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号”终于进入了浩瀚的宇宙。宇宙,像黑色的泥潭。没有那些是非暗涌,而是神秘的未知。它更像一块纯净无瑕的画布,你可以在上面勾勒任何梦想更重要的是,你听不到任何不想听见的声音。如果人类世界变成这样,虽然可能安静得可怕,但至少能显得更真实些。
乔治叹息说,“光荣与梦想,我们马上就将完成第一步。”
“总共有几步?”埃利心不在焉地问。
“两步过去,回来。”
“梦想就在前面然后是,载誉而归。”杰克说。他说的没错,联合国“联邦一号”空间站就在眼前。为了配合“潮汐”计划,恩纳塞对其作了重大改进。现在“联邦一号”的顶部,多了一个巨大平台,这是为放置“潮汐”试验主要试验装置可变引力控制系统而建造的。相比这下,原来的空间站本身倒像是新装上去的,因为平台实在太大了。它令人想起人类在愚昧年代的一个传说,这个世界实际上是驮在一只大乌龟的背上的一块平板。
“陈教授,恩纳塞发来信息。”埃利说。
乔治看了看,“还有十分钟到达‘联邦一号’,地球人祝我们成功。”
埃利说,“哦,又要和那个在宇宙里流浪了七十年的中国人打交道。”
“是工作。”艾琳毫无幽默感地给予纠正,“据说他以前在火星试验站执行过任务。”
“是的,我知道。”埃利每次与艾琳说话时总感到不舒服,他挺畏惧这个女人。谁都知道她是乔治的主要助手,很多报道称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这不是什么理由。埃利常常对杰克说艾琳太可怕了,因为她在吵架时也十分冷静,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而且她连讲笑话都不会,可以说毫无幽默感,与她生活肯定暗无天日。几乎所有与艾琳共事过的人也都认为,这是个很安静、不喜欢开玩笑、对工作有点神经质的女孩。有人为此感慨说,相比她用卓越智慧取得了非凡成就这个事实,她浪费了自己的美丽。但是杰克说,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我比你更熟悉他,”埃利说的没错。因为现在“联邦一号”驮着的“平板”就是包括他和杰克在内的许多恩纳塞宇航员花费了数年时间才搭建完成的。话题中的中国人是最近才调过来的,他们最近曾和见过两次。“但是我不喜欢他,他是个怪人。”埃利嚼了嚼口香糖,接着说。
“他的确很怪,从他的名字开始。”杰克说完,便收到了艾琳不悦的眼神,他耸了耸肩。
“他居然称自己是‘家长’,真见鬼。”
“他是机器人。中国制造的。”艾琳说,“中国喜欢传统一点,包括出产的机器人。”
“我知道他是机器人,谁会蠢到以为真有人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养老。”埃利说。
“这个想法并不错。”乔治盯着窗外的黑暗,“这儿是个天然的棺材。”
艾琳却说,“只是很宁静而已,适合睡觉和约会。”两个小伙子都把目光投向她。“但不适合旅行。”艾琳接着说。
埃利回过头说,“那么,我们在干嘛?”
艾琳望了望乔治,他看起来无动于衷。艾琳说,“看看将发生什么。”
“那好吧,会发生什么呢?”从埃利的神态来看,他一定觉得这是个比较困难的问题。
艾琳微笑说,“你试过一瞬间跨越四光年么。”
“没有。”
“所以,你应该有恐惧了?”
“够了。”乔治阻止了艾琳,“集中注意力吧,年轻人们。”
“‘潮汐号’,请校正航线。我觉得你们应该走这一条。”一个身穿黑色潜水服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上,他身后是片白色耀眼的背景。根据线条不十分粗犷的五官可以分辨出他是东方人。他的脸距离屏幕很近,好象想看清楚飞船里的每个人。“我有个自己取的名字叫‘家长’,也可以叫我‘刘明’,顺便欢迎各位光临‘联邦一号’。”
“哦我就知道会这样。”埃利看到对方第一眼,就懒得再看下去,“再瞧他的打扮,上次就是这副模样。”
艾琳说,“我想你不会不知道:长时间生活在太空的人们也包括拥有独立思维能力的机器人,都有自己的特殊爱好作消遣,不然很难消磨无聊的时间。当然了,你肯定还没有尝试过在宇宙里呆过七十年。”
“这位女士讲的一点没错。至于这位埃利先生,对吧你必须清楚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你就得找点事做,自然是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机器人又说,“您是陈教授吧。”
“是的。”乔治回答。
“久闻大名,我的制造者是您的校友。”
“哦?”乔治一点不奇怪,类似的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有很多人喜欢以各种方式与他套近乎。当然,听到机器人这么说,还是首次。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家园一号’是中国第一个火星试验站,开始仅有三名人类成员,他是其中之一。按照他的说法,是由于嫌生活太冷清所以造了我,我喜欢他的原因就是他允许我给自己选择名字,所以我就选择了很酷的一个。他自称是这方面的行家,事实的确如此。因为他觉得有我一个还不够,于是后来又造了很多。干什么的都有。以至于人类在这儿成多余的了,所以都相继撤走了。最后只剩下他和我,还有一堆喜欢干活又乐于享受生活的玩具机器人。再后来,他死了。他说已经把自己的所有人格特点分别独立在他的作品中他更喜欢把我们看作他的孩子所以他已经获得了另一种存在,比如我就继承了他的爱好:潜水。呃,据说还有喋喋不休,因为其他机器人都说没见过像我这么能讲话的好象他们都很有见识一样。说真的,我可一点不喜欢那些兄弟姐妹们。他们太吵了,对我来说每天都是灾难。所以我乘他们不注意时拔掉了电源,我喜欢他们睡觉的模样。我得让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不只是说说而已。我告诉我的成员们我们要打造一支以效率和能力闻名的机器人太空维护团队。所以适当的休息非常有必要。半年前我们来到“联邦一号”,任务是维修这口大炮它是中微子望远镜,是的,我知道当然我不会去修,我可以让别人去。外面的黑暗令我头晕,真的,我很怕黑。”
“这家伙真烦。”埃利嘟哝着。
“你的名字和他有关系么。”教授饶有兴趣地问。乔治已经想起了那个人是谁,他就是中国载人航天方面的权威刘文川,并在内太阳系行星资源开发这个课题上作出过引人注目的贡献,但是没想到他还会制造高智能机器人。
“我和他同姓,他造的所有机器人都与他同姓他说我们的姓就是我们的商标,我们的第一个名字就来源于此,不过谁都不在意,因为它并不是唯一的。我们都比较喜欢自己的选择。”潜水员说。
“我想如果总部知道你私自关闭机器人,肯定追究你的责任,也许被关闭的是你。”艾琳半开玩笑似的说。
“没错,不过他们很难知道这些。过去和我对话的大多是中国人和俄罗斯人。后来发生了世界大战,据说已经是第三次了,人类世界真够热闹的。我那时还没有当家长的意思,领导们对我的监督也很严格;现在不同了,我面对的都是恩纳塞的天文科学家,我只要把太空实验数据和望远镜的观测图象按时无误地发送给他们就行了。不与那些恪守程序就爱找茬儿的官员打交道,感觉真是舒服多了。”潜水员又说,“据我所知,目前机器人法律还不十分健全,而且我在太空。恐怕人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不需要什么法律,谁都能令你变成一堆废铁。”埃利说。
“埃利,没有人拥有你说的权利。”艾琳马上反驳。
“小姐,我得告诉你这位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否则就是错上加错但如果让我知道谁想摘掉我的电源,我会一拳打掉他的大牙。”
杰克沉默好久了,这时忍不住笑了笑,按照潜水员给出的航线调整好飞船,说,“潜水员先生,航线已经校对完毕。”
“我喜欢象你们这样按规矩办事的人类,比如你,杰克琼斯先生。虽然有人大言不惭,但也算不上多么讨厌忘了告诉你们,我也喜欢和别人吵嘴,很有趣。好了,总部通知我的工作就只有这些,剩下的便是看着你们从那只可笑的铁圈穿过去,它该叫什么?时空之门?好吧。哦,听说这次试验对人类非常重要。由于为其提供了微薄的义务帮助,我应该感到荣幸才对,更何况过会儿我可能将看到从不曾见过的景象。但我实在讨厌那个笨家伙,它连门的样子都没有。陈教授,请原谅我这么说。我对你们的试验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有点害怕。”
“没关系,”乔治微笑说,“其实我也很害怕。”
“是吗?我不知道是应该欣慰还是失望。人类永远是我的朋友,除了打算再给我找几个伴儿,我希望你们能搞出来点新名堂。至于不好的预感,可能是由于贫乏的幻觉吧我的量子电路显然规模有限不打扰你们了,因为试验,总部烦了我太长时间,我很多天没潜水了,闹得浑身不舒服。”
乔治说,“谢谢你的自我介绍和无私的帮助。剩下的时间里,我们要好好安静一会儿。”
“好吧。”潜水员行了个军礼,这有点不伦不类,“我必须承认,您的和蔼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谈工作,我很愿意和人类闲聊。我不太喜欢同类,我猜测人类也时常有存在相同的苦恼,不然不会造我们。”
“是的。而且人类这种无所不在的厌倦感来得更强烈,人类也喜欢不切实际的幻想相对你们来说。如果没有这些,就不会有‘潮汐’。”
“哈哈哈。”潜水员大声地笑,“我宁愿把乔治先生的话当作玩笑。我以为现在的人类已经理智到了拒绝讽刺自己的程度。”
杰克根本听不懂乔治在说什么,他不理解乔治为什么要那么说。艾琳也感到了不安,因为乔治说过不能贬低“潮汐”,尽管他并没有直接表达那种含义。
“事实上正因为理智,才知道讽刺自己。”埃利想为人类主要是他们挽回些面,“别忘了你们都是人类造的,却比人类自大得多。”
在“联邦一号”的停留看来还得持续一阵子。潜水员说,“不,不,我们有自大的理由,比如正是因为有些事情你们干不了所以才造了我们。这也决定我们多舛的命运。总的来说,我们可以自大一点,虽然这并不是我们的特长。人类看到我们,我觉得,相应地应该感到自卑,至少会有点挫败感人类把自己的性格赋予机器人,结果发现很难完全控制他们。哈哈,我真为此感到自豪,尽管迄今为止我还没有为哪个人类制造过麻烦,就像他制造我一样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也许我仅仅想说明我们不是一堆废铁,尽管有些家伙的确是废铁,就像有的人类是废物一样。”潜水员看出来听众们都已不耐烦,知道他们该离开了,于是手舞足蹈地快速把话说完,“哦,据说‘企望二号’那边有一群忧郁孤僻的机器人杂工是离乡背井的孤独生活害了他们。希望那里的机器人不会变少,也希望你们还保留一点聊天的兴趣。不多说了,我必须游泳去了。哦,对了,谢谢你们送给我的新名字。我真喜欢。”
最后,潜水员不情愿地说,“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要走了。我刚才有点罗嗦,希望没给你们添麻烦我敢说,作为一个机器人我还是比较称职的。再见吧,人类朋友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每个人都和潜水员愉快告别,除了埃利。潜水员开玩笑似的说,“埃利,你这个家伙,来,笑一个。要知道,我的祝福也算你一份。”
埃利笑了笑,手举起挥了挥。
乔治靠在椅背上伸了伸胳膊,“女士先生们,看我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