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浩瀚的自信心在女同学赞赏的目光和掌声里无边地膨胀开来。好像他越大声疾呼抵触不合理制度,他便越被尊重,越被敬佩。那颗轻浮的脑袋更加高高地扬起,言行举止更加大大咧咧。几天里,他就给班里的美女们相继分发出4封信。内容大同小异,但他决没有运用复写或者打印这种懒惰而快捷的现代方式。他先写好一封,然后照着这封底稿很认真地一封封抄起,一边抄写一边修改,最后的一封他觉得已经锤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便决定把这封寄给门若娜。其余3封就按照信的内容质量从优到劣排了队,然后把美女也按照同学们给打的分数标准,依次排队归类:乔思思、曾丽菲、何玲。发信时间也按排序前后,隔3天发出一封。他没有像中学生写情书那样,偷偷摸摸塞到女同学课本里,他认为那样做很不光彩,既然古今中外文学作品都把爱情作为永恒的主题来歌颂,那么歌颂的目的还不就是要唤醒人类把爱来当作一项光明正大的事业来追求吗?这又不是欧洲中世纪,又不是中国封建社会,为什么还要像小偷一样不敢见人?光明正大的事就是要坦坦荡荡的来做,为了全体同学的“公理”都可以挺身而出大声疾呼,为了自己的爱情事业为什么不能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求爱信寄出去,就像参加了高考的考生一样,有了希望,有了期盼。每天一吃完早饭,金浩瀚就揣着“突突”跳动的心直奔收发室,去看一看没有自己的回信,也不失望,这等于是把希望的火苗积蓄到明天。明天还没有,那就再等明天的明天,有美好的明天等在那里,日子当然就过得十分甜美充实。有一首歌叫《寂寞的等待》,这是胡诌,有等待的日子决不是寂寞的。
每天,金浩瀚都要试探着和那几个美女说说话,一边观测她们的眼色。看了一下,他更加自信。他无论怎么说一个短信息里的笑话,她们都要笑得前俯后仰的,何玲还娇嗔地骂他“这死鬼这张烂嘴吆”,还顺便捣他一拳头,他把这一拳头理解为第一次亲密接触。当然不光是女生笑,男生也都过来掺和着笑,这等于给老金捧了场,当了托儿,扩大了影响面,提升了感染度。男生们的掺和,更增加了他对女生的吸引力。他认为自己在泽西教院2001届中文一班,确立了很好的人缘,营造了很好的人气。尤其前一段抵触校方的学生管理制度,更给他提供了展示口才与气度的平台。
可以肯定地说,老金在班里的威信肯定是没说的,感染力吸引力那当然也没说的!老金向美女们发起全面总攻,是做过客观的战略分析的,是胜券在握的。
可是,等啊,等啊……一转眼又是两个礼拜了,怎么一封回信都没等来呢?
啊,是不是这样全面开花出了问题?会不会她们之间相互串通,相互吃起醋来了?又一想,不可能,别说是成人了,即使是中学时代的女孩子,收到男生的纸条,也不会把事情透露给任何人的呀。
是不是这几位对老金压根儿就没产生过那种意思呢?城里姑娘大大咧咧的作派,是不是和谁都那样啊?
等不来回音,金浩瀚毕竟有一些沮丧,没有一类名牌大学的通知,二类重点的也该有啊,二类重点失望了,三类普通院校的更应该没有一点儿问题啊!可是又几天过去了,还是毫无动静,连收发室老头都一见他就烦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信封上面写有金浩瀚这几个大字儿。
就在金浩瀚一天天沮丧下去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了二美女乔思思。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男生们都纷纷坐起来,摆好了姿势。
乔思思没有坐,她向屋里扫视一眼,朝金浩瀚挤挤眼:“嘿,你来!”
金浩瀚一惊:“叫我?”
乔思思点点头,金浩瀚顿时惊喜得一跃而起。
乔思思眼睛水汪汪盯了金浩瀚半晌,才压低声音说:“是老班叫你呢。”
金浩瀚刚刚洋溢起来的表情,顿时就变作了惊叹号:“什么?老班叫我?”
乔思思嘴巴凑近老金耳朵,压低了声音:“是学生处通知的,不知谁出卖你了。”
舍友们一下子都直起身子,包括一直阴沉着脸的冯格,包括刚刚受了奚落的周尚文,都肃然起敬地目送老金庄严走出308宿舍。
西斜的太阳已呈暗红,光色正好是那种再红一点就太刺眼,再暗一点就太昏暗的程度。校园就是笼罩在这样的天色里才有了一点诗意。眼前是青石甬道,甬道两边是垂柳花丛,其间有一对又一对情侣挽手走过……啊,这才算得上是青春浪漫,这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活啊。
金浩瀚昂首走着,旁边并行着二号美女乔思思,这是多么美好的情调啊!金浩瀚使劲保持着一向自我感觉很好的帅气,大义凛然地挺着胸膛。可是此时的金浩瀚心里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他在急切地想:老冯想拿他这老爸在班里杀一儆百?
“你不要怕啊,学校要把你怎么,我们就团结起来和校方讨说法!”
金浩瀚感到胸中倏然涌上一股暖流,喉腔一热,眼眶里就有点湿湿的:“我不怕,大不了开除!”
“反正你也不要怕,他们又没什么证据,靠小人打的小报告是定不了罪的!”
“你说是谁打的小报告啊?”
“不管是谁打的,他也不敢走到前台来作证的,卑鄙龌龊的小人,只敢钻在阴暗角落里。阴暗是永远战胜不了光明的,不论结果怎样,我们大家都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金浩瀚听着娇声细语的关切,脚步越走越坚定,心胸越走越豪壮……有如此的志同道合者,既是立马去赴死上刑场那又咋么样呢?他妈的,值!
金浩瀚把胸脯挺得直直的,把头扬得高高的,心里高奏起《命运交响曲》,随着“咚咚咚,咚……”命运敲门声曲头的音乐节奏,金浩翰大义凛然地走进了学生处。
学生处冯处长盯着他看了大约10多分钟,就觉得这家伙越看越像个闹事的祸水。冯处长屏退了焦克,才开始讯问:“说,你在班里散布什么煽动性的流言蜚语了?”
金浩瀚假装一愣:“散布流言蜚语?我不知道。”
“装什么装,你心里最清楚。”
“我真的不清楚,我一天在班里说的话可多了,我这人就长了张烂嘴,红的、黑的、白的、黄的,逮住什么说什么,我不知道哪一句可以归类于流言蜚语?”
“你在讲台上大肆演讲,鼓吹自由主义、宣扬无政府主义,冤枉你了吗?”
“现代文学这几天正讲到‘德先生’和‘赛先生’,要说讲自由,老师讲得比我更到位。”
“什么这先生那先生,我没有问你课程进度,我在和你订正事实,你给我放老实点!”
“可你说的恰好都不是事实!”
“你可放明白点,耍赖皮顽抗,只会对你不利,只要你好好配合学校查处工作,承认了事实,并且揭发出幕后策划者,学校会对你宽大处理的……”
金浩瀚没等冯处长说完,突然发问:“冯处长,我要告你诬陷罪!”
冯处长一愣,频闪张合的嘴巴一下子定了格,嚣张的气焰也一时熄了火。冯处长也是这学期才随周校长调进来的,周校长在中学任校长时,他就是保卫科长,周校长荣升为大学校长,他的职务就也随之成为扩大了许多倍的相似形。估计他也不会有多高明的侦查水准,更没有多少预审战术。叫金浩瀚这么一反诘,整个人就傻瞪在那里了。
金浩瀚得寸进尺,又逼进一句:“我要告你诬陷罪,你冯处长可是第一被告,到时候你可不要缺席审判啊!”
冯处长发愣的当儿,就看见院子里游走着许多学生,有人时不时凑到窗玻璃上向他怒目而视,有人还向他指指戳戳作冲拳状。谁知这不但没有使正在继续熄火的冯处长彻底蔫掉,反而把窘迫的校领导激得恼羞成怒了。领导一发怒,权力的柄棒就会勃然高扬。脸色一沉,桌子一拍,大声喝道:“你们,你们……”冯处长频频直指窗外的指头,倏然指向了金浩翰:“你,你,你,反了,反了,处理不了你,我就不干这破处长,我把冯字的两点抠掉作骡马,你要证据?行!不就是个证据?你要多少给你弄多少!”
紧接着,冯处长就气势汹汹冲到2001届中文一班教室,怒不可遏地叫喊:“叫你们班主任,全班集合,集合,紧急集合!拖拖拉拉,吊儿郎当,半个钟头都集合不起,如此土壤,难怪出产自由主义分子!难怪出产不安定分子哪!实话告你们说,学校这一次查处煽动学生闹事的,中文系是重点,但我们只是把眼光盯在了前一届班里,现在看来我们估计错了,对你们这一届尤其你们这个班手软了更是大错特错了。好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希望同学们好好配合学生处搞好这次问卷调查,问卷是匿名的,大家可以大胆揭露。”
同学们埋头填写问卷,冯处长扬头直视教室墙壁与顶棚一周,好像整个恶劣环境的角角落落都是罪恶证据,接着又向满教室同学一个个地逼视过去,逼视到谁都是一副恶作剧的刁蛮样子——老的老奸巨滑,年轻的吊儿郎当,连那些年轻的女生,都一个比一个不老实,好像都在相互使着眼色,传递信息,有的抿嘴讥笑,有的满脸不屑。冯处长看着看着差点又动了真火,难怪中国人这么难管理呢,全是中国语文惹的祸,连年轻女生一来中文系,都成这德行了,何况是金浩翰那样的坏家伙们哪?
拿着问卷,匆匆回到学生处,冯处长立马就一封封看起来。他看一封摔一封,一封一封都看完,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发现了。就顺手把摊了满桌子的问卷使劲一横扫,那一张张纸片就飞飘了一屋子,落了一足地。
冯处长仰天躺在椅子里,眯缝了眼睛开始想计谋。想了大约一个钟头,忽然跃身一站,兴冲冲打开保险柜,拿出那封告密信,就细细看起来,看着,看着,脑子里就哗然闪出了妙计一条,指着学生处那位干事就叫喊:“快,快,快去叫焦克把他班的所有作业本统统给我拿来,快去,快点去。”
那位干事搬来焦克班的全部作业本,冯处长就开始一本一本地对笔迹。他仔细地辨认着,认真地比照着,他对他的这个计谋很得意,对计谋的操作工作当然也就非常认真投入,一本本作业在冯处长手中翻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在冯处长眼底跳过,他从流动的字迹里时不时看到校长对他巧施妙计的赞赏与嘉奖。他抱着希望,期盼着结果,不辞辛苦地查对着,查对着……终于,他发现了他急切期盼的东西……由于过于急切,他激动得双手哆嗦,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把手中的作业本与那封匿名信对照一遍,这才倏然起立,冲着窗外的夜色,吁一口气,露出胜利者的得意,而后一手重重拍向那个作业本上的名字:李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