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图去联系上弗吉尼亚。首先我排除了几项不可能联系上她的方法,比如写信。家里面的信箱总是填满了各种招聘广告、打折券和促销宣传单,总之全是一堆堆的废物,到最后我们都没有那份多余的精力去打开它了,而且弗吉尼亚也没有写信的习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住下。给她发电子邮件也是不可行的。尽管她有电子邮箱,并且经常使用,但是她没有带上电脑,我拿不准她离开后是否会在咖啡馆里上会儿网,让自己喘口气。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无奈和身体上的疲惫,在这种进退维艰的境况下,慵懒而温暖的咖啡馆是个好的归宿。抱着这样一种假设,我还是打开电脑给弗吉尼亚发了一封简单的邮件,希望她能在无意中发现它。我知道这样的几率很小,没人会在极度悲伤和恐慌的状态下静下心来上网,但有一种期待奇迹的心情促使我去做这件多余的事。我颤抖着打开电脑,在窗口里输入以下的字句,然后发送了出去。不管弗吉尼亚多晚才打开她的邮箱看见它,它现在就存在于弗吉尼亚的邮箱中了。我用极其简单的措辞写了这封邮件,极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焦急:
亲爱的
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快回家吧。如果你有另外的想法,那么看到后就立即回复这封邮件,让我至少知道你的状况。
李
我不奢望她会看到然后回复,但这个动作似乎有镇定剂的作用,这是我之后才感觉到的。有了这一封电子邮件的发送,仿佛在这次调查行动上加了一层保险:过了很久之后,万一我一无所获——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发生的几率也很小,我总是有办法的——我还可以打开我的邮箱,看弗吉尼亚是否在某个出乎意料的时刻回复了我。
接下来我做的更有条理,也许是头脑更清醒了。发完邮件后,我立刻意识到现代社会人们除了网络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电话,或者是手机,这两种媒介提供了人们寻找另一个人的捷径。和所有人一样,手机和弗吉尼亚也是形影不离。我应该早点意识到这点,我没在屋子里发现弗吉尼亚手机的踪迹,这说明她把手机带走了,她身上的唯一一个现代化科技品。而且可供调查的有两部手机,一部是弗吉尼亚的,另一部就是我的——它现在应该被遗忘在会议室某个角落里了。我决定用家庭电话拨打弗吉尼亚的电话,于是我坐在沙发上忐忑地按了那串熟悉的号码,等了一会儿,听筒里响起了温柔的女声,提示我对方已经关机。但还没到死心的时候,电话寻找踪迹这个方法还没宣告失败,因为我还没拿到我的手机。如果弗吉尼亚心里面有什么想法,但还不至于爆发的时候,她通常会向我倾诉,或者跟我诉说,然后聆听我的意见,这是她头脑冷静的表现。根据她这一特点,也许在她决定离开前,她内心彷徨不安,于是打了个电话给我,想让我给出意见。但我却在那个时候前昏倒了,同事们在抢救我,我的手机便从口袋中掉了出去,没有接到那个电话。也可能没有电话,只有一条短信息,内容可能是跟我道别,但比起现在的毫无消息,那条信息已经弥足珍贵了。
因为身体和时间的关系,我不可能亲自前往学校,所以我得采取其他方法获取我手机的信息。第二天一大早,我满怀希望地拨打了学校接待员的电话,告诉了他们我是昏倒了的李教授,在会议室里掉了一部手机。接待员的语气充满同情,几句客套话和问候之后,他告诉我他马上到会议室里去找那部手机,于是我挂掉了电话。十分钟之后,电话铃声响起,不出一秒钟,我就拿起了听筒。
“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先生。它掉到了桌子底下,如果不细心一点,还很难发现呢。”
“那就好。”
“但是先生,我多久把它给你呢?”他话接的很快。
“暂时不用给我,虽然我急着要用它做一件事,但是你就可以帮我做,所以我就不用来拿它了。”
“什么事?”
“很简单,你打开手机看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还有,你再帮我看看手机的收件箱,看有没有新发的短信息。”
那头响起一阵噪声,是他在摆弄手机了。我在电话这头满怀期待。不一会儿,他重新说话了。
“先生,我看了,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新的信息。”
我再一次感觉跌进了深渊,我说:“你确信那是我的手机?”
“这几天就那一次用了会议室,而那一次你就昏倒了,推搡中手机掉了出来,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仍旧不甘心,所以又询问了那部手机的品牌和型号,那位工作人员好像对科技产品很敏感且狂热,他轻易就认出了那部手机的型号。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说出了型号,手机型号完全吻合。我道了谢,语气里没有太多失望,然后挂掉了电话,估计连那位接待员都觉得莫名其妙,从此这个寻找手机的行动就停止了,后来我一直没有去取那部手机,直到整个事件的结束,我也没有再想起那部手机。我挂掉了电话,那些萦绕在我脑中关于手机的事也随之消失了。
前一天晚上给弗吉尼亚已经关机的手机打了电话后,我又想出了几个办法,因为当时学校里面已经没人了,而值班人员那时候也已经在打盹了,我是不能马上就获取我的手机信息的。因此我得放一放,按侦探小说里的说法,我要换个角度思考,首先我还是需要按一般套路走,比如给警察局打个电话。采用这样一种方法不代表就把事情都交付给了警察,或许他们能有力地打击犯罪行为,但他们对找人不在行,有时候,他们也会求助于私家侦探,所以私家侦探和警察我只需要二选一。我什么都不知道,弗吉尼亚的内心轨迹也是一个秘密,目前所有的东西都只是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因为这样,所以我必须挖掘好许多输送信息的通道。警察局拥有丰富的人力,还有详尽的资料,但他们太小看这些找人的小事,一个刚失踪五分钟的小孩,如果人们再花上几个小时甚至一天去立案,那么小孩可能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但是弗吉尼亚的失踪对我而言,可能还算是比较好的情况,有了和菲利普的谈话,我清楚了一些情况,我至少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弗吉尼亚的是否能回来充满恐惧。
这个夜晚注定是忙碌的,是我沟通相关人员和收集整理信息的时间,一般情况下,这是一个侦探要做的工作。人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会在生活中扮演不同角色,做一些千奇百怪的工作,就像个疯子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看,现在我客串起了侦探的角色,如果不是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永远也不会相信我有一天会像个侦探一样调查一个人的失踪,而且情况是如此危急,事情又是如此扑朔迷离。我只是个文学教授,以前除了讲了几个推理小说的专题之外,再无和推理或者侦探建立起的任何联系,我也没有推理的天赋。况且现在的感觉,是读推理小说和分析推理小说所感受不到的。只有真正处于那个环境下,才能感受到气氛上的压抑。我想起推理小说里一般的套路,案件发生后,应该寻找蛛丝马迹,听一些证词。所以我又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希望能从他们那儿听到有用的消息。
警察局的电话有时候很忙碌,有时候又老是空闲,这时,恶作剧便会找上门来,这让警察局头痛不已。还好,我接通电话的时候,通话质量很好,没有杂音。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是没人会做恶作剧的。
“你好,这里是警局,请问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是一个冷漠而机械的声音。
警察局的工作或许是持续一整夜的,那边的声音依然很吵,仿佛他们还在处理一个棘手的案件,电脑的启动声和杂乱的电话铃声穿透听筒传入我的耳朵。也许被他严肃的语气震慑住了,还有不想在喧闹的环境下谈论未婚妻失踪这件悲哀的事,所以我想尽快结束这次通话。我通过这机械、钝感而老迈的男低音联想到了这个人的外貌:一副有气无力的表情,脊柱因为长期艰辛的工作而变得弯曲。此时,他正睡眼惺忪、疲倦不堪地接这个麻烦的电话,这正是他不耐烦的原因。
我不无悲伤而且厌恶地告诉他,我的未婚妻离家出走了,现在处于失踪的状态。我肯定她是故意这样做的,我们感情很好。她把除了两件棉衣外套之外的所有衣服都塞进了行李箱,拖着它走了。她身上有身份证和驾照。她还带了手机,但是关机了,我不知道这是她有意为之还是有其他原因。好了,就是这样,我觉得我目前掌握的信息就是这些了。
“这……”
我知道他要说我需要来警局一趟。我会被要求填很多张没用的表格,跟几个人谈话,再拖一帮人到家里来翻箱倒柜,而且这一切都是出于义务。那是漫长的等待,光是完成整个立案的程序,都要付出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代价。他们只是怕麻烦。感到了他语气上的不耐烦,我打断了他的话,说:
“我知道,要你不这么说这很难,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我不是在和警察局在谈,而是和你在谈。我想我们应该像朋友一样私下谈谈,这电话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媒介。就你和我,行不行?”
我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他害怕给自己找事做,他太累了。
于是我又说:“请你帮我这个忙,不需要来立案,不要那些繁琐的手续,也不要警察来找人。我只想了解一些信息,如果可以的话,你当然可以说出你的看法,毕竟你才是专业人士。我的情况很特殊,我得了癌症,日子不长了,而我的未婚妻也不在了。我并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一些情况,而这些情况让人绝望。但绝望是远远不够的,就这么去等死吗?不可能。这样一来等于死了两个人,在我死之前,我还希望能把另一个人救活,就是把她找到。其他的我已不关心了。”
我把话说得很重,有几句话在我说的时候都刺痛了我。我的腹部一阵剧痛,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这疼痛越来越厉害了,然而现在,事情除了按部就班地做下去,再没有其他办法。
他的心似乎有所触动,我听到他努力把嘴凑到听筒旁的声音。他说:“你得忍受一下现在嘈杂的环境,我也是尽我所能在忍耐。”
紧接着,他戏谑地笑了一下,但不是针对我的。他继续说:“其实我就是一个侦探,受雇于他们。刚才我并没有意思要拒绝你,我觉得这件事挺有趣,另外我也感觉很抱歉,用了‘有趣’来形容这件悲惨的事。今晚我本不该在这里的,当个业余的接线员,但当我没事的时候他们就这样来安排我,因为我被他们雇了。警察们今晚有个打击罪犯的行动,行动不一定成功,但劲儿很足,所以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就没事做了。我就坐到了这里等待着,等到了你的电话。”
这时候,我听见他那边有另外一个人的叫喊声,瞬间,我听到他把听筒放到桌上的声音,他喊道:“没事!又是一个恶作剧电话,让我来教育一下这个孩子吧!”
他又拿起了听筒,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他对我说:“如果我现在是自由身的话,我很乐意成为你的私家侦探。但我现在受雇于这帮呆板的家伙,按合同规定我不能跟外界联系,更不能单独调查另一件案子,不然你可是知道我的下场。不过你知道我们侦探的习性,好奇心的火焰一旦烧起来就很难扑灭,所以我答应你的请求,给你提供信息。”
我想说声谢谢,还想立即告诉他我需要些什么,但我话音还没起,就被他打落了。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东西,首先是犯罪记录簿,但我想那上面应该没有你未婚妻的名字。你的未婚妻没有失踪,他是离家出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人都有一定的目的性,所以除了某些特殊情况,她是不会迷茫和徘徊的,她一定是在办一件或几件事,因此不可能在外面流浪。另外,她带走了这么多衣服,衣着光鲜,这也不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然后他停下来,我听见翻抽屉和纸张纷飞的声音。
“她叫弗吉尼亚。”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