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瞪目,拳头直抵对方身体,寸劲!寸拳!
他在打斗中绷紧着神经,将感觉系统调至最高。因为最厉害的对手一直隐藏在黑暗中。
战斗很快结束。皮八两仰天长啸,气势大涨。
混混们倒在地上。酒精麻醉了他们的感官知觉,但皮八两精心挑选的击打部位起到了作用,极度疼痛让他们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逃离。几分钟前他们还趁着黑夜要作恶,转眼间,黑夜却让他们恐惧。
皮八两喝道:“站住……给我跪下。”
一辆车开到近前停住车门滑开,走出三个男子,当中一人说道:“兄弟,别想不开呀。”
对方以为他深更半夜在桥上是想自杀?怎么可能?他在这里作威又作福,怎会和自杀联系在一起?
“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跟我们说说。”
说着话,三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看着他们的架势,他心中一凛。
“兄弟,你们有啥矛盾和哥几个说说。”
不对了,真不对了。他向身后退去。身后是人行道。
又一辆车开过来,在他身前停下。漆黑的越野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
司机下车问道:“请问去工业园怎么走?”
“轰隆隆”一声惊天爆响,皮八两脑中有一道闪电划过--危险!眼前只有一个人,他却感受到威胁--黑洞洞的越野车里,那车门后面隐藏着致命危险!
他向后急退。身后是栏杆。栏杆下是漆黑的江水。江水泛着点点光亮,向大海流去。
几个混混傻愣愣地看着,三个酒鬼还在靠近,这边司机看似缓缓走来,实则步步紧逼。
皮八两后退到边缘,深吸一口气,伸手向旁边一搭,“嗖”地一个翻身,向江面跳去……
狂风呼啸,黑夜狰狞。
翻身的一刹那,他手臂挥动--“降落套装”绳索上的“紧扣”扣上了绿化栏的钢管。
江面上,一艘运煤船行驶到脚下。
“降落套装”按三十层楼设计,但绳索很快用尽。他一手持金属伞,一手拿出遥控器,按下发送键。“紧扣”收到信号,松开,掉落,同时弹出一个片状物。重量和速度产生风,片状物随风转动,像极了直升机的机翼。
微风徐徐,空气清冷,漆黑的夜幕下一片安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桥下的运煤船悄然远去。
郊外暗沉沉的天空中透着深远,适合看流星。
归途中,皮八两看着远处的点点灯光,思绪漫天飞舞,他从神秘对手想到“李白”,又从茹素想到司小小,最后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它们在空中一定很冷吧。
这是几天前,他们在海边看流星雨时,司小小说的话。
“不会冷,它们摩擦大气,全身都是火焰,最后彻底气化了。所谓虚无,就是它们的归宿。”
他虽然解释得很没有情调,但他心中忍不住感叹,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流星更美?它如此短暂,燃烧生命后,彻底消失。人们喜欢看流星,大概是被它感动的吧。
亮丽的流星炫耀闪现着,像是天兵天将齐下凡,又仿佛鸡犬升天一般。两个人躺在地上,只觉得流星离他们很近很近,仿佛是特意在为他们表演。
天空中突然一阵火红闪亮,紧接着传来一声“噼啪”爆响。
皮八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蹦而起,大叫道:“火流星!我们看到火流星了!我们真是好运,竟然看到了火流星!”
火流星很罕见,简直稀有至极。能亲眼看到火流星降落更是难上加难。它是流星中个头很大的家伙,个头大,摩擦就大,穿越大气层时,剧烈的摩擦燃烧会持续发出“噼啪”爆裂炸响,从地面看去,如同一个大火球在空中飞过,视觉上非常震撼。燃烧不足以让它气化,掉落在地面上便成了陨石。
传说看到火流星的人,要么会行大运,要么会倒大霉。
便利店门口,皮八两将收银条捏成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此刻他全身脏兮兮的,好在一身黑,倒也不明显。
这次的任务让他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好在他凭借着个人能力总算化险为夷,安全返回了。他现在迫切需要睡眠以帮助恢复身体机能。
站在台阶上,他向周围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后,猛地打了个激灵,一刹那间,只觉得骇然心惊,丝丝寒意从心底冒出。街道上车来车往,城市的血脉畅通良好,一切都很正常。然而他的印堂却在发涨。
第六感出现强烈信号!又被盯上了!
这些家伙一直没有离开?不对,先前茹素送我下车的地方不是这里。到这个时候,他真的被对手的这份坚韧,这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给惊着了。
来不及想更多,他快速戴上红外夜视镜,打开金属伞,隐到旁边的弄堂里。
对方会不会利用卫星跟踪?要是这样的话,有两个方法,一是利用手机定位,但他的号码对方不可能有;剩下的就是像FMBOOK这样的设备,那也要在他身上安装“小鸡”才成。可他已将全身都搜查过……
其实他还是带回了一个东西的。
他也想到了--那是郝有名中的飞针。当时他打算带回来做研究,哪里想到飞针里有跟踪器。他不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总觉得,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
感受着被锁定的滋味,他极力控制住向巷子里退去的冲动--黑暗、狭窄的空间更适合对方发挥,他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和这样的对手比拼耐心,但他现在不得不这样做,他没得选择。
这个城市是我的地盘,要是今天战胜了对方,今后还有什么难得住我?他们属于黑暗,而光明即将到来,天时地利都在我这一边。想着这些,他便振奋了许多。实际上,这是他有意识地自我引导的结果。事情都有两面性,聪明的人总是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身体紧贴墙角,他将精神调到一个奇妙平衡;盯着周遭,听着八方,他的感觉处于缥缈状态,所有的知觉似乎要撒满整个天地;身心半紧半松,他保持着这个感觉,原来的烦杂和紧张渐渐消失……
在这同一时刻,茹素洗漱完毕,正要上床;司小小已经深入梦乡;贺三民今晚在医院值班,他坐在台灯前看着书;牛雨和另一个护士在隔壁打着盹;章兴之处理了相关事宜,得到茹素回复后,刚刚睡下;只有皮谅躺在床上半梦半醒;而“李白”正站在福利院大门前,忽闪着褐色眼睛,它额头上的白点似乎略有残缺;老范一如人们预料的那样,于入夜时咽了气。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前进。
便利店前不时地有人进出。没有人知道不远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在静静地和对手较量着。深夜时分,在这街头一角,正上演一场无声的对峙。
时间还在不断流逝。角落的空间以某种方式悄然变化着。在这个空间里,有一个人的心脏正在匀速跳动,血液随着它的频率进行循环流淌,它们以自己的方式体现着时间,在这个胸膛里,在这颗心脏上,时间和空间融为一体。
咚!
夜空中似有鼓声传来。
咚!
他的心跳隐约地附和着鼓声。
皮八两在巷口已经隐藏了两个小时,他始终无法确定对手在哪里。他曾想过翻越墙头隐藏到建筑里,那将自陷死地,或许对手正希望他这样想并这样做。他还想过联系值班室。但他内心的骄傲竟在生命危险面前占了上风,他为自己的这份莫名其妙感到不解。我要战胜自己,我会挺过这个考验,那些求援的想法一定是我软弱怯懦的一面在搞鬼。在这段时间里,他甚至有过将自己强行暴露出去的念头,他想叫一辆车离开,只有在车里他才感觉安全。他控制住这份冲动,不能冒这个险,直觉告诉他,要继续坚持。
要想获得猎物,猎人需要有超常的耐心。这一次,他是猎物。
皮八两从未曾想过一分钟一个小时竟是如此漫长、如此难挨,在这两个小时里,他经历了许多诱惑和心理煎熬,他不断与脑中悄然生发的乱象斗争。心路历程总是如此奇妙而诡异。好在他挺到了现在,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旁边有动静,耳边响起“唰唰”声,那是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
路边有人走了过来,一个男子牵着两条狗。看那人的样子,像是刚遛完狗,现在回家了。皮八两将武器拿在手里,外面套个黑袋子。那人越来越近,他牵着狗既不吆喝,也不看它们,只顾自己向前。两只狗撒腿跑得欢。这是两只中型犬,一花一黑,它们有时对墙角产生兴趣,刚要奔过去,又被主人牵着向前。一人两狗走到巷口,毫不犹豫向里面走来。
皮八两背贴墙壁,盯着对方。
那人到了面前,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花狗过来想要闻他,但它没有机会,主人的绳子带着它前行。另外一只黑狗也凑着鼻子来闻。皮八两想,你赶紧走吧,你被牵着呢。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他便发现黑狗脖子上并没有绳索,他大叫不好。就在这时,黑狗向他攻击了。
他本就处于警惕状态,金属伞防护着全身。那狗也不管,只向他两腿进攻,两把刀向着双腿挥来。他就要扣下机括,忽见右边也出现动静,他的眼睛余光看到一人一狗冲了过来。
又是前后夹击。
一个人面对两个方向的攻击几乎没有办法应对。他要如何化解这个危局?如果真的出现这一幕,他该怎么办?
路边的一人两狗已经拐弯,向这边走来,越来越近……
皮八两一抬腿,迎了上去,仅仅四步,便和那人相逢。他没有像通常那样向右避让,而是走向左边,这等于将那人拦在巷口。那人一愣。皮八两脚下不停,面向对方,缓缓倒退;伞尖悄悄对准两只狗;武器指着那人。那人站在那儿,也盯着他。他向便利店退去,靠在一侧的墙壁上。那人发了一会儿愣,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墙壁对着街道,现在是在灯光下,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更安全了些,因为头顶上是广告牌和高高的墙壁。
环卫工人到这边了,他挥舞着扫帚在人行道上进行地毯式清扫。
一只鸟发出一声啼叫。现在是鸟儿起床时间,它们每天在这个时候相互问候--今天天气不错,要多干活;对面那个家伙傻站了老半天,是想抢我们的食物吗?
一阵风吹过。一个中年男子随风走来,很快到了店门口。门在皮八两左边。他的视线随着男子移动,目光落在门口的垃圾桶上,他的眼皮不由得一颤。
便利店的感应系统扫描到客人,门开。男子站上台阶,抬腿前跨。就在男子抬脚的一刹那,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暴起。皮八两大惊。那“影子”已经在瞬间发出攻击,“嗖”,光芒四射!
他刚才已经觉察到不妥,危险感越来越强烈,那是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主动搜索目标,结果错盯在了垃圾桶上。
夜视镜下确实是个影子,极淡极淡的身形。他迅速摁下金属伞内的机括。伞尖爆出火花。“影子”一阵闪烁。
右边巷口出现一只黑狗,黑狗站了起来。
还是被我猜中了。电光急转间,他还来得及想,进便利店的男子出来后,要是看见一只狗站在那儿,会是什么表情?他还来得及想,黑狗刚才要是沿着墙壁,从墙角这儿偷袭,他可能就完了,现在这么出现,不但让他看见,还将自己处于攻击之下,真是只蠢狗。
他手一抖,又一把金属伞展开。那是郝有名的配备,因这东西的极佳功能,他想占为己有,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他左右各持一把金属伞保护自己,尽量将身体放低,与此同时,对着黑狗摁下机括。
又一阵风吹起。环卫工人低头挥舞着扫帚。扫起的落叶纷飞舞动,萧瑟中也有几分洒脱。其中一片落叶在皮八两身前定住,落叶悬浮在空中,离他咫尺之遥。
皮八两心神震颤,手脚冰凉。
左边“影子”和那只狗只是转移他的注意力,真正的攻击来自正前方。对手要在黎明前做彻底一击,这一击才是最厉害的,如同黎明前的黑暗。
他想将两把金属伞在前端合拢起来,好防护来自前方的进攻。心里却担心是否来得及。在这玄妙而窒息的静默中,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他的头发猛地乍起,后脑一片凉飕飕。脚下光影起了变化,极细微的变化。但他还是发现了,头顶上有人!另一个对手正从上面偷袭!
来不及了,所有的想法都为时已晚。这一切在眨眼间发生,完美配合已经完成,他彻底陷入了死局。
皮八两心灵深处发出一声叹息,冰凉的绝望轰然升腾。
天空中似乎响起“噼啪”的爆裂声,是火流星又划过了?
这一次谁会下凡?谁将升天?
归巢
皮八两面临左右威胁,还有来自前方的攻击,但最危险、最致命的却是头顶上的偷袭,这才是他们最后的杀招。
狗娘养的,他暗自大骂,你们太看得起我了。
很显然,他今晚一系列的表现赢得了对手的重视--在大楼里一感知危险便瞬间回击,中飞针后毅然决然地挥切皮肉,步步为营离开大楼,围栏边爆发出强大斗志,精心策划换车、大迂回,桥上的惊天一跳,僵持过程中始终没露出破绽。所有这些绝不是普通人的表现。这使得他们不敢轻易攻击,可一旦发动,便是无法破解的死局。
慢镜头下,面前的“树叶”发出了攻击,左右在包抄,头顶上的偷袭正按步骤开始。
这是最后的黎明吗?
啊……他心底呐喊着,几乎本能一般,猛地将身体藏进金属伞。他是个高个子,身体想藏进狭小空间里,何其艰难!但他确实做到了,在这一刹那,他高高大大的身体就像收到指令一样,瞬间缩进两把伞内。同一时间,金属伞上弹出一个圆球,这个圆球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像金属打火机的声音,随之而起的是漫天光芒,无数根飞针激散开来。
“呼哧、呼哧……”他藏在伞内,惊恐万分,大口呼吸着,好给身体输送氧气,使大脑更快思考。他很清楚,刚才的还击没有奏效。
想着对手的狡猾和完美配合,他这才真正地后悔了,他心里大骂自己死要面子,愚蠢透顶,不可救药,实在是活该。“皮大侠”你个死鬼,就不知道劝劝我?
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劲。
此时他被四面包围,身体缩在两把金属伞里。金属伞交错融合护住全身,像是一只硕大的老蚌,更确切地说,是两个大黑锅缠绵在一起,让人无从下手。看着坚固乌黑的“老蚌”,对手一时愣住了。很显然,没人想到他会有两把金属伞,这打乱了他们的进攻计划。
双方再一次僵持起来,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
藏在伞内的皮八两却是心急如焚,他想到一个问题,虽说就要天亮了,可对方都是隐藏的高手,轻易不会被普通人发现,这意味着他将面临持久的危险。另一个更为紧迫的问题才是最要命的,为此他几乎要祈求所有的神灵,别让他的担心成为现实。
从对手的手段来看,他们似乎更醉心于偷袭技巧,沉迷于隐匿艺术,所以在他们的思维里,绝想不到像地痞、村夫那样,用蛮力对付敌手。如果让一位训练有素的狙击手,用石块将目标砸死,他或许会看着手中的武器发愣。
其实现在对付他再简单不过,避开伞尖射击,两边扯开金属伞,另一边负责进攻,立即见效。只是对手们正处于思维死角,仍在想着如何运用自己擅长的武器来破局。但他想到了,他们最终一定会采取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方法,那只是时间问题。
你越是害怕某件事情发生,它就越会发生--墨菲定律。
这实在太讽刺了,就在不久前,他还觉得天时地利都在自己这边,转眼之间,形势完全颠倒了过来。世事之奇妙,有时真让人嗟叹不已。
僵局还在保持。街道上车流不息。环卫工人扫地的“唰唰”声渐行渐远。黎明前的黑暗在继续蔓延。想着持续的危险,皮八两几乎要沉沦。面前是一推即倒的保护,这使他的内心陷入更大的黑暗。
咚!
夜空中又有鼓声传来。
咚!
他的心脏终于忍不住随那鼓声跳动。
一只鸟从梧桐树上飞过。另一只尾随其后。它们在空中追逐着,眨眼不见。
中年男子买好东西出来,看了这边一眼,继续走向人行道,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