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秋分,晴空无云。
先前的先遣部队已经去了近二十万人,所以这次并没有太多人同行,只有不到五万的兵马,左沉之,他帐下的大将齐化,薛明,我接触并不多,只是左沉之选的人,必是有过人之处的,军师就只有我,陈龙则留在了益州,方便做后方支持,过些日子陈虎再回来,一文一武,应该也是够了。
临走时去了躺钟家,到底父女一场,钟楚山待我不薄,看着他日渐衰老,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本是二人象征性的话别,谁也不想说什么伤感的话,只是到最后,还是落下泪来。
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来说去不过一句话,让我保重。
我点头,原来总想着,要是自己真的有父母,那就等他们老了,天天熬粥给他们喝,推着他们在院子里晒太阳,只是到底还是做不到了,但是却不甘,于是下了厨,在古代第一次做东西。
亲手煮了碗面,看着热气腾腾的蒸气模糊了他的眼,看着他一点点吃完,心里带着满足,仿佛该做的都已经做完,没什么牵挂,转身出了钟府。
本想着无论如何,活着的时候要把小玉嫁出去,可是陈虎却不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完成,只是小玉我却说什么都没让她跟着,留在了府里,让陈龙帮忙照顾,好歹也是他未来弟媳,总是会护着她的。
将来这“玉府”就是小玉的家了,其实一开始想叫玉公子,做这个牌匾,也是有这样的打算,小玉是我这世上第一个见到的人,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她就像是我的妹妹。若是这次侥幸能够活下来,我也不会再回来,到时就带着不悔,和花湘回桃花谷,远离这世上的纷争,若是不幸丧生,那这府里的一切也足够小玉好好生活,她下半辈子是无忧的了,陈虎我是打定主意不让他来前线的,到底有些私心,不想万一有什么不测,小玉伤心。
一切都安排好,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抬手,遮住眼前落日的余晖,大概还有十里的样子,乌龙就在眼前了。
“薛明!”我唤道,马蹄声动,薛明闻声赶来,“军师有什么事?”
“传令下去,在此安营扎寨!”
“是!”薛明得了令,安排下去。
我翻身下了马,独自向前走,不知道左沉之有没有到渭城,我们兵分两路,左沉之帅三万人马,沿辽水上行,到川山口上岸,取渭城,我从后包抄川山尾,攻乌龙,最后再到临汾汇合,定州的左边就算是拿下,再向里走便是与西州的交界,淳于冥暗与彦万年应该正胶着在那里。
若是没什么意外,这两万人也该够用的。
“帐篷搭好了,去歇歇吧!”花湘走过来,拿了件披风披在我身上。
入秋的季节,白日的暑气已经退下去,虽然还是带着闷热,到底傍晚开始就有些凉了。
我转身冲他暖暖一笑,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帐,心里一片坦然,终于要开始了。
晚上的时候,薛明来我帐中询问明日的作战安排。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他,薛明长方脸,皮肤很白崭,不似一般武将那般粗莽,到有些文人的气质,听左沉之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派兵布阵也是自有套路,越是危及关头,越是沉稳,所以才让他跟了我,也算弥补我浮躁的性子。
“明日一早,你就随我前去叫阵,有多大阵仗摆多大!那守城的魏青已是征战多年的老将,虽心思缜密,难免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他摸不清我们的来头,必是不敢轻易迎战。你再派一小队人在乌龙山道侦察,行事要隐秘,要摸清好地形,做到无论是夜里还是白日都行动自如。”
“军师是想在乌龙山设伏?”薛明疑惑。
“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自有安排!”
“是!”薛明抱拳,退了下去,迎面碰上张一铭和媚儿,恭敬的一鞠,算是打了招呼。
“玉,明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张一铭看我,褐色的眸子放着淡淡的光。
“对啊!用得到我的地方也要说!”媚儿也接腔,伸手帮我斟了杯茶,两个人坐在案前的榻上,同样缥缈的白衫,暖桔的灯照过,瞧着很是和谐。
“现在还太早,你们别急,要给你们任务的!”我笑,从案前走出来,在他们面前坐下,“你们两个功夫那么好,光媚儿就能以一挡百,张一铭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如今专等那魏青老儿着道儿呢!”
“你这人就是诡计多端!”媚儿撇撇嘴,眸子却带着笑意,“这种人不做谋士就可惜了!幸好是算计别人,要是算计我们,多少个人也敌不过!”
“媚儿!”张一铭有些嗔怪的叫一声,眸子里却带着无奈的笑意。
媚儿吐了吐舌头,冲我扬眉。
几个人都忍不住大笑出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这功夫,花湘端了托盘走进来,摆到案上。
“没什么!”我摇头,心里却因为刚才那笑放松了许多,到底是第一次挑大梁,而且又是这样至关紧要的战役,说一点不担心是骗人的,张一铭他们这时过来,无非也是想给我精神上的鼓励,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又是一暖。
四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因为明日还要早起,草草就散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列队站在城门外叫骂,鼓声震耳欲聋,战旗迎风招展,魏青只是在城门楼上看了看,并未出城迎战。
远远的,我看不见他的脸,不过那目光想来也是带了轻蔑和不屑的。
接连几日,我都准时前去叫阵,时间越来越长,叫骂声也是越来越大,而魏青始终没有出来,到是薛明有些沉不住气了,当天晚上就来帐里找我。
只是才要说什么,却被我一手拦住了。
“你来的正好!整兵列队,不许吹号,不许点灯!”我急急吩咐,花湘正巧进来,拿了彦万年的军服,我叫过张一铭和媚儿,几个人都换了上。
“薛明,你带五千兵马,入夜后前去乌龙山道设伏,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是!”薛明得了令,匆匆下去准备。
“李富贵,你去城门附近溜达,只闲逛就行,若是被敌军抓住了,问你做什么的,你就说今夜我们要攻城,你前去给左沉之送信!这次成败就看你了!你向来反应机敏,脚力又快,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李富贵发黄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还有,要活着回来!记得我教过你的东西!”我又补充道,才让他下去。
“花湘,你不是一直想亲自为我做什么吗?给你五千兵马,你留在此地,若是魏青他们攻来,你们象征性的抵挡一下便直接逃跑,越狼狈越好,四散逃开来,去乌龙山道与薛明汇合!”
“好!”花湘重重点头,如画的眉眼放着奇异的光。
一切安排妥当,我和张一铭,媚儿带着五千兵马,悄悄隐在城门附近一处山丘处。
子时三刻,马蹄声渐起,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魏青果然带了兵马前来偷袭,花湘慌忙抵挡了一阵,便丢盔弃甲而逃。
我们等着魏青的马蹄声渐远,就带着兵马来到城门外,谎称是魏青的人回营,天黑,看不真切,加之我们又穿着他们的军服,轻而易举便进了城,片刻就与守城的官兵战成一片,他们一点防备都没有,不多时就让我们占领了乌龙,只等着魏青自投罗网。
卯时,魏青的人马急急来到城门外叫门,刹那间灯火通明,我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看着魏青错愕的脸,高声道,“放箭!”
几千只箭,如急急的箭雨,齐刷刷射下去,形成个密密的网,将魏青的人马团团包住,魏青策马想要向后撤,这个时候,薛明和花湘带领的一万五千兵马从后包抄,我们一前一后,彻底将他堵死。
魏青着实英勇,这个时候仍拼死搏斗,虽年过半百,却身姿矫健,竟是近百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玉,让我去!”站在一旁的张一铭,见此情景,道。
我点头,“抓活的!”
张一铭笑笑,只见他飞身而起,直冲魏青飞去,稳稳落在其中一人的肩上,速度之快,仿佛一道闪电。
魏青左手持大戟,见张一铭就劈,只是哪敌的过张一铭的脚力,只见他轻轻一跳便躲了开来,在空中一个翻身,越过魏青头顶,一掌劈向他后背,魏青躲闪不急,一个趔趄跌下马来,强挣扎着站起身,还没站稳,张一铭从空中直直而落,直冲他面门,魏青心知难逃这掌,已然闭了眼,哪知张一铭却掌风一转,身子轻盈落地,站在了魏青面前。
“魏老前辈,晚辈首次出战,侥幸得胜,承让!”我走到魏青面前,一抱拳,道。
“你,”魏青看我,微愣后,脸上竟是淡淡的解脱,“是老夫技不如人!你便是那传说中的玉公子了?果然有些来头,是老夫轻敌了!如今败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前辈过奖!”我笑着摇头,道,“魏老前辈介不介意和晚辈坐坐?”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魏青点头,当真随我一起走了出去。
“先前你多次叫阵,派人侦察,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是老夫看走了眼,中了你的计!”魏青自嘲的笑笑,花白的须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带了几分难得的洒脱,不似左沉之天生的淡然,仿佛经历了沧桑骤变,一切世事皆以看透。
“的确!”我点头,“玉某第一次带兵,没有经验,想来也是年轻气胜的,魏前辈料定我没有耐性,几次叫阵不理,定会浮躁不安,等军士势气耗尽,你在攻营,轻而易举便能将我拿下。今晚抓住我派去送信的小兵,更确定了八九,所以提前出兵,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不知我有没有猜错?”
“英雄出少年!”魏青看我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
我笑着摇摇头,“你过奖了!这次能取胜,还在于魏前辈其实也根本无心奋战,刚刚的奋力抗争,无非想保手下军士性命!”
“你!”魏青骇然,“人都称玉公子聪明机智,风流倜傥,起初我以为也不过尔尔,如今才知真是大错特错!”魏青叹息,“正如公子所说,我的确无心恋战,当年跟着主公起兵,本以为是为百姓谋福利,前朝皇帝李骥生性柔弱,并不适合做帝王,只是真的发兵后才知,越是战乱百姓越是疾苦,待张贺先主公一步,夺了江山,我也彻底厌倦了这世间纷争。如今你来也好,左公子若是有你扶持,天下可定,百姓可安!”
“玉某并未打算劝将军归降,玉某听闻将军也是个耿直率真的人,对将军带了敬佩,如今得见真人,果然名不虚传,将军若是……”
“我知道!”魏青摆摆手,望着天边渐渐泛白的天空,淡淡道,“老夫也累了,征战这许多年,不知道得到了什么,一直想要做的事,坚持的信仰,到头却背道而驰!玉公子善于谋略,心地又纯良,将百姓交于你这样的人手中,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将军你!”,我微愣,一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天亮了!”魏青看着天空,微微一笑,再不说话。
第二天一早,案上多了封信,是魏青的亲笔书,我微愣,打开来细细一读,心中大惊,忙匆匆出帐,却见魏青的两万人马齐齐跪在营前,见到我,大声道,“属下愿誓死效忠玉公子!”
心里一动,忙挥手让他们起身,冲薛明吩咐道,“将这些将士按编制入武,所有待遇要与我军相同,不许差别对待,更不许有任何非议,为令者,以军法处置!”
“是!”薛明答道。
我望着天边冉冉旭日,心里一片怅然。
“玉,”,花湘走到我身边,轻轻将手搭在我肩上,“魏将军他。”
“我知道!”我点头,将手里的信放入怀里,看着远远飘来的那朵白云,在心底默默念道,魏前辈,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