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阵阵,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想必不久之前这里才经历过一场打斗。殿小二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眉头微微地皱起。
却见杜潮守步近,道:“头儿,验清楚了,果真是秦湘。”
“是么?这孔令岳倒是狠,失去了利用价值便痛下杀手。”殿小二淡淡地回了一句,陷入了沉思。孔令岳这厮近来动作频繁,目的早已昭然,不想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个夫子除了是岳剑山庄的庄主之外,背后还隐藏着那么一层身份,想来,即便他殿小二不动手,坐在龙椅上那位也势必不会坐视不理。那秦湘也聪明,想必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不然亦不会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秦瑶。然而,孔令岳有何动作,秦湘是死是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不料,先前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笑的是,他明知殿小一的存在对秦瑶来说是一个威胁,却不能狠下心来将他除去。
忽然间,他觉得有些不自信了,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死了也不过丢了一条性命,可若搭上秦瑶,他便怕了。这世上的不定之因何其之多,他要如何才能百分之百地保她周全?若不能保她周全,那么,这一仗即便胜了,又有何意义?
“头儿……头儿,你去哪?”一旁的杜潮守不解地跟上突然迈开脚步疾走的殿小二,看他神色沉重,又不再多问,但心底已然明了七八分:能让头儿着急的,除了柳江客栈里那位固执的掌柜,还能有谁?秦湘之死便意味着岳剑山庄之人已经得知前太子余孤的下落,若秦瑶肯放手也就罢了,若不肯……
他看着自家头儿的背影,不禁摇摇头,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夜阑人静,柳江客栈中的灯却仍未灭,秦瑶将殿小一轻轻放在床上,面上挂着浅浅笑容,俨然一个慈母。“小一乖,夜深了,要睡了哦。”她晃了晃小一的圆乎乎的小手儿。小一却不愿离开秦瑶的怀抱,不断地挥动着小手,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秦瑶的笑意更浓了。
这一方屋房,灯光昏黄,虽照得人影模糊,却意外地柔和动人。
忽听一声动响,窗户被推开了,一道黑影钻了进来。
“谁?”秦瑶警觉地回过头,面容瞬间变得冰冷,却发现来人并非意料中之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
“秦掌柜您别害怕,小人并无恶意,只是想来说几句话而已。”杜潮守急忙解释,望着秦瑶冰冷的目光心里越发没底了,这深夜时分,他一个大男人闯入了秦掌柜的闺房,若叫头儿知道了……他尴尬地挠挠头,已然不敢再往下想。
“说什么?”秦瑶竟不赶他,虽然语气不佳,可到底还是愿意听的。到底是头儿看上的女人,还算冷静,若换了别个,只怕老早便叫开了,杜潮守心道,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那……我可直话直说了。”杜潮守清咳了两声,脸色突然一正,“秦掌柜,您还是尽早离开柳江城吧。”
“离开?”秦瑶有丝惊讶,然而目光一沉,又似意会到什么,唇角勾出了一抹讽意,“凭什么?”
杜潮守一愣,又急忙解释:“不不不……秦掌柜,您得相信我真的只是出于好意。不知您是否察觉到,近来的柳江城其实并不如往日那般太平,或许不久之后这里将会变成战场……秦掌柜,我今天来,只是不想日后连累您。”
秦瑶的脸色依旧平静,甚至有些不以为然:“是不想连累我,还是不想我连累你们……”
“这……”杜潮守一时哑然,突然忆起,他那头儿花了这么多年的工夫也摆不平眼前这女人,他这三言两句又岂能将她说动?“秦掌柜,您也太不识好人心了!”他咬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好,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也不怕得罪,没错,您的存在确实会拖累我们!因此,请您尽早离开柳江城,离得越远越好!”
“凭什么?”秦瑶还是那一句,然而唇角的讽意似乎又浓了些。
“就凭……秦掌柜,看在头儿的面子上,我敬您,可是,作为一个手下,我实在替头儿不值,您知道头儿为了您付出了多少?”
“我强迫他付出了么?”秦瑶有些怒了,稍稍提高了声调。
杜潮守不禁扶额,终于能体会自家头儿往日的处境,“是,你没有,可……”
“可他确实付出了是么?”秦瑶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放弃了高官厚禄、英雄名声,甚至被世人取笑也在所不惜,是么?可那又如何?功名利禄在你们眼里很重要,可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殿小二有什么话便让他自己来说,不须你在这儿啰嗦!”
“你……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可理喻的,行,你若执意让我们都陷入困境,我也无话可说,但,你又凭什么?你凭的不就是头儿喜欢你么!”杜潮守气得浑身发抖,掉头便翻窗而去。
被杜潮守这么一闹,秦瑶的睡意仿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她踱至桌前,倒了一杯茶,虽努力平复着,可还是不能静下心来。她怒,却又不知在怒谁,或许是杜潮守,又或许是殿小二,又或许是她自己……
近日柳江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如往日那般平静,可底下却暗潮汹涌,往来的人中多了许多生面孔,客栈中也入住了一些行迹诡秘之人,秦瑶并不愚钝,这些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可察觉了又能如何?离开?不,这一次她绝不离开!数年前她便是那般离开的京城,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安逸之地,可结果如何?都说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是非,那么,这天底下又何来一个永远安逸之地?既然没有,又何必辗转出逃?
她握着茶杯冷笑,想起杜潮守最后那句话,眸色渐深。原来,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仗着殿小二喜欢她么……
她可以承认自己心中仍有殿小二,也可以承认自己看到了殿小二的用心,可是,不公平啊,她可曾拿着刀强迫着他一定要喜欢她?难道拒绝他也是一件人神共愤之事?
他有他的人生,她也有她的选择,凭什么她的选择就必须向他的人生而低头……
灯光依旧摇曳,却乱了人心,秦瑶静坐着,殿小一也静躺着,睁着葡萄般的大眼,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的小姨,偶尔有些懵懂,可终究不哭也不闹。
杜潮守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柳江客栈,然而没走几步便被一块石头重重地打在肩上,他一个趔趄,吃痛地抬起头,目光方触及来人便浑身僵住了。
只见殿小二一脸阴郁地站在不远处,双眸深邃,犹如无底之黑潭。“谁让你说那些话了!”他咬字清晰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
杜潮守的心泼凉泼凉的。“头……头儿……我只是……”他吞吞吐吐,不敢再与殿小二对视,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又为自己的多管闲事而懊恼。这两口子的事跟他有何关系?亏他一番好意,不料自讨苦吃不说,那两人还都不领情。
“若有下次……”
“不不不,绝对没有下次了!”杜潮守连忙摆手保证,再次抬头才发现,虽然殿小二的声音依旧低沉,眉头亦紧皱着,但似乎并无继续责罚他之意。他有些诧异,这不大像头儿的作风啊!然而转念一想,不对,头儿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莫不是早在他翻入秦掌柜的屋子之前便已察觉了吧?可若真察觉了,又缘何不阻止……怪哉,这头儿跟秦掌柜的心思都太深不可测了。
殿小二见杜潮守保证,亦不再追究,面对着数十步开外的柳江客栈默然而立,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忽听一阵笑声传来,殿小二与杜潮守都警觉地转过了身,手伸向腰间的武器,戒备地看向来人。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殿公子倒是好兴致啊。”来人竟是孔令岳,他依旧执着纸扇,身后跟着那个叫云歌的女人。
殿小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杜潮守也不敢放松,不料,这孔令岳的动作竟比他们预料中的更快。
“比不得孔庄主,身边还带着如花美眷。”殿小二道,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但神色中的戒备却丝毫不减。
“哈哈哈……叫殿公子见笑了。”孔令岳一拱手,又道:“本以为殿公子离开客栈后你我便无缘相见,不料今天却碰上了,相请不如偶遇,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但殿小二却不领情,只冷冰冰地道:“谢孔庄主好意,可惜如今夜已深,还是改日吧。”
“啊,那是,夜太深了,你看我,怎么就想不起这点呢。”孔令岳用扇子敲了敲脑门,看似恍然大悟。
殿小二与杜潮守却不以为然,如此深夜,又恰恰在柳江客栈附近,若真只是一次偶遇,那么这次“偶遇”亦未免太巧了些。
“既然如此,孔某亦不勉强。但有一件事孔某实在想不明白,殿公子为何无缘无故便离开柳江客栈了呢?”孔令岳又道,仿佛有意挑起殿小二的痛处。
“此事与你无关!”殿小二微愠。
孔令岳却摇摇扇子,不打算就此罢休:“恕孔某多言,这女人啊,还是时时刻刻留在身边为好,不然,说不准哪天便弄丢了……”他眉毛微微挑起,眼中带着少许挑衅。
殿小二又岂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怒意早已在他的眸中聚拢,但他压抑着,并不回话。
良久,孔令岳才又道:“那么,孔某告辞了。”说罢他再次一拱手,携着云歌走远。
“可恶!这算是来下战书么!”杜潮守挥着自己手中的剑低骂。
殿小二则目视前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片刻后,突然转身对杜潮守道:“召集人马,随时准备攻入岳剑山庄!”
“什么?”杜潮守大吃一惊,“头儿,怒归怒,您不能因一时冲动乱了阵脚啊!”
“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