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儿的老耿头被人杀了,在他的出租屋里。老耿头侧卧在地,一条胳膊压在身下,一条胳膊向头的上方伸出去,手的姿势不是自然状态,食指挺直,另外四指微攥,像是指引着什么。
他指引什么呢?这个问号在年轻的侦查员罗强的脑海里漂浮,总也沉不下去。这是案发两个月之后的事情,案子已经告破,很常见的内讧与火并。按理说一切都结束了,而且罗强手上又有了新的案子。可是一有空闲,罗强总是莫名其妙地拿出那张现场照片,在手里翻来倒去地琢磨。老耿头最后的姿势固定在相纸上了,侧卧,右臂伸出头顶,食指挺直,四指微攥,他指的什么呢?
罗强并不认为这是个无意义的符号,尽管他现在找不到答案。
死了的老耿头面部很平静,邻居看了都说这个样子不比他活着的时候寒碜,这是宽容的说法。回到自己家,邻居都说,老耿头活着的时候倒像个死尸,死了总算有了人样子。罗强知道这说明老耿头平时给人的印象不好。
老耿头外号老艮头,谁都说他艮。邻邻居居住着,孩子淘弄点破铜烂铁卖给他,他总是丁是丁卯是卯,不给一点便宜。
小孩子有时贪心又淘气,把卖给他的又偷回来,老耿头发现了就像疯牛一样恨不得追出去十里地。追不到也就算了,追到了往死里打。如果家长知道了带孩子来找老耿头,他就跟人家拼命。邻居拿他没有办法,干脆谁也不理他。
老耿头实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老头儿,罗强心想,老耿头即使不讨人喜欢,他的灵魂也有权得到安宁。可是,身份无法确定,他就不能入土为安。
谁也不知道老耿头来自何方,但断定他既不是小镇上的人,也不是本省人。他的只言片语没有一点当地口音,也不见有亲戚朋友来往。他到底是一个在外为妻子儿女挣钱的一家之主呢,还是根本就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光棍儿?没人知道,老耿头不仅脾气怪,还不爱说话。
那么,他的食指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罗强曾经非常仔细地搜寻过,在老耿头那个逼仄的小屋里,除了成堆的破烂,只有一个破旧低矮的学生课桌。老耿头手指的方向正是这个课桌。可是,检查过无数次了,桌子上只有两个蓝边粗碗,一双筷子,一个破烂不堪的电饭锅和一个同样破烂的电炒勺,外加一个咸盐罐子。它们和老耿头的食指一样无语。
时令进入四月,清明到了,纷纷扬扬的小雨催生着逼人的寒气。罗强骑自行车回家,偶然遇到老耿头的房东。房东骑着自行车本是迎面而来,突然掉转了头和罗强并在一起,罗强以为他又有什么情况要说明,就歪着头看房东,房东却絮絮地抱怨起来:“老耿头可害死我了,我的房子成了凶宅没人敢租!”罗强没有接房东的话茬儿,说:“走,去你的出租屋看看。”
屋子还是以前的样子,破乱不堪,又因为绝了人气儿,更显森森。地上仍有模糊的血迹和几片劣质羽绒,那是从老耿头遇害时身穿的羽绒服刀口处散落下来的。房东猴一样蹲在炕沿儿上闷头吸烟,罗强久久地盯着老耿头食指所指的那张学生课桌,突然,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灵感毫无征兆地降临,罗强屏住呼吸一样样地把上面的东西拿开,他把课桌抬了起来,然后轻轻翻了过去:粗糙的桌底,塑料胶带牢牢地粘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罗强取了下来,里面一张身份证,一个五万元的存折,一个用一截手纸包着的金戒指,手纸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字:六月初八,生日快乐。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公安局依据老耿头的身份证找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妻子捧着老耿头的骨灰盒痛哭不已:“人都没了,我戴戒指给谁看呢?”
罗强送走了老耿头的家人,才觉得这个案子是真的结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罗强时不时地想起这个案子,想起老耿1头的食指,他会长长地叹口气,觉得老耿头虽然古怪,但绝对是条汉子,他的食指承载了他最后的气力,为自己指引了一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