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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读《幺姑镇》记略

从贫困的乡间来的桂桂终于在“幺姑镇”立住脚。到这个封闭、自足、排他性极其顽固的小镇上来的乡下女子,处境是很困难的,几乎没有谁能够直接帮助和指点她;而更为困难的是她必须克服自己身上的自卑感并找回自己的自尊。但她做到了,甚至可以说是成功了。黄凯,这位小镇世家的独子,到县城去读完了电大回来的本镇的“头名状元”,在这古老小镇的强大习惯势力面前却是个失败者。他曾试图改革,稍微改变一下小镇生活的样子,但失败了。他从“电大”接受的那点新的思想观念似乎不足以同“幺爷”们抗争;而关键还在于小镇生活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一种愚蠢的优越感。最后,这位“电大生”竟然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自主。

桂桂的成功与黄凯的失败,是颇具意味的。这是作者在当前改革大潮中对纷纭复杂的生活的独特发现,并把他们推到读者面前。由于这一组人物关系在小说中的出现并构成重要的情节走向,便使这个以着力描绘小镇风俗和小镇人情为主旨的中篇,具有了不同于此类作品的显著艺术特色和思想力度,而不至于被湮没在近年来大量发表的那种“小镇风情”模式的作品海洋之中。这是傅恒同志的一个贡献,或者说,是他长期在小说创作的探索道路上一次令人兴奋的成功的“射门”。

一次精彩的射门,会给观众留下长久的记忆和话题。当然观众是不会满足的,他们除了兴奋地评头品足,谈论自己的看法外,更希望看到另一次新的成功。读者也一样。

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经济改革的劲风动摇着小镇旧的传统生活模式。人物在这样的背景下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戏剧。

傅恒对于他所描写的乡场小镇的生活,显然是非常熟悉的,对“幺姑镇”这样裹挟于丘陵浅冈之间的“五里长街”的历史和现实、人际关系、过日子细枝末节、还有那种万古如斯的景致、缠绕在人们心间的寂寞、乃至悠悠弥漫着小镇每一个角落的古色而不古香的文化氛围、略带潮湿陈腐的气味等等,描写得如此细致、逼真。有时甚至使人感到把细节写得太多太满了。当然,正是真实地再现了这处于变革中的小镇环境,才使人物得以充分展示。幺爷是作者着力表现的人物,这位五十多岁的“孝子”,无疑是作为古老权杖式的象征出现的,他几乎无处不在,带着几分神秘主宰着所有人物的命运,或者说他试图长久地掌握人们的命运。然而,真正的主宰不是幺爷,是变革着的时代,是人们自己。幺爷努力遵循小镇传统,教导人们应该怎样生活,但到头来他自己不也面临着生存的困扰么?他与黄二娘的纠葛,写得很细,也处理得相当真实,使其避免了概念化的危险。由于作者对黄二娘这个人物的注意不够(虽然花了很多笔墨),仅仅把她作为一个虚荣浅薄的小市民女人去写,这便使幺爷与她的纠葛显得简单化了,从而也影响了对幺爷作为支撑作品框架的重要人物的性格的展示与开掘。不知傅恒以为如何?

另一个着墨较多的人物是刀娃子,一个有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小镇青年,被描绘得栩栩如生。作者把一种诙谐调侃的文字运用于这个人物的形象刻画上,阅读效果当然是很好的,但笔墨的单一,又似乎导致这个人物性格的单一,性格难以深化,给人一种平面感,而且与整个故事处于半游离的状态。不知能否这样说。但这一点并非什么大的毛病,也许只是一个技术问题,比如结构技巧,或走笔之中对于众多的人物难以全面观照等等。

在近两年的刊物上,贴近现实生活,表现乡镇基层生活流向,而且写得生气勃勃的中篇小说已不多见。当然涉足其他各种各样题材领域的小说,不乏佳作。但这里我想说的不是题材问题。有的小说,展读之间便觉得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有的小说,读了半天都觉得琐屑沉闷,读完之后才发现作者只不过演绎了一两个既定的概念。《幺姑镇》属于前者。构成这个小说世界的一切——情节、细节、故事、人物以及主题,都来自发展变化着的生活,读者在作者的“导游”中身临现实场景,不由自主地接受着作者指引,来不及拒绝便暂时放弃了自己的成见而被纳入作者的主体意识熏染之中。读者从阅读中吸收着全新的生活信息,发现未曾见过的人际关系,领会到未曾思索的新的思想。从“接受心理学”的角度说,这一切都给读者新的刺激或感染,从而获得艺术的享受和精神的启迪。读者读小说,除非他确有那种癖好,一般是并不希望从小说中去得到某种哲学或者别的什么学的现成观念的。这也是世界上除了有哲学和其他社会科学以外还要有文学的原因。作家也要读书,读许多社会科学家的理论研究成果,但不是为了用文学的“手段”去演绎或解释人家的成果,而只是为了有那个兴趣,或是为了使自己在观察生活时多一些角度。作家真正要面对的是生活,要竭尽全力研究的还是生活,以及生活中的各种人各种事。一个好的作家并不比哲学家愚笨,例如弗洛伊德对人的潜意识的发现,被公认为人类心理学和哲学上的一大贡献,但事实上早在弗洛伊德之前,就有作家发现了人的潜意识,并进行过文学的描绘了。

这篇短文似乎扯远了。

总之,在《幺姑镇》之后,生活将赐予傅恒更多,傅恒也必将给予读者更多。我深信这一点,同时也是我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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