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看罢王安石的回信,怒气难平,火向心生,因为政见的不同,以无法以书信方式再谈下去,随当即写下了《奏弹王安石表》,这也标志着司马光与王安石关系的彻底绝裂!
在《奏弹王安石表》中,司马光直接开篇点题说参知政事王安石是一变而为“妄生奸诈,荧惑圣聪”的奸诈之徒!说安石“牵合衰世,文饰奸言,徒有啬夫之辨谈,拒塞争臣之正论”,“朋党鳞集,亲旧星攒”。读到这里,不禁深感可惜。本来两个文坛巨匠,却因政见的不同而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可惜可叹。
在司马光笔下,王安石已经变成了一个“专制福威”的奸臣,使得“人心动摇,天下惊骇”!如果不及时制止他,则必将“为祸不小”。
司马光说神宗,对王安石尊重太过,“以安石有师保之尊,故旧之恩,俾为相臣,使预政事”。让王安石有机会“妄使改为”,现在如不“正其罪恶,亦难以顺乎众意”!
所谓“正其罪恶”,就是请斩王安石!
司马光对自己与王安石的关系,发下了狠话:“臣之与安石,犹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时”,所以我才冒死谏言,但是我“心既为国,宁复爱身”,是不会怕牺牲的。就算今天陛下你今天因为我直言进谏而处死我,我也毫无怨言,也比以后死在贼臣之手要强的多。
可惜司马光,终究虚惊一场。
司马光最后请神宗“独奋乾刚,专行绝决”,做事要狠一点,独裁一点,“一遵祖宪,无用邪谋”,最重要的是,要“诛逐乱臣,延纳正士”,换句话说,就是请神宗把王安石等人干掉,让他们一伙上台,这样就会“上以顺皇太后之意,下以慰亿兆人之心”。
司马光在弹表中最后两句话是:如果陛下能够废除新法,铲除异己,我也宁愿“退就诛戮,亦所甘心”。
后来司马光贬知永兴军,拒不执行新法,被神宗皇帝一通训斥之后,再也不吹嘘什么“退就诛戮,亦所甘心”了。
司马光对变法的百般阻挠,使得王安石变法之艰难,处境之险恶,人心之难测。
后世攻击王安石的人,基本上都没有跳出司马光和苏轼划下的圈子,没有什么创见,也没有多少值得理性的与之探讨的地方,多半是弄一点史料,一知半解,兑点臆测,以为自己就可以对王安石评头论足,殊不知其可笑可怜,实为悲剧。
神宗当然不会把司马光的弹劾当一回事,有一天,他单独对王安石提起司马光:“司马光甚怨卿”。
王安石问:“何故”?
神宗道:司马光自诩在京城无立足之地,前日上殿说愿意外放为官,还说现在时局复杂,是非淆乱。
王安石只是劝神宗皇帝,说道:“以先王法言考之,以事实验之,则是非亦不可诬”。
好一句“以事实验之”!
神宗略有担心,问王安石:有人说朝中存在勾结朋党现象,拿汉朝的党锢之事来与今天进行比较,你怎么看?
王安石沉静以对:“人主昏乱,宦官奸利暴横,士大夫污积朝廷”,才有可能形成党锢之祸。但现在国家政治清明,陛下明智,度越前世人主,只是有时显得“刚健不足”,所以不能统一认识,所以这些异论纷纷不止。如果我们“力行不倦,每事断以义理”,时间一久,大家理解了变法的目的与本质,人们的想法自然而然的就能改变了。
神宗确实可以算是一代明主,王安石批评他“刚健不足”,他也并没有任何反感。
经过这些变更,司马光深知阻止变法也无可能,便上疏神宗说:“臣自知无力于朝廷。朝廷所行,皆与臣言相反”。
神宗故意问:“相反者何事也”?
司马光答:我说“条例司不当置”,请罢四方使者,“又言散青苗钱害民”,“岂非相反”?
神宗还是很有耐心的和司马光解释:新法在执行中,可能会有一些问题,但可以慢慢改正,比如我们现在就强调散青苗钱时,不能强行摊派。司马光以偏概全,狡辩说:“虽不令抑勒”,但下级官员都想争功邀赏,所以仍然一如从前。“如开封界十七县”,只有陈留县县令姜潜把告示贴在县门口,“听民自来请则给之”,但是却“无一人来请”。“以此观之,十六县恐皆不免抑勒也”。
诚然,任何一种政策的实施,不可避免的会遇到破折,实施过程中难免出现不足之处。如果就以一个县的情况,就可以代表十六个县的情况,以一否十,也多少有点牵强附会。此外有一个县令,即山阴县陈舜俞,嫌放青苗钱费心劳神,贪图舒逸,不肯奉行,还别出心裁的移状自劾,说当今百姓,手头没钱用,愿意贷钱的人有很多。可是我偏不贷给他们,因为这些人就像孩子一样不懂事,我们做父母的就应该制止这种行为,决不能让他们想贷就贷,这不是行王道的做法。
神宗劝了他一句:“王安石向来对你很友善,你何必要自己进行怀疑呢”?
司马光回答神宗说:我以前和王安石关系确实不错,但自从他当上参知政事,我们之间不同的意见就很多,道不同不相为谋。
神宗说:可是,青苗法确实是有很好的效果。
司马光根本不听:“兹事天下知其非,独安石之党以为是耳”。
在这里,司马光强调了“安石之党”。
神宗见劝服不了司马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熙宁三年九月,司马光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的身份,出知永兴军。
出京以前,司马光去向神宗告辞。神宗叮嘱司马光:“你到了地方以后,如果得知民间利病,应该告诉我一声。”
司马光人刚到陕西,立刻上疏皇帝:“谨奉诏,惟青苗、助役为陕西之患”。
神宗很奇怪,责问司马光:“陕西根本没有行助役法,助役法惟独实行于京东、两浙这两个地方,没开始实行你就说是陕西之患,是不是过份了点?”司马光自知理亏,不便再说什么。
司马光在永兴军任上,依旧阻挠新法,上书请罢永兴军一路青苗法,并继续攻击王安石:“今陛下惟安石之言是信,安石以为贤则贤,以为愚则愚,以为是则是,以为非则非,谄附安石者,谓之忠良,攻难安石者,谓之谗奸”。
司马光说自己承乏两制,逮事三朝,视君臣犹若骨肉,但就是容不下王安石,看到王安石专政以逞其匹夫之勇,使天下生民被荼毒之苦,宗庙社稷有累卵之危,作为一个元老,为了宗庙社稷,不怕“陛下雷霆之威,安石虎狼之怒”,还是要“上书对策,指陈其失”,就算罢官去职,也无所顾虑。
当时宋朝和西夏关系紧张,夏集结大军二十万于边境,大战在即,陕西首当其冲,司马光作为陕西地区的最高官员,却抗枢密院军令,拒不备战,反而连上《谏西征疏》、《乞罢修复内城壁楼橹及器械状疏》和《乞不添屯军马疏》,摇动士气,败坏军心。
神宗终于拍案大怒:大宋天下,合当行大宋之法,司马光负忠谏之名,屡与朝廷为敌,难道是在欺朕不能杀人吗?
其实,神宗绝非软弱之君,实则是一大有作为之君。如果王安石不以圣人之心辅之,而常灌以刑杀之说,劝神宗大开杀戒以清洗政敌,当非难事。但以王安石之儒,以神宗之明,北宋并没有在这一非常时期陷入到滥捕滥杀的深渊里去。在大力推行变法的过程中却没有出现血雨腥风,实乃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迹。
可悲的是,这并没有成为王安石和神宗的一条优点,反而被后人一再指为缺少果决手腕,影响了变法成果。
而事实上,也似乎正是如此。
可悲可叹!
不久,司马光遵诏移知许州。
自知阻挠新法无望,司马光开始全心著书。《资治通鉴》的问世就是在那时候完成的。
司马光曾经许诺,从此以后不再议论政事。
但这只是一个空话,作为一个文人,作为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文人,司马光一直在寻找机会。
熙宁七年,天下大旱,虫灾遍地,神宗下诏求直言。
司马光听到以后,他以为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上疏复陈六事:一青苗,二免役,三市易,四边事,五保甲,六水利,把王安石变法的六项主要措施全列为害民之策,应该首先罢黜。
令司马光失望的是,他仍然没有得到神宗的认可。
司马光自此以后在洛阳呆了十五年,没有再得到神宗召见一次。
§§§第二节荆公与苏轼
曾几何时,文人相争似乎已成为知识阶层的一大顽疾,千百年来几无良药可医。其实,倘使只是几个文人意见不合,争一争,吵一吵,不流血,不死人,也与旁人无涉;倘使这争吵无关朝政,无关社会,更与百姓没有干系,争便由它争去。但实际上呢,在正常情况下,中国历来是奉行“学而优则仕”的,知识阶层毕竟是“治人”的,起码他们的意见是会对皇帝有影响的。这样一来,他们一争,天下就遭殃了,想不流血、不死人、不引起社会震荡都不可能,尤其是当猥琐小人攻讦坦坦君子的时候,结局就更不妙了。
北宋也是一个文人相争、积不相能的朝代。仁宗时的范(仲淹)吕(夷简)之争、英宗时的濮议(韩琦、欧阳修对吕诲、范纯仁)之争,起起伏伏长达几十年之久,至于王安石与司马光之间的革新守旧之争,更是影响北宋后期几朝皇帝的大政方针。可与别的朝代大不一样也让人大为感叹的是,北宋一代相争的文人,后世大都认定他们为人中君子,所争皆为政见,不涉私德,不关私谊,有的相争之后交情还非同一般。王安石和苏轼的关系就是如此。
王安石和苏轼都是少年得志的人。王安石22岁考中进士,苏轼小王安石16岁,23岁那年考中进士,两人都被视为栋梁之才,而且皆以诗文名世,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中。两人真正的交锋是从宋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开始的。当时,苏氏兄弟服完父丧回到京师,苏轼被任命为直史馆、权开封府推事,而受到神宗信任,担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的王安石正大力推行变法新政,这样,两个大文豪同朝为官,争端便由此而起了。
本来,面对积贫积弱的北宋国势,厉行以富国强兵为目的的改革是人心所向的,王安石以“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畏”的勇气锐意改革也是令人起敬的。但关键的问题是,在错综复杂的社会情况面前,在“以保守为天性,遵无动为大之教”(梁启超语)的国人、尤其是官僚士大夫面前,改革的动作到底是激进好抑或是渐进好?王安石思想竣急,无论是起用新人,还是施行新法,都体现了大刀阔斧的超常风格。而苏轼呢,他并非不主张变革,他只是希望不要“太急”罢了,因为“法相应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因此,两个人的政见也就凿枘难合了。后哲朱熹评道:“熙宁变法,亦是势当如此,凡荆公(王安石后封荆国公)所变更者,东坡亦欲为之。及见荆公做得纷扰狼狈,却去攻他。”这是十分允当中肯的。试拿“改科举”一项稍作分析,就可看出两人之间的分歧。
变法伊始,为选拔有胆有识的新人,王安石力持改革科举,举办学校,在科举考试中罢诗赋、明经诸科,专以经义、论、策试进士。对已实行四百余年的选官制度忽然作此大幅度的改变,无疑会引起士人的震动,神宗皇帝也顾虑重重。苏轼是个遇事不合便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的人,他立即上书反对这项政令。神宗阅罢心动,当即召见了他,苏轼借机直谏道:“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这番话神宗虽然听起来有些震惊,但还是表示愿意考虑苏轼的建议。只是由于王安石的坚持,“改科举”最终还是被强令颁行了。可结果如何呢?王安石晚年反思道,这项法令“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谓变秀才为学究也。”看来他也认识到政策的偏颇了。
当王安石变法进行的轰轰烈烈之时,苏轼站在了变法的反对派上。苏轼先是分析了一下国家形势,接着对仁宗说,陛下你不要觉得现在国家没有什么事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其实国家到处都存在危险隐患,一旦出事,就不得了!
接着,苏轼攻击王安石说,现在国家情况这么危险紧急,当然不是鲁莽因循苟且之所能消除的,但是呢,“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用这种低级的方法可以济世,不是太愚蠢了吗?
苏轼的这个话,正是针对王安石在《万言书》中的观点而发,当时王安石进行激进的改革必然遭到众儒生的反对,便委婉的提出要“法先王之法”,也就是效法“二帝三王”等先王之法,苏轼就嘲笑这是“掇拾三代之遗文”,王安石说“唐太宗之事,亦足以观矣”,苏轼说这是“补葺汉唐之故事”,指责王安石的观点是区区之论。
苏轼继续说道:国家这个状况,改革是必然的。但如何进行改革,却需从长计议。那么,到底应该怎么改革呢?
王安石的观点非常明确,天下危乱,“患在不知法度”,即如此,改革就应该“变革天下之弊法”,建立健全法度,以法治国,而非以人治国,或以德治国。
王安石的这一观点,当时的那些人们没有多少人能懂,就是到了近代,也在中国争吵了百余年,但现在已经深入人心了。
无疑地,王安石的变法思想是超前的,始终是走在他人的前列。但当时的文人多数遵循儒家仁爱天下以德治国的旧调,虽然承认有“立法之弊”,但是更强调“任人之失”,反过头来讽刺那些要变更法度的人是“腐儒小生”,是在“惑乱世主”!
苏轼总结说,大宋天下之所以如此,原因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苏轼相信“法者,末也”,坚持“礼者,本也”,也就是所谓的礼乐治国,以德治国。
苏轼的策论虽然写的牵强罗嗦,但他最后所提出的论点却很清晰。
论点就是:只要用人得当,就不需要变法!
论点虽然清楚,但论据软弱,当然更经不住推敲。苏轼说,只要用人不疑,“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如若不然,“虽得贤臣千万”,却把法度变来变去的,只会导致“天下益不可治”。
所以,不能变法。
苏轼的这个观点,和他父亲相同,苏洵在《上皇帝书》中说,“法不足以制天下”,又说,“政之失,非法之罪”。
那么,苏王之间的茅盾到底是如何进一步深化的呢?
王安石任知制诰以后,已经成了北宋政界重要人物,正是从这一阶段起,对王安石的各种记载开始渐渐多了起来。总的来说,琐小之事较多,多是些无聊寡味的闲谈故事,没有多大意义,惟一可观者,就是从这些小故事里,可以看出王安石严谨认真的为人性格和散淡从容的处世风度。
当时任知制诰的王安石主要负责既然在皇帝身边工作,制科考试之类的重要文化活动,那是肯定要请知制诰参加的。
当时主考官除王安石以外,汇集了很多大家名流,例如、司马光欧阳修等。大家对苏轼的文章颇为欣赏,但对于其苏辙的文章,各人分歧很大,并成为苏家对王安石不满的导火索,以至于就有了后来的《辨奸论》。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苏辙在考试中用语“切直”,先揭仁宗老底,说,“陛下弃置忧惧之心二十年矣”,换句话说,就是指责仁宗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混日子。
然后苏辙又说,“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而陛下你却“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我认为这是导致国家衰落的根本原因。我还听说,宫中贵姬,至以千数,时间长了,“内则伐性伤和,外则蠹国败政”,现在海内穷困,生民怨苦,陛下还不思进取,恐怕将来会成民心尽失。
苏辙与苏轼不同,平时很少与人说话,不苟言笑,做事中规中矩,见了人都要低头走。但在考试中却异军突起,突然怒放。能够如此直接地批判当时的朝政,批判当时的皇帝,如此直白的披露确实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