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晚上八时三十分
吃晚餐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但是,当我们到达俱乐部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之后,马克汉再次提到了这件事情。
“依我来看,就算真有帕第不在场证明的漏洞,对案情也没有丝毫用处。”马克汉沮丧地说,“这件事情越来越让人郁闷了!”
“是啊!”万斯叹了口气,“太伤神了!为什么越调查,事情会越复杂呢?最可气的是,明明觉得真相就在我们眼前,但是不管我们怎样努力,就是看不见!”
“没有任何指引,也无法根据理性来判断,任何线索都找不到!”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我们应该以一个数学家的犯罪行为来看待这起案件。”
在搜查线索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像往常一样罗列出了有关人员的姓名和细节,但是我们仍然没有任何收获。对我们而言,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但是,这种无谓的猜测让我们很沮丧。
“你说什么?什么叫数学家的犯罪?”马克汉诧异地问,“我认为,这起案件只不过是一个偏激分子独自出演的一场闹剧,他所做的一连串的行为也都是毫无意义的。”
万斯对马克汉实在很无奈。
“马克汉,这个凶手只不过是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超人而已;这完全不会是毫无意义的行为,甚至可以说这是有着精密计划的行为。而且,他的行为异常的冷酷无情,我们可以认为他是用一种讽刺的态度来进行这场凶杀的。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他的个人行为是非常正常的。”
万斯低头陷入了沉思。
“难道你把数学的精神与鹅妈妈的犯罪联系在一起了吗?”他问道。
“这类案件都是不正常的,只有魔鬼才做得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以理论性的观点看待他呢?”
万斯将身体埋进了椅子里,开始玩弄起烟草来,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开始从整体上分析这起案件。的确,从案情表面上看,罪犯的行为过于疯狂;我们的破案焦点应该聚集在所有登上戏台的角色身上。如果,我们的分析正确的话,那么有一场最为悲惨的剧作将要登上舞台了。
“想要了解这起案件,”万斯说道,“我们就应该首先了解数学家的习惯。数学家不管面对什么事物都是从计算的角度来看待的,对他们来说,地球上所有物体都是没有意义的,而人类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仅仅是数学家的处世态度。其次,他们会以光年为单位,来证明空间是无限大的;也会用公厘的百万分之一来计算无限小。对他们而言,地球,以及人类,都只不过是一个小点而已。伽利略说银河的直径约三十万光年;而宇宙的直径是银河系的几万倍;太阳的重量又比地球高出三十二点四万倍;宇宙又是太阳的十亿倍。那些与这些庞大数字有亲密关系的研究者,根本不可能对世界的数字观念持有平衡的心态。这一点不足为奇。”
万斯扭动了一下身体,接着说:
“但是,对一个数学家来说,这只是最基本的数学理念。对于高等数学家而言,他所涉及的领域是更为宽广的,那些普通人是根本无法了解这些理论的。那些高等数学家们生活在三次元的第四坐标里,在这个领域当中,距离是不存在的,它们只代表了无数个最短的路径。在这个领域里,原因、结果这样的名词不过是为了解释目的的符号而采用的最简单的手段而已;对他们来说直线也是不存在的,也是无法定义的。因为光速、质量可以无限制地膨胀;空间本身只是一个测量的结果而已,它是有高低之分的。地心引力可以被空间的特性所取代,它成为了动力的一种。例如,苹果之所以从树上掉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地心引力,还包括测地线的关系。在现代数学家的领域当中,曲线是没有切面存在的。以前,牛顿、莱普尼兹他们就没有想象到微积分倍数这一点,但这对于数学家而言,却是最平常的。当然了,谁也无法预料到这一点,除了数学家外。还有,我们上学的时候觉得很神奇的圆周率,在今天也已经不是永恒不变的了。今天,圆周和直径的比例,是要用圆是否静止来测量的。我说这些,是不是很枯燥?”
“废话,枯燥透了!”马克汉不顾修养地回了他一句,“但是,你还是继续吧!也许它能指引你分析案情的具体方向!”
万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很快他又神色凝重,继续说:
“在现代数学的理念中,人们已经从实际的世界里被抽离了,只存在于人们的思维中,就好比爱因斯坦所说的“引导病理的个人主义”,这种最堕落的想象形式。巴鲁巴就认为,可能有第五或者第六空间的存在,他还主张人类可以看见未来所要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位科学家认为,有一种架空的生物比光速走得还要快,而且是朝相反的方向行进的。经历这些之后,人类所有的历史就尽收我们的眼底了。只要选择好地点,我们可以从银河看见四千年前的地球,而且还可以同时眺望冰河时代。”
万斯往椅子后面靠了靠。
“这些无限的理念,就足以让一个正常人精神崩溃了。但是,在现代物理学上,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主张,人类不可能离开出发点,而直接进入空间的。简单来说,我们可以一直向前到天狼星,但是,不论我们前进多远,都不会离开宇宙,而且,我们还会从另一个方向回到原来的起点。马克汉,这是不是属于我们所谓的正常思维?但是,不论它有多么复杂、多么矛盾,和数学家所推断的理论相比,还是很简单、很单纯的。对于数学家来说,那些普通人看起来很不合理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只是普通的常识而已。爱因斯坦也是数学家,曾经指出空间的直径是一亿光年,总的来说,即使是无限大也还是有限的。就像科学家所说的,太空是没有边界的,但还是有尽头的。马克汉,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吧!多听半小时,你一定会疯掉的!”
万斯停了下来,点了一支香烟。
“数学家思考的领域就是空间与物质。耶特恩将物质视为空间的特性之一;而怀依鲁则认为空间是物质的一项特性,在他看来,没有物质的空间是索然无味的,因此也就失去了哲学的意义。因为,当实体和现象可以互相掉换的时候,所有的法则也就不值一提了。当我们认为空间是无限的,那么一切理性原则也就无法成立了。例如,在爱因斯坦的眼中,空间是圆筒形状的,越靠近周线,或者说‘边界状态’,物质越趋近于零。对怀依鲁来说,空间是呈马鞍状的。例如,要推翻上述这些概念的时候,所谓的自然、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或是人类的存在,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怀依鲁认为,自然法则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自然界是无法依据法则来预测的。如果这和世界不存在的话,那么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或者说存在的本身又算什么呢?”
万斯看着马克汉,马克汉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是的,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了解的。”马克汉开口说,“但是,重点在哪里?这让我感觉很模糊,甚至有些神秘。”
“人只不过是这个浩瀚世界中的一小分子,是如此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但是,如果有一天,人类对于世界的各种价值观都不屑一顾的话,你不会觉得惊讶吗?”万斯说,“是的,不会。因为对于当事者而言,这只不过对他的心灵世界造成了干扰;渐渐地他会变得容易讥讽和嘲弄,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价值。也许,在这样的人心中,还隐含了一些虐待的成分,因为,讥讽和嘲弄本身就是虐待的一种表现形式。”
“但是,这总不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杀人计划吧?”马克汉不太赞同万斯的推测。
“我们要从这几桩案件的里层来探讨。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只要每天都懂得放松,他的意识和潜意识都会在放松中获得平衡,因而也就维持了心理的健康和平衡。但是,对于一个精神紧张的人来说,他无法将情绪发泄出来,久而久之就积存了烦躁和郁闷。这种长期的情绪压抑一旦爆发的话,就会发生极端的暴力行为。不管这个人有多么的优秀,他都无法抵挡这样的结果。拒绝承认自然法则的数学家,当然也就遵守这些法则的规范了。而事实上,他们长期思索这些物理学,本身就会加深他们情绪上的压力。想要维持平衡,他们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变态的事情。”
万斯狠狠地吸着烟。
“马克汉,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这一连串的假设,似乎让人难以置信,但是,它的确是一位遭受极度的心理压力,想要宣泄情绪的数学家所精心策划的杀人事件。这起案件所有的作案手法都是那么干净利落,并且手法非常完美,让人觉得他并没有杀人动机。这样的案犯,一定是一位心思缜密、智慧超群的纯科学家想要释放情绪的结果。”
“那么,他为什么要玩这种让人恐惧的游戏呢?”马克汉问,“还有,他是怎样利用鹅妈妈的动机的?”
“压抑的存在,”万斯解释道。“足以造成这种有力的氛围。哲学家说幽默可以让人释放紧张的情绪,他们还大声呼吁人们要从压抑的情绪中制造幽默。弗洛伊德也主张,只要发挥幽默,郁闷也就会被随之取代。在这几桩鹅妈妈的凶杀案里,是数学家为了平衡他的伦理性和思想,而采取的荒诞至极的行为。他似乎想要极度讥讽地告诉我们:‘看啊!这就是你们重视的世界!实际上你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五彩缤纷世界。’他的这种态度与我之前讲过的心理状态是一样的。长期的精神紧张,又得不到宣泄,很自然地就导致了这种变态行为的发生。所谓的返老还童,也可以理解为越是认真、保守的人越会利用最可笑的儿童游戏。这对一个精神已经崩溃的人来说,只是本能的反应……
“另外,所有心理变态的人都有一种孩童情结,孩童是没有道德观念的,所以在他们心中也没有善恶之分。现代许多数学家甚至认为,所有的习性、义务、道德观,如果不存在自由意识的想象,就无法存在。对他们而言,道德观是一个充满了概念的幽灵世界;沉迷于这些想法的数学家们,心态往往是扭曲的,并且还会产生蔑视人类的心态。我们现在所要面对的这起案件,正好符合了所有要求和条件。”
万斯结束推论之后,马克汉静静地坐了很久。最后,他忐忑不安地开口问:
“我明白了,与案件相关的这些人,都可以用你上述推论来分析,”他说,“但是,现在我们对报社也这样解释吗?”
“是的,但是要看对象是谁;而且,在这起案件中,还要有一种表现欲的冲动存在。”万斯回答道。
“那么,又如何解释‘主教’的代号呢?”
“嗯!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所有这些令我们毛骨悚然的案件,都是因为一个神秘的署名。”
马克汉缓缓地移动了一下身体。
“西洋棋手、天文学家是不是也会像数学家那样,与你的推论相吻合呢?”
“当然,”万斯回答,“文艺复兴时期,西洋棋是艺术领域的一种学科;但是,现在看来,这已经演变为一种精密的科学了,甚至成为了一门数学理论。事实上,马罗兹、莱斯卡、威德玛这些著名的数学家,至于那些真正看到宇宙的天文学家,还有那些真正的物理学家,对他们来说,星球上生命的存在,也许远比地球上的现实生活要重要得多。当他们透过望远镜观察火星的时候,假想火星上的居民们远比地球上的生命更加有智慧、更加聪明,而且人数更多,一时之间,他们也就很难去适应地球生活了。”
大家沉默了很久,马克汉才开口问道:“那么,那天晚上帕第为什么要拿走亚乃逊的黑棋主教,而不是从俱乐部随便拿一个呢?”
“现在,我们也无法解释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但是,他既然这样做了,一定有特殊的目的存在。可是,问题是,就算他这么做了,我们也没有证据去指定他的罪行。现在找到的任何嫌疑,都还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哎!马克汉,他真是狡猾的角色,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行为都是经过慎重策划的,我们实在对他有些无可奈何。现在,我们只能乞求,能从他的某些遗漏中找到缺口,寻找我们需要的证据。”
“明天早上第一件事,”马克汉说,“我会让希兹去调查帕第那晚不在场的证据,我会多派些人寻访所有参观了比赛的人,中午以前一定把调查报告送过来。对了,还要调查曼哈顿俱乐部和德拉卡家附近所有的房子。如果发现有人的确半夜时分看见帕第出现在德拉卡家周围的话,那么,我们也就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没错!”万斯也同意这样做,“这将会是一个新的起跑点。这样一来,帕第就很难证明自己在和鲁宾斯坦对弈期间,还走过六条街,去到德拉卡夫人的房间了……太好了!一定要让希兹和他的手下们仔细搜查,这样案情就有了很大的进展了。”
但是,希兹永远也不能完成这项任务了。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九点,马克汉就到万斯家告诉他,帕第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