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下去逛逛吗?下面的空气和绿化程度要好一些,活动区域也要大很多。”
“没那个必要,你拖着病体不能走太久,上面除了位置高点外,其他方面都和下面一样。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上面那个花园。”
我知道这是限制我的借口,而她又不好意思直接点明。
“那个柜台有什么用?”
“那是这层楼的守卫值班用的,现在他可能也下去吃饭了,不过很快会回来。他不会一直坐在那儿,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在,他总是神出鬼没的。”
随后,我们一起进了餐厅。这里更像是一家快餐厅,还有小型吧台,又像一间方方正正的教室,一切桌椅和墙壁都被粉刷成了白色,桌椅规矩得像课桌椅似的,一把一把摆得整整齐齐。我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还细心地摆了几个盆栽,给餐厅增添了几分绿色。这里没有像外面的餐厅放着音乐,很安静。餐厅里除了柜台处的厨师,就没有其他人了,我和玛丽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她问我想吃些什么。我的腹部剧烈疼痛起来,也许刚刚在走动中没有感觉出来,这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意识到它会是持续不断的,我的额头几乎渗出了汗。
“觉得不舒服吗?”玛丽的语气变得柔和。
“没有,我感觉很好。”
我点了一份薯条和一个三明治,在玛丽充满怜爱的注视下,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好几次建议我吃些有营养的,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我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这些垃圾食品让我仿佛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忙碌上课的那些日子,每次我都用它们来应付一天的工作。用餐过程中,我几度反胃得想呕吐,但我还是不停往嘴里塞食物,尽力把恶心感压下去。我知道我没胃口,根本不想吃东西,尽管已经饿得精疲力竭。
“你不吃吗?”把餐盘上的东西都消灭完后,我擦着嘴问玛丽,额头上还冒出了汗。
“来见你之前,我吃了点东西的。等把你的事忙完后,我再吃也不迟。你吃好了吗?”
离开这里之前,我又一次环顾了四周,目的是看有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比如暗门或者下水道。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这两样东西,偌大的一个房间除了点餐的柜台和一排排桌椅就只剩盆栽和一小块空出来的区域了,朝外的那面墙上有三扇推拉的玻璃窗,从我这里看出去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出了餐厅,那两个护士还坐在柜台后面,只是现在认真了许多。她们各自直挺着背,面带微笑,没有任何交流,就像两个陌生人。要是她们一直坐在这里的话,就会是两个麻烦,我心想。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守卫也坐到了手术室旁的小柜台处,他是个强壮的黑人,面无表情,看见我们出来了却没有警惕地盯着我看,这让我舒了一口气。“现在是饭后时间。”玛丽说,她提议我上楼走走,因为那是个环境很好的花园式楼顶,种了很多植物,有利于身体的恢复。这时候,我越发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体内的各个器官就快要崩溃,洪水暴发似的压迫我的整个躯体。但我还是接受了玛丽的建议,不用说,自然是为了观察楼顶花园的构造,看我是否有机会从上面逃出去。
我们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里还有个坐在塑料凳上的女侍应,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楼层标识的面前,看见我们进来,她好像提前就知道似的帮我们按了“17”——顶楼,那么我住的这层就是十六楼了。乘电梯的时候,我想到曾经有无数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坐过它,他们经过这个中转站被推往手术室,我嗅到了时间静止的气息,那些病人手术后就有一定几率醒不过来了,所以每个人都希望时间在这里停止,来享受生命的宁静。我问起玛丽为什么医院其他楼层每层楼有四个电梯,而这层楼却只有一个(我第一次住院时住的是第七层,回去时我看到了总共有四个电梯在工作,运客量很大)。玛丽说:“是的,但四个电梯里只有一个能到这层楼,当然,它还能到顶楼的花园。只有这层楼有她(她指了指女侍应),除了为大家按楼层,还能防止闲人到上面来。”我隐秘地瞟了一眼女侍应,她穿着职业装,很漂亮,但无疑又是一个麻烦。
电梯门开的一刹那,我就失望了一大半,我早该知道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秘密的暗道和另外的楼梯,除非用绳索从十七层的高楼滑下去,但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干。你也许会劝我说:这是找到弗吉尼亚的最后机会了,别错过,反正你不是正常人,你得了晚期肝癌,还一门心思地计划找离开你的妻子,完全就是个偏执狂的行径,这种人最适合冒险,哪怕死了也用不着可惜。也许这话在我和菲利普谈话后会有点效果,我是个正常人,没有精神分裂症,在我还有足够时间活下去并找到弗吉尼亚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寻短见的。
“你不是说这地方很大吗?”
“没有,我可没说它很大,只是说足够你一个人散散步而已。你看,这儿景色多好。”
眼前的绿叶和枝条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满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奇特植物。一团团深邃又新鲜的深绿和嫩绿在灰蒙蒙的背景下非常耀眼,阴霾也阻挡不了它们的鲜艳。它们生长得恰到好处,所有植物的高度都差不多,齐腰而长,不至于让人混迹在里面看不出来,又不会让人在绿丛中漫步而显得突兀。虽然没有高大茂密的树木,但一些有锯齿的大叶子穿插其中,让我感觉仿佛来到了热带雨林。
“还有些热带植物呢。”玛丽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好像在参观植物展览。
“怪不得我想到了热带雨林,还是叫它热带植物园好了。”
“看这天气,快下雨了,而且是暴雨。”玛丽抬头看天空,叹息道。
玛丽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到几滴颗粒很大的雨落在了我脸上,看来大雨就要来了。她带着歉意看着我说:“我真是个乌鸦嘴,我们这就下去。”想到大雨有可能阻碍我的计划,因为很容易留下痕迹,这是秘密行动最忌讳的,我失望的心情就又加重了,我遭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趁雨还没开始下大,我想多逛逛,熟悉一下环境。”事实上我只是想仔细看看这里的构造。见我有了散步的兴致,玛丽显得很高兴,她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不一会儿我就把顶楼逛了个遍,毕竟挖去这些植物,这里只是个长方形的顶楼空地,就像普通公寓楼一样,一般只建有蓄水池。植物在这里被划分成了几个正方形的区域,各个区域被几条纵横交叉的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切割开,小路不宽,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行走,但玛丽一直跟在我身后。走在石子路上的同时,我仔细地观察身边那些植物,植物本身除了品种令我疑惑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但我发现了我左右两边的区域里分别有两根蓝色管道非常隐蔽地从植物丛中穿过。蓝色管道很细,只有普通水管那么粗。我有点莫名的激动,说不定我可以顺着它找到一个隐蔽的出口。
“那是什么?”我指着管道兴奋地问。
“水管啊,给这些植物浇水用的。我们没有足够人力来做这事。”
“难道不会只浇到一个地方吗?”
“不会,种植物的土壤事先就被挖成了一道道的沟壑状,水只要从一个地方出来,然后分流到各个沟壑就好了。”
“水管是从哪里连的?”我谨慎地问。
“就跟卫生间的水管一样的,当然连接着主干。”
我又一次失望了,除非我掘地三尺,否则没可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从下水道逃出去,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植物区域再扩大一点就是篱笆模样的栏杆了,但看上去材料是铁制的,我没有再走过去。雨滴落得频繁起来,我的头发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雨纱,眼镜上也沾上了水珠。玛丽走过来对我说:“雨大了,我们下去吧,别感冒了,免得引起并发症,那样就麻烦了。”
我们俩按原路返回。我丝毫没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忍着疼痛,我脑子一直在思考着,视觉神经不断闪回之前看到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