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否录取苏辙的问题上,主考官分为两派,一派以范镇为代表,认为苏辙借抨击仁宗攻击时政而抬高自己,是明显的用心良苦沽名钓誉,这种人,不砍头就算是客气了,当然更不能录取。韩琦和曾公亮对苏辙也很反感,同时,王安石也支持这种意见。
但以司马光为首的另一派却有不同看法。
司马光此时已隐约感到,要想和王安石竞争,必须聚拢更多的人气,苏轼苏辙兄弟无疑是争取的对象。所以,司马光争辩说,苏辙大胆直言,切中要害,“独有爱君忧国之心”,这样有种的好人,实在是不能不录取。
两派争执不休,北宋的那些文人是永远不可能说服另一方也不可能被另一方说服的。现在只好等着仁宗皇帝一句话了。
仁宗发话道:“求直言而以直弃之,天下其谓我何!”就这样,把苏辙录取了,下苏轼一等,为第四等。
但事情发展的却并不像预料的那样顺利。
既然录取,就要安排工作,中书研究了一下,“以轼为大理评事、签署凤翔府判官事”;“辙为商州军事推官”。官品都很低。
因为王安石知制诰,分配工作的诏书由他起草,王安石在录用苏轼的制词中说:“敕某:尔方尚少,已能博考群书,而深言当世之务,才能之异,志力之强,亦足以观矣。”
王安石此时对苏轼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但所说内容也相对客观中性,没有一句废话。用金圣叹的话说,是“笔笔如一寸之铁,不可得而屈也”。
但王安石却坚决不肯为苏辙写制词,不发任命书。
韩琦被王安石搞的晕头转向,他不想中书的命令被搁置一边,所以亲自找到王安石,要求王安石不要再坚持己见。
但王安石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岂是韩琦能改变的了的,所以,此事竟然就这样被王安石搁了下来,苏辙拿不到任命,就只好呆在京城。
当时,欧阳修有一好朋友,名叫裴煜,被任命到吴江任知州,欧阳修便摆了一桌酒席,请苏洵,王安石,王安国等八个人作陪,为裴煜送行。
苏洵因为苏辙未被任命官职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又知是王安石负责这件事,不觉中对王安石多了几分不满情绪。后来王安石母亲去逝,朝中很多名人都接到了王安石的请谏前去参加丧礼,只有苏洵拒绝前往。对王安石的厌恶与不满,使得有名的《辨奸论》诞生了。
《辨奸论》使得王安石蒙受了不白之冤。但王安石并未放在心上,文人特有的惜才之情倒反而使得王安石对苏氏兄弟多了几分欣赏。但后来因为政见的不同,王安石和苏轼开始走到了对立面,并且围着变法的纷争两人的矛盾不断升级。
众所周知,熙宁年间文人之争的结局是双方落得个两败俱伤:苏轼无法容身朝中,只好请求外放,担任杭州太守,后来发生的“乌台诗案”,更使他身陷囹圄,命悬一线;而王安石则遭到新、旧两派人物的内外夹击,两起两落,最后辞官归隐,退居金陵,潜心学问,纵情山水去了。
人品的高下显现于危难之时,尤显于昔日对手的落井之时。“乌台诗案”发生时,新派人物寻章摘句,罗织罪名,恨不能置苏轼于死地,而苏轼在严刑逼供之下屈打成招,承认了强加在自己头上的罪状。此情此景,别说当朝的衮衮诸公,就连苏轼的亲朋故旧也噤若寒蝉,无人置喙。可就在这时候,王氏两兄弟站了出来,仗义执言。时任直舍人院的王安石之弟王安礼对皇上说:“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语言罪人。轼本以才自奋,今一旦致于法,恐后世谓不能容才。”归老林泉的王安石也给皇帝上书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乎?”至此,政敌的恨意已全然消磨,心中升起的只是文人相惜的宽谅和仁爱!
苏轼活下来了,被降为黄州团练副使。五年后,当从黄州谪所征召回京师时,他特地绕道金陵看望了王安石。这时的王安石衰老多病,爱子新丧,伤愁交集。昔日贵为宰相时,清高的苏轼很少登门,加之政见不同,更难以晤谈,今朝愁苦之时,两人竟相见言欢,把酒唱和了!王安石从心底里感激苏轼的宽大。他邀请苏轼迁住金陵,以作邻居。虽然尚未看破红尘的苏轼婉拒了王安石的美意,但两位诗坛巨匠间的吟颂仍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可以触摸的暖暖温情。
两年后,王安石去世。哲宗追赠王安石太傅之位,苏轼奉旨拟敕。那敕文赞道:“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万物,足以风动四方。”后人都明白,这份盖棺定论,岂止只是用来评价王安石的!
§§§第三节荆公与范仲淹
王安石显然对庆历新政很感兴趣,在赴舒州任所途中,绕道拜会了贬放青州的范仲淹。
早在1043年王安石刚走上工作岗位时,在旅途中读到范仲淹为枢密副使的新闻,和所有人一样,王安石也期待着范仲淹可以一洗朝廷旧貌,所以十分兴奋,提笔写下了《读镇南邸报癸未四月作》一诗,诗中有两句:
太平谈可致,天意慎猜嫌。
可见王安石的的眼光何等高远,仅以一个刚刚踏入政界的小青年,竟然预见到新政如果得不到皇帝的支持,一切将都是白费。
所以王安石日后变法时,只要神宗有所动摇,王安石必不怕口舌,据理力争,如果说服不了神宗,王安石便提出辞职。
因为王安石早已看得很清楚,在大宋王朝干事,没有皇帝的支持,一切都是白费。
庆历新政失败后,王安石正在鄞县工作,他非常关注范仲淹的去向,当范仲淹被贬知杭州,正处于事业低萎期,其他人避之惟恐不及,但王安石却接连给范仲淹写了三封信,对范仲淹推行改革的勇气表示佩服,希望范仲淹有朝一日还可以东山再起,再执相柄为民造福,并表示要到杭州去看望范仲淹。
王安石到杭州钱塘一带并不仅仅是为了游山玩水,还有想要拜会范仲淹的意思,可惜范仲淹那时已经接替富弼移知青州了。
就是在青州,范仲淹派人进太白山去采青金石,为自己磨制青金砚,亲自用小楷抄写了几份韩愈的名篇《伯夷颂》,分别送给文彦博、富弼和欧阳修等政界名流,表明自己将要向伯夷学习,虽然改革大业失败,但依旧要做个很有清名的人。这也是范仲淹一贯的作风,颇有点无奈的味道。
后来欧阳修都被他这一套搞烦了,没有混进官场的梅尧臣更是对范仲淹一肚子怨气,范仲淹死后梅尧臣还踩了他几脚。
范仲淹到青州以后,有人建议他到西京洛阳买下唐相裴度留下的名园绿野园以养老,但范仲淹没有同意。后人便以此大吹范仲淹,全是廉洁自律之类的社论式的评语。
而且范仲淹当时确实是存了一份想再次被招重登朝堂的心思,他只希望皇帝仁宗哪天突然再次想起他。
让人郁闷的是,仁宗虽然经常犯病,却一次也没有想到要重新起用范仲淹,相反,还经常让他调动,让他不得安生,最后竟然死在徐州,那正是他赴颖州任的途中。
王安石闻讯,专门写下了《祭范颍州文》,有两句对其与范仲淹的关系进行了定位,并对范仲淹的名节进行了歌颂,即有名的“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
王安石不避风尘来到青州见到范仲淹时,范仲淹已垂垂老矣。
范仲淹听说王安石来访,当然非常高兴,在侍女搀扶下,由儿子范纯仁陪着,站在门口等着王安石:“安石啊,你来啦,听说,你这几年,工作干的还不错啊。”
两人到客厅坐定,王安石便就庆历新政的一些问题向范仲淹请教:“新政甚得民心,且有皇帝支持,为什么失败得这么快?主要症结在哪里?请范公指示。”
范仲淹两眼混浊,语音含糊,说话时断时续,听王安石提到新政,不禁感触良多,他对王安石说:“新政,最大的失策。可能,就在于,我们先拿,各级官员,开刀。此举,虽然,得民心。但是却,失掉了,官心。纵有,皇上支持。但仍,步步险阻。失败,已是定局。”说到这里,范仲淹长吸了一口气。范仲淹短短几句话,却对王安石触动很大。
这不能不再次提一提宋朝的用官制度。
宋朝的文官制度,决定了文人一旦读书出了头,就可以在官场上一直混下去。基本实行的是干部终身制,虽然规定了高官在七十岁后退休,但很少得到执行,文彦博八十多岁还在做官。欧阳修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到七十就提出退休,竟然在政界引发了一个不少的声潮,盛赞欧阳修不恋权场,博得了不小的名声。
宋朝官场好混,有好几个方面的因素,其中最主要的一点,还是能做官的人太少。
正因为无人可用,所以范仲淹当时撤了那么多高官,但都是换了个岗位继续上岗,并且立即变成了新政的死敌,这一点,王安石也看到了。
所以,王安石后来在变法中,并没有像范仲淹一样先拿官员开刀,而是先从经济入手,并大力改革科举制度,希望能在短期内培养出大量合格的人才来,那时才有本钱向官员开刀。
这应该是王安石从范仲淹那里得到的最有效的信息。
此外范仲淹也不可能再给王安石什么指导。他的眼光境界根本没有王安石高远。
有人评论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根源在于没有先整顿吏治,俺们以为,是不是可以参考一下俺们这个简单的计算再批评王安石呢?
拜会完范仲淹,王安石心事重重地上路了。
范仲淹由两个侍女搀扶,在范纯仁陪同下,一直把王安石送到门外,和王安石挥手告别。
应该说,范仲淹没有反对王安石的理由,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政治接触,更没有利害冲突,最多两人在谈论变法策略时,可能有一点观念上的不同而已。
以王安石的率真本性和脾气,一旦有不同观念,极可能引发争论。因为他对谁都不会唯唯诺诺,更不要说是对范仲淹这么一个变法漏洞如此之多的人。
据此估计,如果王安石和范仲淹发生过争论的话,很有可能是针对王安石在鄞县放青苗收息是否得当的问题。
一旦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一点争论,肯定会影响陪在一旁的范纯仁对王安石的看法。
范纯仁为了服侍范仲淹,一直拒绝出去当官,直到范仲淹死后服满才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