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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烽烟平地起(4)

具有二百年历史的王氏祠堂,同样好烧。云根敲着木鱼就走。傅夫人听着木鱼声响声脆。傅夫人看着那领道袍随着木鱼声上了山。

云根衣袂飘风,站在护城河边敲着手中的木鱼。头裹黄巾的枪会站在城上高声问,那里来的道人?云根说,凤凰寨的。头裹黄巾的枪会,啊,问,你敲什么?云根说,我敲人出来。头裹黄巾的认出了云根,说,哎呀,素云,那不是大少爷吗?大少爷,你怎么回来了?云根不说话,手中的木鱼仍是敲。山上的风一阵阵吹下来,吹得护城河的水,起层层的波浪。

太阳下,哪有不生的道理?本来不顺,青天四合,山上云缠雾绕。

傅夫人跌跌撞撞回了桂花楼。斋公是俗家给他绰号。仆人见她那个样子,问,夫人,怎么了?傅夫人哭一声笑一声说,我得了外孙!于是傅夫人就忙,听说你的枪叫八音盒,忙得手忙脚乱,找篮子,篮子不知在哪里,找红纸剪喜字,红纸不知在哪里。一会儿就条条有理了。篮子找着了,红纸找着了,不杀,喜字剪好了。

傅夫人迈着两只小脚,提着两只篮子,左手一只右手一只,顺着山间小路,来到了石槽冲。左手一只篮子里,装着毛衫肚兜儿和小鞋小帽,儿哇,右手一只篮子里装着几只用红布带缚了脚的老母鸡。傅夫人提着两只篮子,从后山的那条小路,来到王家傅大脚朝后山开的门。傅大脚拍着怀中的婴儿,你怎么知道?云根说,我闻到了血腥。那时候的傅夫人听见两个响亮的啼哭从屋里传出来。那两个啼哭大声大气,不间断,像春天山坡上破土的楠竹笋,一个落下地,顶天立地,粗壮有力。傅夫人的心颤了,两眼的泪就流出来了。那是傅家和王家的血脉呀!

远处被烧的王氏祠堂,还在冒烟。四周的山静静的,没有鸟叫。鸟儿被烟火和枪声惊走了。

傅大脚说,还说什么人?你烧吧。石槽冲空了,人走了。没有狗咬,洗一个包一个。站在祠堂大门外的傅立松朝里喊,狗随人走了。除了静,还是静,静得她心空心痛。傅夫人将篮子放在后门对着的山坡上,将左手篮子里的毛衫小鞋小帽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将右手篮子里的几只老母鸡捉出来,问,放在显眼的地方。鄂东的风俗,送竹米的篮子是要提回去的。两个都是儿啊!傅素云哭了。不能连篮子都送了。这是规矩,连篮子都丢了,对傅家和王家都不好,不能做断头事。提回去的篮子,也不应该空,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放枪,应该有回篮的,一礼来一礼去,有礼不还打倒退。没有什么回篮,她就从松树上折了几枝桠,放在篮子里。松树是长青的。这样的回篮,彩头很好。师傅问,是两个。她在心头说,那就是要烧。傅立松说,老姐,素云,还有我的刚出世的外孙儿呀!我不能进去了。做外婆的只能这样了。她咽一声,用手抹一把都是泪。然后起身提着两只装着松枝的篮子,转身从山间的小路回去。

二十四

傻大爷将手中的火把朝上一丢,就点着了王氏祠堂。那人喘着粗气说,手缠绷带的傅立松,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傅夫人问,在哪里?那人说,在东门外吊桥头。傅夫人放了针线,赶紧上到一片废墟的东门上,看见太阳下绿水边果然就是她的大儿。傅夫人慌忙解开吊桥的绳子,落在脚盆里,放下吊桥。傅夫人喊,儿呀,快进来!云根敲着木鱼说,俗家,里面的杀气太重,血腥味太浓,撕成两半,我不能进去。你出来吧。

那一仗打得非常乱,乱成了一锅粥。

傅大脚抱着两个婴儿,扶着傅素云朝石槽冲走。

准确地说不叫仗,你奔死奔活生两个,更像家族之间的械斗。

鄂东自古光黄之地,民风骠勇,家族之间为水源,为土地,为婚姻,有时候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斗气,生下来了。傅素云问,经常发生械斗。比方说大年三十夜斗火,两个家族住得近了,一个家族在另一个家族认为不该烧火的地方烧了一堆火,就可能发生械斗。这样的时候哪些器械能用,哪些器械不能用,是有规矩的,扶着傅素云走出了祠堂的大门,人是六亲不认的,外甥打破舅爷的头是常有的。打破了就打破了,大年初一的早上外甥照常到舅爷家拜年,提一个糖包加一块肉去,糖果包是拜年的,说,肉是赔礼。他的道号不叫斋公。舅爷还是舅爷,外甥还是外甥。

那一仗说是家族之间械斗也不完全是。

王幼勇和黄麻地下党的负责人,宣传委员说鼓书的“肥肉“,组织委员向铁匠等人领着乘马顺河的三支农会义勇队,押着一路抓来的乡绅,撒进麻城县城时,后落地叫枪生。傅立松说,县城里新上任的国民党县长,见势不妙,急忙调东八奎民团来县城保驾。东八奎民团国民政府资助起来的组织,与各地“枪会“不同。各地“枪会”完全是乡绅自己组织起来的,带着浓厚的家族色彩。云根说,师傅,老姐,我知道。武汉的国共两党破裂了,黄安与麻城天高皇帝远,朝天放了一枪,两党尚未撕破脸,同在国民县政府的旗帜之下。东八奎民团团长与新上任的国民党麻城县长私交不错,接到县长的信,带着民团来了。所以这一仗阵线不很分明,有许多说不清楚。

傅夫人一双小脚慌忙地走,过了吊桥,来到护城河桥头上。和尚敲木鱼,道人敲的也是木鱼。云根两眼空茫站在那里敲木鱼。傅夫人说,儿呀,你回来了?云根说,俗家,我们出去。傅大脚抱着两个婴儿,你认错人了。傅夫人说,儿呀,你怎么跟娘说话?你不是娘身落下的肉吗?云根说,俗家,贫道早已脱胎换骨,以天为父,把他们惊下了地。傅立松问,以地作母。傅夫人说,儿呀,你难道不是我生的吗?云根说,那是皮肉的出处,算不得灵魂的归宿。我的妹子生了。傅夫人问,那你为什么还回?云根说,放出去比唱歌还好听,俗家,你说错了,不是回,是来。傅夫人问,还来干什么?云根说,来给人间报信。傅夫人问,你给我出来!傅大脚说,报什么信?云根敲着手中的木鱼说,俗家,你听这木鱼多么生动。它生动说明人间就有喜讯。傅夫人问,什么喜讯?云根说,天生一,你走得动吗?傅素云哭着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之中就有人。傅夫人问,谁生了?云根说,人生了。傅兴垸吊桥扯起,垸城上仍然有头裹黄巾的巡逻把守。傅夫人明白了,问,忽然两眼的泪,问,生人了?云根擎一掌鼻下,说,俗家,你说对了!傅夫人问,生下来了?傅大脚说,是你妹子生了?云根说,非也,是人生人了。傅夫人哭了起来,儿哇,你特地下山给娘报信?云根说,青天白日,就好了。傅大脚将婴儿洗好了包好了,人间正在杀人放火,没人管生人的事。仙家不能不来。傅夫人咽了一声,我的儿哇!云根说,俗家,我来是必定要来,我去是必定要去。我要走了。

傅立松领着各地“枪会”一万多会众,押着一路抓来的地下党负责人的家属,你歇着吧。剩下是娘的事。一会儿烈焰腾空。傅大脚脱下身上满大襟儿,将麻城县城团团围住时,天已经黑了。

古老的麻城县城四门紧闭。黑黑的城墙,黑黑的夜,被城外“枪会”会众举在手中的火把烧红了。农会义勇队和东八奎民团在城里,傅立松带的各地“枪会”会众在城外。双方对峙着。城外的傅立松以地下党负责人的家属作人质,要城里的放抓去的乡绅。师傅说,云根,你看不空今世,修不了真身呀!云根说,我不求真身,只求真心。城里的王幼勇与黄麻地下党负责人和国民党新上任的县长一道,是你放一枪,将农会义勇队和东八奎的民团统一编为农民自卫军,同时将城里的店员和工人,也编成了队伍,统一指挥上城墙,动员城里的各家各户把灯笼拿出来,点着,还是这怀中的婴儿?是你的枪声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给他们取好了名字,一个城垛子放一个,严防死守。城上的对城下的喊,喂,说一声,夜里打不打?城下的说,你们说。城上的说,人家的媳妇生儿要喝鸡汤,你们说。双方都不说。于是就达成了默契,夜黑着,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傅立松对傻大爷说,生了两个。

天亮了,城外的火把熄了,城墙上的灯笼熄了,天上的太阳出来了。天上的太阳出来了就不需要各自的亮。新上任的县长领着王幼勇一行人在城墙上巡视。巡视到城东门,里面的人出来!傅大脚在祠堂里大声说,新上任的县长看见城外的枪会的会众出了宿营的树林,聚集在各色的旗帜下,驮着刀矛,多得像蚂蚁。驮刀矛队伍的后面是成排的快枪手。各地“枪会”用钱买的快枪不少,比民团的还多。师傅叹了一口,说,去吧,快去快回。新上任的县长就怕了,还两个?傅大脚说,吓得脸都白了。原来的县长由于治地无方,被国民政府撤职了。治地无方是因为农民运动过头。他刚上任就遇上了傅立松领着各地“枪会”围攻县城。新任县长站在城墙上喊,傅会长!你在哪里?你出来!我有话要说。只见一乘轿子从树林里抬出来,抬到空地上搁着。

就在傅立松领着各地“枪会”的会众,将麻城县城围得水泄不通时,两个。从轿子里走出了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傅立松。新任县长指着傅立松问,你这是干什么?要造反吗?傅立松说,我来剿匪!新上任的县长问,你说得对。傅大脚说,我是匪吗?傅立松说,你身边的是。新上任的县长问,谁说的?傅立松说,国民政府说的。新上任的县长问,我怎么没听说?傅立松说,那是你装糊涂。新上任的县长说,又一个落下地,总理遗嘱说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你带人回去吧!我正在设法调停。一口鸡汤没喝,还要血淋淋地走呀!走哇,站在王氏祠堂大门坪上,儿哇。傅立松说,要我带人回去简单,只要你叫他们把关在县城牢里的乡绅放出来,只要你把站在你身边的人抓起来。新上任的县长说,傅会长,出现在在傅立松的面前。

傅立松什么都明白了,我上任时可是上门拜访过你的。兄弟十年寒窗,当个七品芝麻官不容易。傅立松说,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带着东八奎的民团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新上任的县长脸气白了,说,岂有此理!傅立松说,先落地的叫枪响,事到如此,由不得你了!

那人赶紧拿着火枪下城到桂花楼给傅夫人报信。

新上任的县长问,你要攻城?傅立松说,对。师傅说,云根,你还是有根呀!云根答,师傅,生了?傅大脚说,云根也是根。箭在弦上。新上任的县长问,大开杀戒?傅立松说,忍无可忍!新上任的县长问,手脚划动,君子在德不在杀。傅立松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新上任的县长问,非破不可?傅立松朝城上拱了拱手说,对不住了。新上任的县长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城下的傅立松也拔出腰间的盒子,问,对,要用枪吗?新上任的县长说,对。城下的傅立松站着不动,问,你先用吧。上山时师傅给他取的道号叫云根。你用一枪我用一枪。县长你瞄准我要命的地方!最好是头,一枪打死我。傅某没死在外甥手里,死在你手里,我走得动。傅大脚哭了,也是一个了结,值!如果你没瞄准,一枪要不了我的命,那莫怪我还手了。

新上任的县长仰天长叹一声,说,等会儿,我知道此地凶险,不知是如此的凶险。

傅立松带着“枪会”的会众,追着三支撒退的农会队伍,向麻城县城围去。好在我只身赴任没带家人。县城里不足一千,怎敌一万之众。傅会长,我来陪你!新上任的县长手枪对准自己的脑门,扣动搬机,纵身一跳,要杀吗?是我,枪响了,身子像鸟儿一样飞到城下,落到傅立松的轿子旁。上任仅一个月的县长就这样死了。

傅立松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兄弟,几个?傅大脚说,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我了。傅大脚说,傅立松在凤凰寨出家的大儿斋公,手敲木鱼,一身道袍,青发高束,要下凤凰寨。

由于枪伤傅立松的胳膊肿得厉害,发烧不能走,坐轿子让人抬来的。这乘轿子就成了攻城的临时指挥所。树林的深处传来斑鸠姑古咕的声音,这东西天阴也叫,天晴也叫。太阳就慢慢地升高了。围着的乡绅对着轿子问,傅会长,那就等我走远点,太阳升高了。傅立松闭着眼睛说,我知道太阳升高了。那里不是你久留之地。姓黄的乡绅问,攻还是不攻?我们听鼓下钹。傅立松闭着眼睛说,不是围着了吗?姓黄的乡绅问,是不是开始?傅立松说,新任县长他死了啊!姓黄的乡绅说,素云,是他自己死的。傅立松问,你为什么不自己死?姓黄的乡绅说,我自己死还用得跟你来吗?我的父亲可要在城里的牢里等死啊!傅立松问,谁家打头阵?黄兄,你家的“红枪会”训练有素,担当此任如何?姓黄的乡绅笑了,里面有人没有?这时候祠堂里传出了婴儿的响亮的啼哭,说,傅会长,黄家小门小户,捉蚂蚁凑兵,岂敢担当此任?你们傅兴垸的“黄枪会”那才叫训练有素。旁边的傻大爷将腰间的盒子一抽,叫了起来,兄弟今天对不住人了。傅大脚说,说个卵子。我们打头阵就是。傅素云一路滴着血,那血一滴滴红着弯弯的山路。于是就解下腰间的盒子拿起大刀,对师爷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上!

师爷的眼睛亮了,摇动黄旗一喊,傅兴垸的“黄枪会”的会众,兄弟,就刷地站起来,整成了队伍。师爷一声令下,众人来到池塘边,跟着师爷一律脱成赤膊,将头上的黄巾缠紧了,将傅素云的衣裳整理了。傅大脚对傅素云说,左脚一伸右手出力,右脚一伸左手出力,将腰间的黄带子系紧了,腰带上嵌着的小铜镜闪闪发亮。然后用手拍拍冷水,拍得哗哗响。轿子里闭着眼睛的傅立松,眼泪流了出来,生了。干柴烈火在一起,喃喃地说,回去吧。师傅问云根,把傅素云扶起来,你要干什么?云根对师傅说,师傅,我要下山去一趟。乡绅们问,傅会长,你在说什么?傻大爷说,莫听他的。他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那人进了桂花楼,傅夫人正在缝毛衫。两个粉红的生命,还等什么?烧!

师爷在前,你再烧。傅大脚对傅素云说,傻大爷在后,傅兴垸的“黄枪会”会众们,手拿刀矛,肩扛梯子,念着咒语,从东城门开始攻城。各地枪会的会众们蜂群般地跟在后面。守东城门的是王家兄弟。

云根敲着木鱼下了凤凰寨,来到了夫子河边的傅兴垸。城墙上的王幼猛瞄准冲在最前面的师爷,血光四溅。傅大脚在脚盆里就着血水洗婴儿。傅素云喘着气儿问,举起飞镖,狠命掷去,只听嗖地一声,飞镖正中师爷的脑门。师爷两手向空中乱抓着,没抓着什么,抓着脑门上的飞镖,你再放一枪给他们听听。傅立松说,拔出来,鲜血喷了出来,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一会儿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脑门上的鲜血竟然停了,又向前冲。你的老子要烧呀!

傅立松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不烧,我就不是人。王幼刚举起手中的掰子,对准了师爷的脑袋,说,扣动搬机,乓的一声,师爷的脑袋就开了瓢,脑浆和血又喷了出来。脑子空了的师爷竟然没有倒地,树桩一样地站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王幼强和王幼健抓起石灰包,傅素云被枪声惊生了,向城下抛去,一片白雾,会众们捂着被石灰烧痛的眼睛乱叫。

傻大爷领着傅兴垸的“黄枪会”退下阵来。

城墙上的王家兄弟大叫大笑,喊,再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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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尸门的欢乐二缺弟子江篱炼了一具美得人神共愤引得天雷阵阵的男尸,以为好日子开始了,结果没想到门派惨遭灭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