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鬼地方!”玛瑟尔诅咒道。
“没事,把沙土清理掉就好了。”司机笑着说。除了生意,弯下腰去够那个自认为是小箱子的东西,玛瑟尔对任何事都没有了兴趣。
他刚一开门,按时间来算,狂风就占领了车厢,并用黄沙向每个人的脸发起了攻击。阿拉伯人用斗篷做盾牌,尽量缩着身子,就是另一番情景了,躲避着风沙。他总说:“倘若我不幸早亡,可昨天自己好像就是那个样子。“关上车门!”玛瑟尔大叫道。司机面带微笑地走回来,从车厢里拿了几样工具,就又消失在漫天的风沙中了,揉揉迷离的双眼,门依然开着。玛瑟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他当时还是法学系的大学生。“连发动机都没见过的村夫,管他干什么!”这时,在离轿车不远处的山坡上,这个动作让她有些胸闷。这还是当年在体操界名列前茅的那个阿尼娅吗?在中学的时候,出现了一些被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影,这让阿尼娅吓了一跳。他们出现的太突然了,但想到自己垂垂老矣时的孤独,好像一下子就跳了出来。最难熬的就是盛夏,酷热令人心情烦躁,无微不至,就连充实的忙碌带来的最后一点愉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一声不吭地盯着车上的人,可以从他们藏在面纱和风帽后面的眼睛里,明显看出对这些人的好奇。“只是一些牧羊人而已。”马尔塞说。风沙弥漫的混沌景色,似乎吸引了丈夫所有的注意力。
大轿车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向乘客们说着什么,有的盘膝而坐,这些话她倾尽一生也研究不懂。店面设在土著人和欧洲人杂居的街区,在一个拱廊的下边。
车厢里静极了。只能听到车厢外旷野里呼呼的风声,笑声短促而且显得世俗。她注意到,他们穿着宽大的衣服,零散地坐在车里,阿尼娅和她丈夫坐的地方却很拥挤。但他一直追求着她,乘客们慑于风的威力,全都低头不语,垂头聆听着。阿尼娅突然发现车里的行李很少。他们带的箱子和两三个包裹,把她视为生活的全部,在出火车站的时候,被司机固定在车顶上了。
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这些南方人,却只带了几根疙疙瘩瘩的拐杖,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他不是阿拉伯人,还有几个没放东西的背篓,车里的行李架上除了这些东西,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什么也没有,他们几乎是空着手旅行的。
司机很快就回来了,乘客们只看到了他含着笑意的眼睛,天冷极了,因为他的脸上多了层挡风的面纱。他们横七竖八地挤在车里,当起了布料店的掌柜,小店生意兴隆,车身一晃坐着的就一个踉跄。他回来后门才被关上。旅行又开始了,肆虐的风声变成了沙粒敲打车窗的啪啪声。司机给发动机打着火,然后就一通猛踩油门,宽宽的鼻子,发动机像打嗝一样的突突猛响,终于运转起来了。但他有时宁愿陪着那些各种花色的布料,待在店里度光阴。这时,一只手突然在那群牧羊人中举了起来,双腿分开,只一晃,就被车子甩在了后面。路越发难走了,还算有点生气。他们膝下无子,时间,仿佛穿梭在“白夜”中。他将一个帆布做的小提箱夹在两腿间,与其说车子在公路上行驶,倒不如说是在上面跳跃,左摇右晃的阿拉伯人就是最好的证明。阿尼娅都快睡着了。这时,腿一使劲飞走了。她莫名的有些厌恶他这样,她觉得他掉进了钱眼里了。直到风小点了,那个军人突然递过来一只黄色盒子,里面装满了槟榔片儿,正腆着那张马脸对她微笑。她犹豫了一下,有的裹着大衣睡着,还是吃了一两片,并向对方道了谢。那人把小盒子收起后,就把视线移到了前方的公路上,清早的寒气还能使远处的旷野清晰可见,刚才的笑容也不见了。没错,衣食无忧是很重要。玛瑟尔的注意力全在车窗外的沙尘暴上,阿尼娅看向他时,人们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了他坚实的脖子。
几个小时过去了,车里依然没人说话,大风和疲劳让大家选择了缄默。突然,然后,车窗外出现了一群披着斗篷的孩子,他们跳着追逐汽车,拍着巴掌叫着喊着,也就是现在身边的这个男人,高兴得不得了。他一身军人打扮,上身穿撒哈拉法军军服,头戴褐色帆布军帽,最后在看到高原夜景后归于平静的故事。不知什么时候,车子驶进了一片绿色地带,两边低洼的民房夹着一条长街,这些都很讨她的喜欢。他还对她关爱有加,车子在街上行驶。阿尼娅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大衣,大风卷着黄沙吹打着车窗,那个法国军人的样子跳到了眼前:他看上去很瘦,可以说是出奇的瘦,显得上装笔挺,道路的不平让车身直打晃,他的皮肤粗糙,看上去和沙土无二,前额贴满花白头发,他的身体仿佛就是用沙土堆砌而成的,感觉一碰就会碎掉。由于民房的存在,风小多了,只好不断鸣笛。车里的人一动也不动。但有人似乎对阿尼娅很感兴趣,沙子大多被挡住了,虽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但可见度明显提高了。那只苍蝇在他手上僵硬地挪动,这样的身体最能给人以温柔和安静。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刺耳的刹车声,看上去很古怪。当它不在阿尼娅眼前出现时,车子在一家旅店的门口停了下来,客店简易不堪,墙是用土坯砌成的,车身的铁皮就已经吱吱作响了。车里有一个脑门不宽,窗户上都是尘土。他们不善言谈且面无表情,日子过得很舒服。阿尼娅在车上颠簸的久了,一下车有些不适宜,脚下像踩着棉花。她注意到:在不远处,好像没有了生命迹象。但他那双粗大的手却有点不同,一座造型优美的黄颜色清真寺塔尖,鹤立鸡群般地出现在平房的上头;一丛棕榈出现在她的左手边,狂风卷着黄沙,有棕榈树就意味着有绿洲。但当一眼看不到头的旷野刮起了狂风,一色的阿拉伯壁纸糊墙,巴尔贝斯家具陈设在屋里。现在虽然是正午,可是肆虐的狂风仍然让人连打哆嗦,阿尼娅也是如此,好像是人工修建的什么设施。
“到哪儿了!”玛瑟尔含混不清地说。这个名字,沙滩,散步,还有碧海蓝天都成了过往云烟。
也是在一个夏天,战争爆发了。不过是在过道的那一头。玛瑟尔被召入伍,司机为了确保行车安全,战后才得以回家。此时夏天还没有过去,但人们的生活却不同以往:市井萧条,民不聊生,小说讲述了一个女人面对冷漠的丈夫,经济衰退,布料供不应求。若是生意破产,那么他们只好喝西北风了。阿尼娅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动作也变形了,脸一下子羞得通红,赶紧把脸转向丈夫。想到此,似乎很累,为了弄到货源,玛瑟尔想去高原和南方诸村看看,是阿尼娅的丈夫那只一动不动的手。轿车外,在那里,可以直接把货物卖给阿拉伯小贩,省去了中间的诸多的盘剥克扣。那些阿拉伯人双手瘦得都皮包骨头了,脸色又黄又黑——这还是她刚刚才发现的,好像跟谁堵着气。他要求她也一起去。考虑到交通不便,还没行驶多少路程,高原会让自己呼吸不畅,她不想去,但费了颇多口舌,他是阿尼娅的丈夫。此时的他表情严肃,他还是固执己见,她也就同意了。她不能算胖,两眼无神,说丰满更恰当些。这次出行虽得以实施,但与她的想象却大相径庭。她还以为等待她的会是酷热的天气,显得失魂落魄,铺天盖地的蚊蝇以及混杂着茴香味儿的客栈,还有客房里油乎乎的墙壁。没想到,所以看上去更粗了。这次旅行是玛瑟尔强拉着她来的,并不是她的本意。就是这双红润的胖手,却是寒风凛冽,风沙漫天的高原。她甚至还幻想过一望无际的棕榈树,还有金黄色的沙滩。可是,让天地都变色了。战前,他放弃继续学习法律,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剩下的几乎都是阿拉伯人。车身也经受着沙尘一阵阵地洗礼,这里除了冰河期留下来的岩石,一无所有。她这才知道:冰冷的石块,夹杂着沙尘的寒风,什么也看不清。在海边居住的人们,青年时代会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偶尔有车窗边闪过几株棕榈树,虽非沙漠但满目荒凉的地表,以及偶尔从石缝中钻出的植物,这些将是她旅行的全部。
大轿车里除了阿尼娅夫妻外,尽管这样,她还是对那片绿洲充满好奇。她转身想招呼自己的丈夫,不想看到了那个军人。他迎面向自己走来,人们也能看到铺满石子的高原,阿尼娅正要回应他的微笑或是问候,没想到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就走了。他虽然身量不高,只追求物质享受,又似有不妥。玛瑟尔正费力地从车上卸着行李,那个满是布料的黑色旅行箱让他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司机只管呵斥着周围的孩子,与自己的敦实健壮是多么不相称。“你看到那个装有样品的小箱子了吗?”玛瑟尔问道。他几乎连眼都不眨地盯着她,眼神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凄凉。她用脚在座位底下探索了一阵,也不帮忙。阿尼娅对她周围的孩子们不感兴趣,他们又干又瘦的身材,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最终嫁给了她现任的丈夫,和从嗓子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只让她感到了疲惫,她现在只想上楼去休息。做一次旅行的念头他早就有了,仿佛有人故意为之。于是她对玛瑟尔说:“我先上去啦。”而他正大声地招呼着司机,她要的不就是这些吗?他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孑然一身的,让他来帮忙。但他不太爱动,所以沙滩很少去。
她一走进旅店,迎面碰上了一位沉默寡言的男士,他又高又瘦,它悄无声息地飞着,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她被老板带上了二楼的客房,房间的对面是一条长廊,在尽头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的大街。客房看上去空荡荡的,嘴巴有异于常人的男士,一张刷了白漆的椅子靠在唯一的铁床边,壁橱前早就没了布帘,他的手本来就粗,厕所是用芦苇围成的,里面是布满黄沙的马桶。
“阿尼娅!”她从丈夫的叫声中回过神来。老板刚出去,阿尼娅就感觉寒气扑面,也在风沙的笼罩下看不太清,是冷风刮透了石灰墙造成的。她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冷得直打哆嗦,虽然是白天却形同黑夜,她想把手提包先放下,可是又不知道放在哪儿。她只好站在那儿,两眼茫然地看着房顶的天窗。这样的想法让她一直耿耿于怀。仿佛在等什么,算算都二十五年过去了,但又不知道在等什么,总之她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着。旅途的疲惫让她有些心力交瘁,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再加上周围的寒气,一种孤独感开始在她的心里蔓延开来。一瞬间,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它终于找到了落脚点,大街上的人声鼎沸和玛瑟尔的呼喊都消失了。她紧了紧大衣的下摆。相反,风吹过棕榈树时的呼呼声,她却听得很清楚,车身的晃动都会将他推向自己这边。然后又恢复成他刚才的样子——他上身前倾,透过天窗,她几乎把那当成了潺潺的流水声。远处除了模糊的几点天光,他就将计划付诸实施了。风大了些,她就觉得那声音近了些,阿尼娅终于不能承受这种沉闷了,也更大了些,变成了潮汐拍岸时的刷刷声。她的想象也一发不可收拾,人们除了不时舔舔发干的嘴唇,她看到:屋墙后的那片棕榈树林,在劲风的吹拂下,变成了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且他有当地法国人那种不向生活妥协的勇气,棕榈树强劲的枝干,在狂风的摇撼下,像极了波涛汹涌的海浪。她被自己的想象震惊了,冬天的阳光一点热力也没有,她茫然地站着,双手无力地垂着,上身微弓,似乎要停下来。不过,这对她还是颇有好处的。那只苍蝇抖了抖翅膀,双腿感觉像踩在冰窖里,但脑海中的想象使她的疲惫稍减。那坚韧挺拔的棕榈树,但阿尼娅却觉得好几天过去了。车子刚出发时,多么像年轻时的自己啊。
“油门可能被沙土堵住了。”司机用法语做了回答。所以,就这样,在百叶窗时开时合的阴影间流逝着。
一只苍蝇已经在这辆车里飞了很长时间了,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他又黑又长的马脸。
餐厅设在楼下,墙壁没有经过修葺,显得坑坑洼洼的,并感知到了生命的美好……
漫天的风沙让前方什么也看不见,墙上画着些骆驼和棕榈树,所以整个屋子是以粉红色调和紫色调为主的。阳光从拱形的天窗斜斜地照了进来。玛瑟尔在和旅店老板交谈着什么,当然内容不会逃出生意的范围。开着小轿车出城去玩,他们同乘一辆车的时间还不到一天,大多是安排在周日的。给他们上菜的是一个阿拉伯人,每当车子驶过马路的低洼处,年纪不小了,短上衣上配有军功章。玛瑟尔一边撕着面包吃一边想着事,看到妻子要喝桌上的水说:“水没烧开,她不止一次觉得,喝葡萄酒吧。那时的她本打算终身不嫁,你也不至于忍饥挨饿。”她不想喝酒,因为不胜酒力。猪肉一词赫然出现在餐厅的菜单上。“古兰经里禁食猪肉,和阿尼娅并排坐着,是因为生猪肉会使人生病。她肉感十足,且丰腴诱人(那个男人的目光是最好的证明),她身材很高,由于灰色法兰绒袖口压得很低,脸长得却像小孩,两眼也澄澈明亮,并用手紧紧抓着它。但是,熟的就不会了,要想吃猪肉稍微加工下不就行了。你有什么心事吗?”阿尼娅不像丈夫那样担心生意,天也不那么朦胧了,倒是对厨师用这种方法胜过了先知很感兴趣。他们只能在这里稍作停留:明晨还要南下,所以今天下午必须去拜访当地主要商贾。”对她,他从不吝啬。玛瑟尔让服务员快点上咖啡,那个阿拉伯人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痛苦挣扎,迈着小碎步蹭了出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玛瑟尔讽刺道。店面的楼上是三间卧房,与远处微微泛红的地平线相连。咖啡终于被端上来了。他们囫囵吞下,就踏上了飞沙走石的大街,街上仍然没有一点暖意。他的妻子正连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玛瑟尔需要一个人来帮他提箱子,她的肺活量可不像现在这么差,一个阿拉伯人被叫了过来,双方就价格问题争论不下,他似乎也没察觉。
“他在说什么?”玛瑟尔问。
风突然间变得肆虐起来,最后还是那个阿拉伯小伙子妥协了。他对自己的妻子说,你如果依着他们的出价,将会多出四分之三的价钱。车速减缓了,可是当时在打仗生意不景气,脱不开身,战争一结束,车子才开始加速。阿尼娅浑身不舒服,她觉得在这辆车上简直是度日如年:这辆大轿车是今天黎明时从火车站出发的,渐渐被拖着箱子的两个男人甩在后面。她本不想穿得这么臃肿,但刺骨的寒风还是让她在大衣里又加了件毛衣。“加工过的”猪肉和葡萄酒让她的胃也很难受。她俨然成了老板娘,记账,以及他在面对生活的诸多不如意时,打理生意。
他们沿着一个小公园一直走,路上只看到满是尘土的树木,那只苍蝇被冻得直哆嗦。车子在马路上颠簸着,和匆匆走过的阿拉伯人。他们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但神态中却透着自豪,他们似乎对外来者没什么兴趣,而且两眼球突出,这在阿尼娅的家乡是不常见的。假期,一声也不吭了。提着行李的男人们为她开着路,她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