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8 Saturday
“男人有没有可能爱上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在毫无收获的日用精品设计展示会最后一天的自助餐上,李洛吃着难以入口的咖哩土豆问刘明。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根本不认识她但是经常能够看到她,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上的交流。”
“打个招呼也不行?”
李洛点点头,刘明陷入沉思。
“单凭感觉就知道也不是不可能。”
“知道什么?。”
李洛偷偷把土豆丢到刘明的盘子里。
“那个人。”
“哪个人?”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感到厌烦的那个人。”
“你是说一见钟情?”
“不不不,不是所谓的‘触电’,那不可靠,触电会让男人头脑发热荷尔蒙分泌过盛只想着要跟她上床,然后既搞不清楚她是谁也搞不清楚我是谁。”
“这土豆怎么那么难吃?”
刘明嚼了一口就把它吐了出来,李洛假装没看见。
“我的意思是,你看见她的时候,心跳不会加速,血液不会乱窜,但是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会很明确地闪出一句话‘哦,原来是她’,明白?”的
“你是说在绝对清醒理智的状态下。”
“是的。”
“你对安雅有那种感觉?”
“没错。”
“那安雅对你有没有那种感觉?”
“不知道,她没说过,不过她向来是个后知后觉只会放马后炮的傻大姐,这个你我最清楚了。”
李洛彻底放弃餐桌上所有和咖哩有关的东西,开始对煎烤类食物下手。
“也就是说,安雅对我是……”
“一见钟情。”
刘明飞快地接口并满意地点头,半只鸭翅膀耷拉在他油腻腻的嘴角。
“你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了。”
不完全,李洛还是觉得定义不够明确,不知道是刘明说得太浅显了还是太深奥了?
“她到底是谁?”
“谁?”
“那个让你脑袋里出现‘哦,原来是她’的人呐。”
“不确定,也许是也许不是。”
“长什么样?没说过话,样子总见过吧。”
“很难找到特别贴切的词来形容,至少现在还想不出来。”
“感觉,感觉总有的吧,我是说她给你第一眼的感觉。”
李洛没有仔细听刘明的话,他在椒盐排骨的味道里回想着记事本里的另外一些细节。
“一个很聪明很性感很有魅力的女人。”
“喜欢睡觉,用天然香皂或草本沐浴露洗澡的女人。”
刘明嘴巴里的鸭翅膀吧嗒一声掉到雪白的台布上,他的嘴巴张得巨大,问题很严重,他没想到李洛“也许是也许不是”下面接着的会是“洗澡”二字。
中秋节第二天的那个下午,李洛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他打电话给刘明,说有点私事要办先不回公司了。
他从地铁出来,直接进入来福士广场地下一层,寻找一家叫做POSHLIFE的肥皂店。
买100克POSHLIFE的野蔷薇,怕等我醒了就没货了。
POSHLIFE香皂。
很暧昧的提示。
李洛站在貌不惊人但很温馨的POSHLIFE门口,闻到混合着天然精油的香味,眼前尽是造型独特彩虹糖般的肥皂块。
“您需要点什么?”
“随便看看。”
这显然是女人来的地方,即便是男人,也该身边有个女伴进去比较合适。
“李洛!”
很意外地听到安雅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办事,刚好从这里穿到地铁口去。”
他试图把嗓音摆稳妥而不被她发现。
她惊喜地笑着,发梢微扬,日益臃肿的身子依旧显得很灵巧。
“怎么,你也被这家店吸引了?”
“我改用天然肥皂洗澡了,他们说孕妇最好少用化学制品,现在吃的、用的全都得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做的。”
“那是好事,化学制品本来就没什么好处。”
安雅斜眼看他,觉得他的思路变得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可有时间陪我进去看看?”
“悉听尊便。”
李洛抬起胳膊,她很自然地挽了上去。
“眼睛都挑花了……”
安雅伸伸懒腰,开始感到不耐烦。
李洛很快就找到了“野蔷薇”。
“要不要试试这款?”
“先生真有眼光,这款肥皂的香味最自然最好闻。”
“亲爱的,小姐夸你呢。”
她恶作剧地对他眨眨眼。
“她在开玩笑,我不是她先生,她是我朋友的太太。”
“哦,对不起。”
售货小姐很不好意思地溜到一边去。
野蔷薇。
他注视着那块肥皂,橡皮红,无花色,简洁、普通,不残留一丝花哨的痕迹。
但是,它的香味……
这香味,怎么形容才好呢?就和她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自然、素净,却依旧潜伏着一些野性,看不透摸不着,但就在骨子里,只需闻一闻,就知道。
“真的很好闻,就这款吧,给我切100克!”
安雅感觉很满意。
“等下你去哪儿?”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哦,那我自个儿逛逛。”
“好。”
“对了!”
他觉得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
“我妈叫你有空多来家里,她要煲汤给你喝。”
“还吃呀?都这副德行了,再补下去就营养过盛了。”
安雅两手叉腰,哈哈大笑。
“真开心。”
看她笑成那样,他忽然说道。
“啊?”
她很努力地想要前俯后仰,可是,肚子太大了,显然不太方便。
“跟我在一起,你不会这么开心。”
“所以,现在每次看到你这么开心,我就很开心。”
“好复杂,你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所以不讨人喜欢呀。”
安雅立即摇头。
“外表平静内心炽热,很有魅力的。”
“至少对我来说是,否则我也不会那么喜欢你了。”
她继续大笑,全然没有私欲的那种很无邪的笑。
“好了,别吹了,我得赶紧走,你自己小心点,知道么?”
“知道。”
她对他招招手,立刻就又回到肥皂的世界里去了。
到底是什么让女人回归到她最天真最可爱的模样?
李洛蓦然想到这个问题。
一个足以征服她的男人,还是一块纯天然的香皂?
就在李洛思索着有关香皂和可爱女人之间的关系时,卷毛正在干洗店里和服务员争论着另一个关于内衣和性感女人之间的问题。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我朋友的衣服。”
卷毛再度把那套黑色半罩杯的高级内衣拎起来给她看。
“我朋友是个律师,她从来不穿这种内衣,你们一定搞错了。”
小姐示意她等等,然后打开抽屉翻领取单的存根。
她一言不发地抽出那张粉红色的单子,啪地压在卷毛面前。
卷毛凑近身子一看:韩珍智。
没错,是她的笔迹。
“25块。”
“就这个要25块?”
“小姐,你最好看清楚内衣的牌子,低于这个价格就太对不起它了。”
卷毛翻开胸罩的内里,她再度诧异,一个连她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EVE’S TEMPTATION(夏娃的诱惑)
卷毛无话可说,她看看手上的东西,继续陷入不可思议的困扰。
卷毛回到珍智的寓所,打开她的衣橱。
放在衣橱的最里面。
她在记事本上这么写。
于是,卷毛把针织衫、衬衫、西装、套裙往外挪。
然后,她意外地发现了那个鲜为人知的角落。
就在衣橱的最里面。
粉红色的衣架上,静悄悄地悬挂着一排内衣,清一色,全黑。
文胸,丝绒锻面的,半透明镂花的,纯蕾丝罩杯的;睡裙,高腰开衩的,低胸露背的,甚至,还有裸肩抹胸礼服款的。
她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买了它们,更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穿上过它们――
她无法想像这些外表简约,细节却妩媚之极的贴身、性感的小东西会以怎样的形式,和她那古板的,但凡裸露一点点性感特征就要对她品头论足的女朋友融为一体?
卷毛完全呆住了。
她被眼前充斥着成熟女人终极魅惑的一个又一个性感的“夏娃”彻底折服。
“她到底在搞什么?”
卷毛迫不及待地把它们从衣橱里拿下来的时候不禁脱口而出。
就在她去干洗店拿衣服之前,她仍然怀疑着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韩珍智到底怎么患上嗜睡症的?
这恐怕是一辈子都说不清楚的事。
卷毛对此有着一套极为合理的解释,终因未被当事人认同,因此也就等于不存在。
卷毛认为珍智的嗜睡症和她四年前遭遇的那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密切相关。
嗜睡症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恋爱问题上,韩珍智和卷毛永远保持相反的态度。
恋爱如果不纯粹,就势必不鲜活,既然不鲜活就势必不会持久。
但是,韩珍智觉得恋爱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建立一个完美的家庭,让人生顺利地进入下一步,她在爱情方面的逻辑思维和她在法庭上一样不慌不忙井井有条,坚决排除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感嬉戏(在她眼里那就跟在陪审团面前提出一堆没有根据的证词是一样的)。
男人是很容易爱上卷毛那样的,但是,真正想要娶回家当老婆的却只可能是她这样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定律,永恒不变的规则,就好像地球永远绕着太阳转而不会绕着月亮转。
卷毛的爱情就好像一辆横冲直撞的流线型跑车,然对于她屡屡失望之后还能对男人始终充满信心这点,韩珍智是怎么也想不通的。男人天生是理智的动物,外表任性得像孩子,骨子里永远改不了自大、苛刻、以及注重现实意义上的完美的劣根性,对于情人,他们的要求再简单不过,美貌、性感、擅长风情,对妻子的要求却永无止境,贤惠+优雅,聪明+懂事,自律+本分,能干+体贴……等等等等,但凡能例出来的,每一条都很实际,总而言之,是个实实在在可以过日子的人。
由此可见,男人的理智是绝对极端的理智。
就好比如果女人可以分类,韩珍智必定不是情人那一类是等同的道理。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一如既往地严守着她的“爱情规则”,毫不动摇,并常常引以为傲,这是她从不怀疑自己能够在30岁之前能得到的幸福归宿的理所当然的自信。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她理应得到。
然而,这世界上没有百分之一百这回事。
(上帝一再重复这样的话虽然他知道很少有人真的相信。)
四年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韩珍智遇到了X先生。
这场恋爱就像一个昏了头的小丘比特在她身上试演的一场恶作剧。
莫名其妙地就把韩珍智给毁了。
事情发生得很离奇,犹如春梦一场,而对韩珍智这样的女人来说,春梦是万万做不得的,那简直和自虐没什么两样。
X是卷毛最初发明的玩笑称呼(她从未正经八百地叫过他的名字又或者是故意不想叫),事情结束后就沿用了下来,寓意很深刻――
X=X=差
换言之,他在卷毛眼里用“差”一个字形容就够了。
事实上,X先生不差,至少从外表看起来绝对不是那样的。
他高大、英俊,气宇不凡,拥有专业技术人员典型的稳重与文雅,作为韩珍智心目中一家之主的形象,他几乎可以得到满分。
他们是在一次软件版权纠纷的官司中认识的,X刚好是原告方的代表,那是韩珍智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次胜仗,官司打赢那天,她激动万分,对方律师是个众所周知臭名昭著的厉害角色,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法庭上那么过瘾了,就在这个时候,X走过来对她说:“韩小姐,辛苦了,可不可以赏脸一起吃顿饭?”
“公饭还是私饭?”
也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她竟然如此轻佻地反问他。
“如果是私饭,你会拒绝么?”
韩珍智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她仔细打量他。
他长得很漂亮,眼神锐利,有股男人的英气。
于是,回答道:“为什么不?”
他马上就笑了。
相当迷人的一个微笑,就连这个,也被她猜中了。
就这样,他们很顺利地开始交往。
卷毛并不看好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只是,她懒得告诉珍智,因为她势必又要跟她在“是否应该相信直觉”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她觉得没有必要,那是她的私事,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旁人不必发表太多意见。
卷毛和珍智一样,对八婆一族是深恶痛绝的,所以绝不可能让自己也成为那种家伙。
韩珍智不相信直觉,她绝不会认同卷毛的那些关于“正确的人”的说法。
X先生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卷毛就是觉得他不是那个“正确的人”,但是,她没有告诉韩珍智,因为,她知道她不会相信。
除去卷毛的直觉,X先生无论从哪个角度判断,都是和珍智一样站在符合爱情完美结局标准线上的男人,他们之间的契合度果然超出了卷毛的想像,表面看上去,他们和所有未婚男女一样谈情说爱,约会、看电影、在街头无人的角落接吻,分享彼此的喜好与生活,事实上他们比一般恋爱中的情侣要亲密得多,按照珍智的说法,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表达的爱,很深很深,看不到底,既符合柏拉图的崇高也经得起柴米油盐的考验。
最后,他们终于选择了一个彼此都认为合适的、自然的且成熟的时机合二为一,确定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关系。
韩珍智几乎在一个月零八天的时候就确定X会跟她求婚,然后,他们会建立一个稳定而幸福的家庭,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是毫无疑问的。
除了这个,不可能有其他结局。
绝对不可能。
(这时候上帝又开始深思是应该继续唠叨呢还是就此住嘴。)
然而,事情很突然地就这么发生了。
就在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