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傍晚八时三十分
八天过去了,德拉卡的葬礼在七十六街的小房子里举行。出席者有迪拉特一家、亚乃逊,以及学校几位对德拉卡的研究工作由衷崇拜的人。
万斯和我在葬礼的当天,来到了德拉卡家,这时一个手持鲜花的小女孩正拜托亚乃逊将花放在德拉卡的灵前。我以为亚乃逊会随便敷衍一下这个小女孩,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很认真地接过花,而且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说:
“玛蒂,我会很快交给他的。驼背叔叔一定会非常感谢你,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当小女孩很礼貌地离开之后,他转过头对我们说,“她是德拉卡最疼爱的孩子……德拉卡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从来不去看戏,也不喜欢旅行,他唯一的休闲就是和孩子们一起玩。”
我之所以在这儿提起这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是因为最后它成为了我们破案的最重要的线索;这也成为了主教杀人事件最有力的铁证。
帕第的死,为近代犯罪史书写了特殊的一页。地检处在发表的声明书中,暗示了这一连串杀人事件,帕第也许就是凶手。但是,不论马克汉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明确的证据就不能强加证明。可是,这几桩离奇的杀人案,迫使他不得不尽快对外表示案件可以结束了。
所以,在没有对帕第公开起诉有罪的情况下,主教杀人事件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不再成为人们的噩梦了。
曼哈顿西洋棋俱乐部里,也许是全纽约最少议论这件事情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俱乐部的成员们,觉得这件事情有损他们的名誉!也可能是因为帕第对西洋棋有着诸多的贡献,人们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吧!可是,不管会员们是出于什么原因逃避这个问题的,帕第丧礼的当天他们全都参加了。我不禁由衷地钦佩起这位棋手,不论他的个人行为如何,他都对这项古老的西洋棋游戏作出了伟大的贡献。
帕第死后第二天,马克汉释放史柏林。当天下午,各政署将主教事件公文归档结案,撤销了对迪拉特家的监视。万斯对后项措施极力反对,但是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证实是自杀的论点,连马克汉也无法收回成命。加之马克汉本身始终确信帕第的死,便是代表着事件的结束,所以他对万斯所怀有的疑问一笑置之。
发现帕第尸体之后的那个星期,万斯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情绪也异常的恶劣。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想要提起他的精神,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他显得异常暴躁,平日里的稳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总觉得,万斯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但是他的样子,并不能看出他在等待什么;只是他那种警戒的态度,让人恐惧。
德拉卡葬礼后的第二天,万斯去拜访了亚乃逊先生。星期五晚上他还陪亚乃逊一起去看易卜生的《幽灵》,据我所知万斯讨厌的戏剧里就有《幽灵》。最后,他从亚乃逊的口中获知蓓儿·迪拉特已经离开了,去俄巴尼亲戚家住一个月。经过这些事后,蓓儿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的确应该换个地方散散心。很显然,蓓儿不在身边,亚乃逊显得非常的寂寞,他们本来打算六月结婚的。万斯还获知德拉卡夫人在遗书中写道,如果儿子死了,所有遗产归蓓儿·迪拉特和迪拉特教授所有。这个消息,无疑引起了万斯很大的兴趣。
如果我们事先能够猜测到那个星期将会发生更惊奇、更恐怖的事情的话,我怀疑除了担心之外,我们是否还能承受得了。主教事件并没有真正结束,诡异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不是万斯对这一案情推理出两种结果,我们很可能永远不知道真正的谜底。万斯的结论之一:帕第的死和案件没有任何关系;而事情发展到最后,我才明白万斯的另一个结论,是导致他精神极度紧张的症结所在。
四月二十五日,星期一,结束一切的开始。我们和马克汉约在银行家俱乐部吃晚餐,然后去看华格纳的《卡斯坦吉卡》歌剧。不过,那天晚上,我们的神经仍然有些紧张。当我们在爱科达鲁大厦的圆形大厅和马克汉会面时,我发现马克汉似乎心事重重。当我们用餐的时候,马克汉才告诉我们,下午他接到了迪拉特教授的电话。
马克汉说道:“他今晚必须见我一面。我本来想拒绝的,但是看他非常着急。而且他特别提到,亚乃逊今晚不在家,希望我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否则将会后悔莫及。我问他为什么,他不愿明说,坚持让我吃完晚餐去他那里。最后,我告诉他,如果有时间我会通知他去见他的。”
万斯非常专注地聆听着,随后说:
“马克汉,我们非去不可!我一直在期待他的邀请,也许我们很快就能找出真相了。”
“什么真相?”
“帕第是否有罪!”
马克汉不再说话了,我们在沉默中用餐。
八点半,我们按响了迪拉特教授家的门铃,派因直接把我们带到了书房。
老教授似乎有点神经质,他掩饰着心中的紧张和我们寒暄着。
“马克汉,很高兴你的到来。”教授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站起来:“请坐,来支雪茄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讲,这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这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他停止了这个话题,开始往烟斗里塞着烟丝。
我们静静地坐着等他再次开口。很明显,教授正因某件事情困惑着。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教授开口了,“因为这并不是具体的事实,只是我的第六感。一个星期以来,我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困扰着。思来想去只能跟你们谈谈,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
教授踌躇地看着我们。
“我想利用席加特不在的时间,跟你讨论一些事情。刚好今晚他去看易卜生的《觊觎王位》,那是他的最爱。所以才有机会请你过来。”
“是什么令您如此困扰?”马克汉问。
“我也说不上来。都很模糊,也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它们困扰着我,越来越让我承受不了了!”教授接着说,“所以,我才想让蓓儿暂时离开这里。我真担心她接受不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另一方面,我将她送走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我心中这些无法驱散的疑虑。”
“什么疑虑?”马克汉立马来了精神,“到底是怎样的疑虑呢?”
迪拉特教授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阵子,教授才开口说话:“让我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你的提问吧!”他说,“你们真的相信,帕第是自杀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自杀?”
“是的!另外,你真的觉得他是疑犯吗?”
马克汉将身体往椅子里挪了挪,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对我们的判断不满意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迪拉特教授有点突兀地说,“你没有权利问我这个问题。我只是想知道,手中拥有全部资料的当局,真的认为这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教授的神情表明他非常关心这件事情,“如果我能完全明白这件事,也许对困扰了我一个星期的想法会有所帮助。”
“假如我告诉你我不满意呢?”
老教授的眼睛里充满了沮丧,他抬起头眺望着远处,好像有什么重担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一样。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教授说,“莫过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应尽的义务在哪里。义务是一种意识上的机制,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但是,如果一个人决定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感情问题常常会搅乱他所有的原定计划。或许我不应该叫你们来。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也许,我的不安,来源于内心深处连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原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教授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我们着实摸不着头脑;但是,可以肯定,他的内心的确被什么事情深深困扰着。
马克汉同情地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质疑法医的判断。”他用职业性的口吻说,“虽然这件事情有很多可疑之处,但是,我觉得,您不用过分担心。”
“希望你是对的。”教授低语道,但是,显然这并没有让他安心,“但是,万一……”教授突然住口了,“好吧!或许你说得对。”教授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万斯从头到尾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他一直专心聆听着这段对话。突然,他开口说:
“迪拉特教授,不管是什么念头,都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没有!没有什么!”教授斩钉截铁地回答着,“我只是担心,随便想了想。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没有任何充分的理由!当一件事情与我们没有任何关联的时候,纯理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当一个人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人类的做法讲求亲眼见到的证据。”
“是啊!的确如此。”万斯看着教授说道。我突然觉得,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突然有了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
马克汉起身准备告辞,但是迪拉特教授希望他能够多留一会儿。
“席加特很快就要回来了,我想他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刚刚跟你们说了,他去看《觊觎王位》,很快就会回来了!对了,万斯先生,”教授的目光转移到万斯身上,“席加特告诉我,上个星期你们一起看了《幽灵》,你也跟他一样喜爱易卜生吗?”
万斯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我知道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但是,当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中一点也没有退怯的感觉。
“我读过易卜生的很多作品;虽然他也算是一位杰出的天才创造者,但是与歌德的作品相比,易卜生的作品还有很多的不足之处。”
“原来,你跟席加特的见解完全不同!”
马克汉再次回绝了教授的挽留。几分钟之后,我们吹着凉爽的晚风,走在了大街上。
“马克汉!你还记得吗?”当我们转到72街,准备朝公园走去的时候,万斯用调侃的语气说道,“除了你的同伴,还有人也在怀疑帕第的死是否是自杀!我觉得,教授对你的保证一点也不满意。”
“教授生性就很多疑。”马克汉接着说,“再说,这几件杀人案跟他家有太多的牵连。”
“我认为,这绝对不是他害怕的真正原因。他一定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
“我实在没有那种感觉。”
“啊!马克汉,我最好的朋友啊!你难道没有看出教授的犹豫不决和欲言又止吗?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已经暗示我们一些事情了。我们应该推理出他话里的意思!对了!这就是他为什么非要在亚乃逊看歌剧的时候,让我们来的原因。”
万斯突然不说话了,他愣在一边一动不动,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噢!对了!就在这里!老天啊!我知道他为什么问我易卜生的原因了!我竟然这么愚蠢!”万斯瞪着马克汉,用一种极为温柔的语调说道,“终于可以找到真相了!但是,破案的关键,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警方;而是一位去世二十年的挪威作家——易卜生,这才是整个案子的关键。”
马克汉看着万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还不等马克汉开口,万斯已经拦了一辆计程车。
当车子穿过中央公园的时候,万斯说:“回家后,我再解释给你听。太令人惊讶了,却千真万确。我很早就已经注意到这件事情了,但是信上署名的含义,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现在不是春天,而是夏天……”马克汉发着牢骚,“我一定以为你中暑了!”
万斯不理会他,继续说道:“最初,我以为有三个人是嫌疑犯。他们都有感情纠纷,而且精神也不稳定,从心理上分析都有可能杀人。我们只将焦点聚集在了有着不良症状的人身上。首先德拉卡被杀了,接着帕第自杀了,从表面上看他似乎就是疑犯。我虽然否认了帕第畏罪自杀的合理性,但是始终心存怀疑。那张字条上的署名,让我们陷入了僵局,因此,我只好等待,观察第三种可能性的发生。现在,我终于确定帕第是无罪的,他不是自杀,而是被杀。他的死因与罗宾、史普力格、德拉卡一样。他的死,是另一个残酷的笑话——是凶手基于邪恶的目的。我想,凶手现在正在一旁窃笑呢!”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结论呢?”
“这并不是因为推理。我终于知道字条上‘主教’的意思了。等一会儿,我会让你们看到无懈可击的证据。”
几分钟之后,我们抵达了万斯的公寓,万斯立刻带我们来到了书房。
“证据一直就在这里!”
他走到书架前,拿出了亨利·易卜生著作集的第二卷。这一卷里收集了《黑利格蓝特海盗》和《觊觎王位》。万斯并没有注意第一剧,而是立刻翻阅了《觊觎王位》,他找出剧中人物那一页,然后将书放到了马克汉面前。
万斯说:“看看亚乃逊喜欢的戏剧中的角色吧!”
马克汉满腹狐疑地将书拿了起来,从他身后,我们看到书上这样写着:
哈坤恩·德逊:布奇列库选出的国王
威罗伊沙:德逊的母亲
斯考尔大臣
莱希尔特夫人:斯考尔的妻子
希格莉:斯考尔的妹妹
马格丽特:斯考尔的女儿
古多·恩科德
史卡德·利普葛
尼库拉斯·亚乃逊:奥尔陆的主教
“百姓”达固夫:哈德恩的保卫长
伊加达佛度:哈德恩的宫庭牧师
凡卡·库拉尔:卫兵之一
格里克斯·尤亨:贵族
毕露·弗利略:贵族
贝尔鲁:年轻牧师
柯拉·马利姆:尼古拉斯的主教助理
弗达恩特:医生
亚多克尔:冰岛人
哈鲁·布莱德:地方首领
但是,当我们看见“尼库拉斯·亚乃逊:奥尔陆的主教”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那个名字就好像恐怖的魔爪一样,让我们当场愣在了那里。我想起来了……亚乃逊主教,透过这些文学作品,表现出一个穷凶恶极的魔鬼——他丑化了人性的光辉,嘲弄了世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