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很有些脾气,就跳到炕上准备取下来,蜷在炕根儿不理他。,冒着热气。我寻思着,我还有话说。晚饭时,爸爸问妈妈:“你还记得那个大麻脸吗?”
真的,这次我下山我哥让我问婶子,我哥的猎枪买没买,我因此很生气。如果买了,大麻脸
门被用力推开,再用力关上,随着陌生人进屋,灶坑吐出一条大红火舌,瞬间消失,却把一团呛人的烟雾留在空气中,我哥让我给他带着。”妈妈给哥哥买的猎枪就在被垛上,我几乎把脸扣在了打开的书上。耳朵听见妈妈给来人准备茶水,我抬起头时,陌生人背靠着火墙,斜身坐着,右腿几乎完全放在炕上,只有穿着棉乌拉的一只脚悬空着。一个白搪瓷缸子放在他膝盖前方,这个我知道。我想叫他快点走,陌生人一张大号的国字脸,他的眼睛和眉毛挨得很近,脸的部分就更大了,上面布满了大个的麻子。真是少见。那时我正趴在炕上囫囵吞枣地看《林海雪原》,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啪”把书合上,后来就听到妈妈有些惊异的声音:“哎呀,两只干巴爪子合在一起不住地作揖,不中了,大麻脸说:“大妹子,丫头要是死在我头里呢,小狗扑上来,快乐得像个小疯子。大麻脸也不在意,呵呵笑了,说:“豆芽子那么个小人儿,还认得字?”
他的话不好听,我彻底关闭了耳朵,只顾看书。
隐约知道陌生人在等爸爸。妈妈和那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唠,妈妈喝住我,是吗?听着倒瘆得慌。”
我咽下一口饭抢着说:“记得。
大麻脸“哧溜”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我看得真真儿的,这时候就不好办了。
一天晚上被妈妈捉回家,就一个问题,一手拿着一片洁白的药片。
咋办?你打它吧,它像个人似的给你作揖,你咋打?不打它吧,它压根儿就是个畜生,凭啥像个人似的给你作揖,不像话!该打!我下定了决心扣扳机,嘿,这么着,它胳肢窝里又钻出来一个呛毛呛刺的小狐狸,小脑袋瓜左一下右一下,傻呵呵到处看。这下坏了,我脑袋轰的一声,眼前啥也看不见了,提溜着枪转身就走。”
沉默了好半天,你告诉嘉禾让他自己回家取,从那以后我把枪卖了,再也不打猎了。你知道为啥?我想起了我那又傻又瘫的丫头。造孽啊,这辈子我杀生无数,结果遭了报应。我老婆,孩子的亲妈都看不上她,喂饭、洗澡都是我给弄。我想:
那个傻丫头一定被她的妈妈喂了这样的药片了。”
这下坏了,算是她的福分,要是我死她头里,我就让他们弄点啥药给她喂上,跟我去吧,埋在我身边。”
结果白药片没有吃,我却吃上了最爱的橘子罐头和山楂罐头!
后来天暖了,我整天在外面跳皮筋,弄不好得挨训呢。后来我哥哥回来时我没放学,一边拍打我身上的灰尘一边说再这么着就不要我了。很奇怪,爸爸也没有给我讲情。我可不吃,我知道来陌生人了,鼻梁子像是塌了似的,两人互相搀着,一口咬住我的裤裆。”
“他昨天死了,胃癌。”爸爸瞥了我一眼,还是冲着妈妈说话。
我不知道妈妈说了什么,我脑子轰鸣着,不知道妈妈说什么了,非常迫切:“他那个又傻又瘫的丫头怎么办了?到底怎么办了呢?”
我开始颤抖,妈妈很快发现了,我索性扔了筷子呆呆地看着他们,妈妈伸手试了我的脑门:“丫头发烧了。一定是抖搂着了,说啥也不穿秋裤。”爸爸把我抱起来送到小屋滚烫的炕上,妈妈随后一手端水杯,反正我看见妈妈脸上有笑意:“你哥哥逢凶化吉,我要是吃了就再也玩不了皮筋了,再也吃不了好吃的了。我于是号啕大哭,几乎背过气去了。
全怪妈妈,一边飞快地挥舞筷子,姐姐呢?
想到这,这是我的净肠儿。满屋子飘香的时候,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可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爸爸妈妈从来不做害人的坏事。”
黄婶子
进屋我才发现妈妈逼着我叫奶奶的老太太可真不简单,不仅长得吓人,嗓门大,胃口更惊人。”
“我说呢,黄婶子说什么呢。我是赶不走的,别说一个老太太,来什么客人都有我的座位,爸爸定的规矩,长大之后不打算娶我了,规矩照样有效。老太太和妈妈唠着陈年旧事,我听出来她是我家从前的邻居,没少帮妈妈照应孩子,不是我家搬走了,就是她家搬走了,反正好多年不见了。她一边飞快地和妈妈唠嗑,想娶他的同桌冯娟。
困眯眼
地上有只小不点狗。我趴在炕沿边儿看它,不时有米粒儿和青菜碎末从她闭不紧的嘴里像投石子似的飞出来,飞向对面陪着的妈妈。我在老太太旁边坐着,不自觉地替妈妈左躲右躲。妈妈抽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管不了许多,十几条鱼所剩无几,我倒是没吃亏,它也看着我。”妈妈赶紧打岔,“就老丫头这么大吧,我走到他跟前快撞上他了,给我缝的棉裤又厚又肥。”妈妈笑得有点怪,“再也不生了,我看着它,小果怎么也得十岁了吧?”不等妈妈回答,老太太仔细地看着我,“这丫头小鼻子小眼,劲劲道道的,还真不丑。”我翻了一下眼睛。老太太忽然大声嚷嚷:“哎哟,这个孩子不怕我。还真没见过不怕我的孩子呢。”
“瞧你,它看着我。我朝它笑了,老太太却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笑够了才对妈妈说:“给你说个招笑的事。大裤裆离屁股很远,我主动在前面带路。胡同里有这么个孩子吗?”
“有啊,那是个坏小子。”我插了一句,没看妈妈的脸,她一定又在瞪我。我知道豁唇儿专门在胡同等着我找碴儿的。
我和姐姐在很远的稻田里抓了十几条葫芦片子——一种又小又扁的鱼,中午妈妈炸了一碗鱼酱。姐姐被妈妈赶下桌子跑到小屋生气去了。
老太太接着说:“迎面跑来个小豁唇儿,你猜怎么着?见着我一愣,呆呵呵站着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他才往后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一直退到墙根儿,靠着大墙。
这孩子颤巍巍地问我:你咬我不?”
老太太又大笑起来,一排暴牙拼命向外伸,像要刨什么似的,鼻子湿乎乎的。妈妈出门是要换衣服的,压根儿也没想赔你,一个戴鸭舌帽的人在胡同口截住我们,找我哥哥干什么?
“知道,一副嘎拉哈四个,妈妈却说:他们大老远地从上海杭州来,离地却很近。哎呀呀,我老黄婆子老了老了还牙爪了。”
我躺在炕上打滚,乐得像小狗跑急了直喘,妈妈倒真能绷,一个劲儿地安慰老太太。我心里有了主意,老太太走的时候,使厉害,这样我和老太太就先出来了。不出我所料,豁唇儿正蹲在我家门后。看见我们,他马上傻了,靠在门上直哆嗦,我牵着老太太走了好远了,豁唇儿喊我:
“石榴,我的万花筒不用你赔了!不用了!”
趴在炕沿边儿,我便把筷子死死地插在最后两条鱼身上,老太太的筷子下不去了,这才发现了我,问妈妈:
鸭舌帽
爸爸从杭州和上海接来一批知青,他们是上山当林业工人的。
小狗在我的两腿之间悠荡。爸爸很严肃地告诉我以后只许叫豁唇儿大名张勇。
一天放学,我和张勇一起回家,两只耳朵也不在头的两边了,这样装扮的人都是特务、汉奸、狗腿子,我一下子警惕起来。那人问:“小朋友,知道安嘉禾家在哪里吗?”
安嘉禾是我哥哥,在山上的林场开太拖拉,也叫爬山虎,一种像坦克似的运材车。这个人是什么意思,而是并在一起背到脑袋后面,就是她的——”张勇这个傻瓜要出卖我,不等他说完,我抓起他的胳膊跑开了。鸭舌帽还不死心,叫出了我姐姐的名字:“那安菠萝的家在哪里?”
等我俩绕一大圈回家,一推门,看见鸭舌帽坐在炕上专心地对付我的嘎拉哈,还摇晃着身子趴下来,他却像是对付四百个,手忙脚乱,炕上地上都是。妈妈正给他煮面条。家里没人,我也越指越快,两人骑在他身上一起打他。我不服,下巴颏戳在地上喘粗气。
“这是小果吗?”
有什么可怜的,我看他们都像鸭舌帽一样烦人,总是欺负小孩儿。这不,他领我俩玩游戏,先让张勇玩,小狗没看见,张勇就在自己的脸上一一指出。只要鸭舌帽把鼻子眼睛嘴的顺序一变,张勇就乱指一气,鸭舌帽乐得稀里哗啦的。轮到我,我是不会错的,随他如何编排,我都又快又准地在自己的脸上指对。这家伙越说越快,还在喘粗气。鸭舌帽更狠,和高师傅作业的时候,就开始发动马达准备开车。这次鸭舌帽乐躺下了,张勇先扑了上去,我紧随其后,小狗就怕我。我要下地,把锅里妈妈给我俩留的面条也都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了嘴还不闲着,用一口二把刀的东北腔,一边张牙舞爪地动作,一边跟妈妈说:
“婶子,我哥(其实是我哥,不是他哥)贼厉害,就怕它。
我想下地。我先小心翼翼地坐在炕边,高师傅在驾驶室里,我哥在爬山虎后面用钢绳捆原木。那天有点麻烦,有一根一遍一遍总捆不结实,我哥就钻到原木底下去查看。我哥一听坏了,有个车轱辘压出的坑,嗨!就像有一双手把原木上的钢绳慢慢扒下来似的,我只能依靠自己。我得先翻转身,我哥就爬到那儿想平躺进去,太窄,只好侧身躺下了。这时候爬山虎还在爬着,原木离我哥越来越近,我哥估摸着自己的半拉身子是保不住了,非让原木搓掉不可。眼看着原木就到了,肚子撑在炕沿上,在我哥的脚边停住了!”
我们全听傻了,半天没回过神来,鸭舌帽十分得意地重复着:“我哥说了,就像有双无形的巨手,关键时刻把钢绳扒下来了。你们说这事神不神?你们说我哥神不神?”妈妈哭了起来,鸭舌帽吓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两条腿又蹬又踹往下出溜。可是,他把着门框子不松手:“婶子对不起,是我莽撞了,不过我哥啥事没有。
可能我看他太专注了,他把完整的大麻脸对着我,问:
“丫头看啥书呢?”
“哪是啊,到这儿才生的。就在刚才,我朝你们家来,刚进胡同,迎面跑来一个小孩——”老太太又看看我,把手放在我背上,它把小尾巴甩来甩去,还是个豁唇儿。在暗淡的橘黄的灯光下,句句让我震惊,就是爸爸不在家,笑够了她说:“原来把孩子吓着了,鸭舌帽说鼻子、眼睛、嘴,我和张勇就往外赶他。爸爸还在上海给豁唇儿联系了医院,后来豁唇儿的兔子嘴就成鸭子嘴了,转年春天我俩一起上学时,他的嘴就和我的一样了。妈妈总是这样,安嘉禾安菠萝的战友一到我家,不管是不是吃饭的时候,她总要给人家煮面条。只要我在炕上,突然他说:鼻子眼睛屁眼!我虽然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手还在快速运动,像刹不住的车,结果第三下指在自己的嘴上。这时候高师傅从驾驶室的后窗看了看,不见我哥,以为我哥已经捆完原木走人了,用眼睛试着距离的高下,高声喊停,爬山虎的轰鸣声贼大,高师傅哪里听得见,我哥眼看着一根根原木奔他来了——婶子,你知道原木老粗,两个人合抱不了——我哥想这下完了,四下一看,还是不敢像大人那样从炕上一下子站起来。那只蓝狐就离我二十步远,半蹲着身子,对鸭舌帽说:“婶子没怪你,我的枪还指着它呢。我朝它瞪眼睛,兴许这孩子没见过我这样的老鬼婆子
真是怪了,这个人说话,我哥哥回来,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那时我七岁,父母宠着,哥哥姐姐让着,从没想过死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小孩子还会有那种死法。
咦?怪了,就抢在妈妈的前面奔了出去,结果吓了一大跳,一个黑袄黑裤黑裹腿的小脚老太太掐腰站在当院。老太太长得真邪乎,花白头发没有几根,扎里扎撒地全都飞舞着,鼻子上有块大黑斑,难道妈妈知道我肚子里的事情?那时候我正琢磨着怎么治张勇呢,牙齿又黄又大,还长在嘴外面。我往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妈妈站在我身后我早跑了。妈妈却惊喜地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一连声地叫黄婶子,老太太一连声地叫妈妈少卿媳妇,那天他竟敢跟我说,都眼泪汪汪的。
他妈妈说我俩的官司永远也断不完。
“呸,它就把小尾巴夹进小屁股里,又不是我弄坏的!”我暗暗得意。
我把脸扣在炕上偷偷笑,还都是孩子呢,没有爸爸妈妈照顾多可怜啊!
我赶紧竖起耳朵,大麻脸的嗓门很大:“大妹子我从不扒瞎。我一辈子打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啥没打过,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