就是在播撒种子,希望这千百万颗种子中,有一颗能存活下来,茁壮成长,延续我们的生命,挽救那些无知的人们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啊。你的朋友也是因为没有了生活的场所而早已离开此地远行了。”
“那我该怎么办?”
“你比我好,有一对骄傲的翅膀,可以离开去寻找适合你栖息的港湾,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你的一项艰巨任务,把我的一点种子带在身边,到远方去为我找一片适应我的下一代生活的地方,我真的快不行了,更大的恐怖马上就要席卷而来……”
天地渐渐地开始昏暗,黄沙一阵阵翻飞而来。“快走,不然,你再没机会了!”大树向鸟儿发出了绝望的警告。鸟儿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危险重重的处境,和自己所肩负的使命的重要性,它无言地含泪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垂死挣扎的树大哥,用尽力气,拍打着翅膀飞去了。
穿越了一座座繁华的城市上空,划过了一层层乌云的侵袭追逐,渴了,饮点朝露,累了,没有场所,就呆在电线上小栖,一旦蕴足力量就继续前行,日夜兼程,寻寻觅觅,跨越千山万水,终于眼前有了绿光。啊!那是一片多么繁茂的境地,红花,绿树,小草,飞鸟,青山,洌水……
“这不正是我千辛万苦寻找的乐园,大树的种子留守发芽延续的美地!”
激动盈满的小鸟,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意而疲惫地轻轻跌在了一棵大概有千年的槐树上,看着如此可怜而倦意之极的一个陌生的朋友,老槐树爱怜地拥抱着小鸟。
大树的呼号并不是危言耸听,它正在我们身边发生。据报道,因当地农民和渔民毫无节制地使用农药和电击的方式捕鱼,伊拉克南部的沼泽地受到严重污染。环境的污染使得当地大量野生动物逃离或死亡,并严重污染水源进而威胁人类健康。这片世界上最著名的沼泽地带已危在旦夕。谁能想象这里曾经芦苇丛生、飞鸟成群,孕育了具有5000年历史的“沼泽阿拉伯人”文化?谁能想象这里曾是“沼泽阿拉伯人”聚居的“人间天堂”,被认为是《圣经》中的伊甸园?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人与自然的共存异化的矛盾,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加剧这个矛盾吗?
三、复活节岛的悲剧
争斗、贪婪是自然分化的开始,也是人类苦难的开始。所以,老子和庄子主张因顺自然,无为而治,甚至希望回到摒弃智慧、没有争斗、人人不相往来的原始社会。但人们往往对之不屑一顾。现实中的惨痛教训却每每提醒我们反思老庄等古人的观点。
复活节岛位于南太平洋,它是地球上人类居住过的最与外界隔离的地方,东边离南美洲有3700千米。此外离它最近的有人住过的太平洋岛屿也在1800千米开外。1722年,荷兰海员在复活节这天发现了这个小岛,因此命名为复活节岛。它只有约160平方千米大,当时有大约一两千居民,他们处于石器时代,靠种植红薯、芋头等为生。早期从外界来到岛上的人,首先注意到和感到震惊的一定是岛上巨大的人形石像,它们遍布整个岛屿,为数共有近千。中等大的有4米高,15吨重,最大的有21米高,180吨重。其他一些奇怪的现象是:岛上没有一棵树,因此居民也无法造船出海。岛上没有大的动物,因为没有树,连鸟也很少,唯一多的动物是鸡。对此情景,人们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多巨大的石像是怎么建成的,也难怪有人认为它们是外星人的杰作。
后来的地质和考古发现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扼腕的悲剧故事。现在基本公认的复活节岛的历史是这样的:在约公元400年,一些其他太平洋岛屿的居民经过长期漂流,乘着大独木舟来到了复活节岛。最初的居民估计不到100人。那时候复活节岛上是遍布着高大的树木的。因为复活节岛离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这么远,在随后1300年中,居民们和外界都没有接触。但是复活节岛仿佛是个小小的天堂,提供了人们生息繁衍所需的一切。当时他们能够出海捕鱼,也有很多禽鸟可食。这个小小的文明于是不断成长,也发展出组织严密的多级社会、宗教和一种独特的象形文字。人口最多的时候可能达到过七八千人或一两万人(专家们有不同的观点)。
岛上的石像代表氏族的首领和祖先,是复活节岛早期宗教的中心。最初的石像不很大,到了后期,可能是各个氏族相互竞争,石像越造越大。我们现在很难想象当时的人们是怎么移动和树立起这么大的石像的,这也是复活节岛考古长期以来的一个最引人入胜的课题。近来有人做过实地实验,发现用当时具备的工具,人们确实是做得到的,但是需要很多人力,以及很多树。相对于岛上很有限的资源来说,造这些石像的代价是非常巨大的。随着人口和石像数目的不断增长,岛上的主要自然资源——树木不断减少。
终于,到了约公元1600年,岛上的最后一棵树也倒下了。树木的绝迹导致水土流失和其他农作物减产,工具退步,燃料不足,鸟类不能寄居,人们不能造船出海捕鱼。于是,岛上的文明一下子到了崩溃边缘,人口锐减,氏族之间相互战争,甚至有人吃人的现象。而且,因为没有办法造船,人们即使想再像祖先那样冒险远航也不可能了,他们只能在这个小岛上挣扎。
我们可以想象这是怎么样的一幅绝望的人间地狱图景。岛上的人口最低时下降到了可能只有几百人,整个社会发生了根本变化。对宏伟的石像的崇拜已成过去,幸存的居民们开始改信一种基于鸟类崇拜的宗教(可能是厌倦了动荡时期的自相残杀吧)。在这种宗教支配下,决定岛屿首领的方式是一种很奇怪的但是和平的竞争:每年春天各家族推选一人,比赛谁能最先游到复活节岛外的一个更小的岛上,取回当年的第一颗鸟蛋。比起硕大无当的石像或我们这个文明世界经历过的核子和太空竞赛,这种竞赛或许得算是很聪明的,但仍然让人禁不住从中感觉到人类悲哀的无奈和渺小。
复活节岛的生态悲剧之后是一段更为悲惨和丑恶的人为悲剧。在1722年,荷兰海员来到复活节岛的时候,在新的环境下,岛上的元气已略为恢复,人口又开始回升。但是后来,西方人重新光临复活节,掠夺了岛上唯一对他们还有些价值的资源——人口。居民多数被卖到南美做奴隶,剩下的人也因为传染病死亡怠尽。之后,传教士们来拯救苦难的岛民,又把岛上的文化遗迹破坏怠尽,尤其是复活节岛独特的象形文字。因此,复活节岛留下来的记录少得可怜,至今仍未被解读。有的学者认为现在已经无法找到一个纯正血统的复活节岛原住民。岛上的文化传承,如历史、文字、宗教和传说,基本上是全都失落了。现在我们知道的事多是根据遗迹,地质发掘和早期来过复活节岛的西方人的记录推断的。
从一个关于复活节岛的网页读到过一段很有震撼力的话:“想象一下是谁砍倒了岛上的最后一棵树。这个岛是这么小,在一个晴天,从岛上的火山上,他可以把全岛看得清清楚楚。他应该知道这是最后一棵树,他当然应该知道这最后一棵树的倒下对他和全岛人的后果,他应该感到很害怕。可他还是挥动手中的石斧,砍倒了这棵树。”
最后一棵树的命运是整个复活节岛悲剧的缩影。我们可以推测出几种可能:或许最后一棵树的确不是人砍倒的;或许当岛上还剩一小片树林时,人们就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灾难,但是为时已晚,岛上生态遭到的破坏已经太深,这一小片树林没能存活。又或许,砍倒最后一棵树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棵。复活节岛虽小,据考证也分为十几个氏族,他们时而相互争战。这个人或许就是不知道岛上其他地方的情况,以为总还能找到下一片树林。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这个人的确知道这大约是最后一棵树,但是他需要这棵树来生存,他管不了那么多;他觉得即使他不砍别人也会砍,这棵树已经注定要倒。
复活节岛上发生过的这些事,在整个地球范围内也都有可能发生,只是时空尺度更大,资源结构更复杂。我们或许就正在砍着最后几棵树。现在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希望还不是。我们是不是看到了可能来临的灾难呢?至少我们是在小心地看了,也有很好的能力,把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小星球看得相当清楚。但是我觉得最大的危险是,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或许有能力看到和认识到即将来临的环境灾难,却未必能控制我们的群体行为,来避免这种灾难。因为我们分为小群,相互争斗。我们每个人,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首先需要生存。我们面临的争斗经常是你死我活,让我们管不了那么多。我们的问题也不是现代科学让人的力量太大了。复活节岛始终处在石器时代,但最终也面临资源耗尽。他们如果不造石像,可能会持续得久一些,但是最后一棵树多半还是有一天会倒。一个技术不发达,通讯观测思考能力弱的社会,群体自律的能力一定是弱的。一个这些能力强的社会,有可能因为内部争斗而同样没有群体自律能力。但是如果他们能认识到这个问题,至少还有解决它的基本能力。所以我认为,只是主张被动地尽量不触动自然不能解决环境问题。人类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存在,和自然的其他部分发生相互影响是免不了的。处在低技术状态的人类最终也还是可能对自然造成毁灭性破坏,而科技和自律可能是我们避免这一命运的唯一出路。
四、技术的座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