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来到大堂,看似孤独无助。
“看吧,早便叫你收敛些,如今若是弄出了命案,我看你的小命也差不多了,只怕还得连累姨父姨母呢。”堂中突然传出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
顾红翎四下一看,只见杜潮守盘膝坐在屋梁上,一手支着下巴,看似在调侃她。她看着他的嘴脸,心中又不服了,张口便反驳:“我哪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我只是……”
“无心么?”杜潮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听着便觉可笑!或是你以为无知便能光明正大地杀人?本以为姨父罚你到这里历练便能让你改过自身,不料你却变本加厉!我的好表妹啊,你的‘无知’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她不是还没死么!我……你……你还真敢说,当日若不是你坏我好事,哪会惹出这些事来?”顾红翎红着眼睛大呼。
杜潮守也不耐烦了,原先支着下巴的手一把叉到了腰上,大有咄咄逼人之势,只听他怒斥:“还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若死了你还能站在这里狡辩?我听命令办事,好心提醒一番还被当坏人办了?”
“我……”顾红翎退后了一步,才张嘴,话又被打断了。
杜潮守又道:“去年打断了卫家大少爷的腿躲到我家去避难,叫姨父四处奔波也就罢了,如今险些闹出人命,你还强词夺理!真拿无知当作恶的资本了?你的任性该适可而止了吧!”
“我……你的任性才该适可而止呢!”这一轮呵斥叫顾红翎无所适从,她连泪水也顾不得擦了,拉大嗓门大吼,仿佛声音越大她便越占理,“放着好好的杜家大少爷不做,跑到这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庙祝,害大姨母天天以泪洗面,你哪点比我强了!”
“至少我没有弄得神憎鬼厌!至少我不曾害人!”杜潮守亦大吼着自房梁上跳下来,往日看着颇为纤细的身躯今日看来居然也有几分高大。“你这死不悔改又不可理喻的女人,若你不是我表妹,谁理你!”他又吐了一句,甩了甩袖子,拍着胸膛喘气。
“谁稀罕你理!”顾红翎却不领情,抄起一张椅子扔了过去。
杜潮守眼疾手快地接过椅子,一回头,却不见了顾红翎的影子,不由地捶墙低咒。
顾红翎含着泪奔出了客栈,衣袖早已湿透,依稀中,她似乎从未像今天这般哭过,也从未像今天这般惊慌过,哪怕是被爹爹责怪,赶她到客栈之时。过去她总拿着鞭子耀武扬威,却也只想着恐吓,鲜少真正伤人,可如今……秦瑶那张青紫的脸再一次在脑中浮现,她禁不住地再次战栗起来,仿佛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裹住了她的心,或是愧疚,或是惊恐,或是心虚,或是委屈……
夜色清朗,月光柔和,可她却无法欣赏,只觉连天地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她一路狂奔,只想尽早回到爹娘的身边。孰料顾府的大门一开,却见顾县令手执一根棍子走了出来,他一脸悲痛,不知是否听说了什么,抡起棍子便向她身上招呼。
“逆女,逆女!你怎能如此糊涂,我打死你!只当少生了你这么个女儿!”他老泪纵横,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见减少。
顾红翎痛得直呼,一边承受着落在身上的棍子一边喊着爹爹,身上痛,心里更痛。
“爹爹,爹爹!”
可是棍棒却依旧。顾红翎终于受不住,一步步地往后退去,直至看不到家门。
竟然连爹爹也不要她了,一夜之间,她仿佛变作了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最后只得蹲坐在江边哭泣。
柳江是温柔的,风轻轻地拂着她的衣摆,她的长发,可是她哭得累了,伏在双膝上,只觉越来越冷。忽地,一件长衫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回过头,只见孔令岳站在她身后,大半夜的,手中还执着纸扇,说不出地怪异。
“又是你!”她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站起来便一掌劈了过去,哪知这孔令岳不闪不躲,竟叫这一掌打趴在地上。
他揉着痛处一脸莫名地站起来:“哎哟,我见顾小姐深夜独自在此,好心过来询问,你为何突然动手了呢?”
“你还敢说!”顾红翎瞪着红肿的双眼看着他,“要不是你换了我的巴豆粉,我会落得这般境地?”
孔令岳一怔,反问:“这,顾小姐何处此言?”他目光清澈,看似非常无辜,亦十分诚恳。
这下倒叫顾红翎迷惑了:“你……真不是你陷害我?”
孔令岳摇摇头。顾红翎哼了一声,又在原地坐下,继续黯然。孔令岳也不见外,撩起衣摆坐在她身旁,似要与她作伴。
“顾小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他小心翼翼地问。
“与你何干!”顾红翎的语气依旧不善。
“这,在下以为顾小姐心肠并不坏,只是行事……偶尔会叫人误会,是以……”他拾起那件长衫,再次替她披上。
顾红翎感受着身上的暖意,忽然觉得更委屈了,刚止住了泪水再次缺堤而出,她把头埋入了双膝之间,肩膀不住地抖动着,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发现身旁的人居然还在。她不解地看着他,猜测着这个只有三面之缘的男子究竟在图谋着些什么。
“你真的觉得我心肠不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确实不坏。”孔令岳答道,脸上的笑容映入了她的双眸,叫她恍然间似乎失了神。
“那你敢不敢娶我?”她突然发疯似的突然揪住他的衣领。
“这,顾小姐……”孔令岳的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我问你敢不敢娶我!”顾红翎欺近他,再次逼问。
“这……”孔令岳迟疑了片刻,忽而眼珠子一转,笑道,“若顾小姐不嫌弃,在下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谁也不料,这遭“下药”事件竟然促成了一桩婚事,数月后,顾红翎坐上花轿风风光光地嫁入了岳剑山庄,众人都以为这桩亲事来得莫名,却道,终于送走了这个女恶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顾红翎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可秦瑶却没那么幸运,她躺在床上,脸色依旧青紫,生命危在旦夕。客栈中灯火通明,谁也没有睡意,殿小二守在秦瑶床边,眼中写满了担忧。
“秦瑶,你是装病的吧?你以前就爱装病。”他在她耳边低喃,想起当初发现她的真面目时的得意,不禁笑了起来,忽又沉下脸,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可恶!”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受伤害?他毅然起身,欲翻窗出去。
李婶见状,急忙说道:“这三更半夜的,那夫子此刻又不在书院,你要往哪儿找?还是待天明再去吧。”
殿小二却头也不回:“我等不及天明了!”
他四处找寻,几乎问遍了城中所有认识孔令岳的人,也几乎去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只差没有出城去岳剑山庄了。可孔令岳却似有意要躲他,始终没有现身。
天渐渐亮了,殿小二一夜没有阖眼,神色有些疲惫,身后的衣衫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汗湿的,还是露湿的,可他似乎仍不愿罢休,在一小茶摊前要了碗水,又吃了两个馒头,仅喘了几口气,便又再次动身。
这孔令岳又似在跟他捉迷藏,这会儿倒自动出现在殿小二面前了,地点也不陌生,正是先前秦瑶被绑了那个渡口。他背着朝阳迎风而立,身后跟着一个不算陌生的女人。
“你胆子倒不小!”殿小二拿剑指着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孔令岳却笑得云淡风轻,拱手道:“殿公子稍安勿躁,在下这不正为请罪而来么?秦掌柜之事在下方才已有耳闻,并为此深感抱歉。”
“请罪?这么说来,果真是你干的好事!”殿小二的剑又逼近了几分,看似要将对面的人大卸八块。
“在下确实惭愧。”孔令岳再次拱手,竟大方地承认了。“前阵子请药圣调了些有助于提升内力的药物,托王掌柜带来,不巧昨日,那药铺的小伙计竟把药跟顾小姐要的东西弄混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呃,抱歉……还忘殿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弄混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你是早有图谋。”殿小二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殿公子过虑了,我与掌柜无冤无仇,何故加害于她?”
“这话得问你自己!”殿小二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把剑架在了孔令岳的颈上,“少说废话,赶紧把解药拿来!”他逼视着他,布满红丝的双眼透露着他的焦急,许是怕晚了一步便再也无法挽回了吧,这不,连握剑的手似乎也冒汗了。
孔令岳却依旧泰然自若,施施然开口道:“我劝殿公子还是把剑拿开为妙,毕竟,在下的命可比不上秦掌柜的矜贵。”
“你!”殿小二仍握着剑,可手却战抖了,他的确输不起,只得咬牙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孔令岳打开了扇子,轻笑着推开殿小二的剑,道:“听起来似乎……为了她你什么都愿意做?如果……我要你下跪呢?”
殿小二的身躯一震,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辈子跪君王,跪父母,跪恩师,却从未跪过他人,可眼下……“就这么点小要求么?”他不屑地一笑,也不作犹豫,双膝便要往下弯。
孔令岳却赶紧拉住了他,笑道:“哎,殿公子,不过开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虽然没有解药,但在下已修书一封与药圣,三日之内必到柳江城,殿公子大可放心。”
“此话当真?”殿小二疑惑地看了他一阵,得到他的首肯后,哼了一声甩开了他的手。“最好如此!”他撂下一句话,施展轻功离去。
孔令岳背过身,看着徐徐上升的朝阳,轻摇着纸扇,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
“你这计当真一石二鸟啊!”他身后的女子问,“可你又和何必这般试探他?先前秦掌柜被绑那次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
孔令岳摇摇头:“所以说,你不懂男人。”
“你的意思是,功名忠义之类永远比女人重要?”那女子有些不以为然:“那么,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么?”
“结果?”他有丝无奈地轻叹,“我是该为失去一个劲敌而高兴呢,还是该为这世间又少了一个英雄而惋惜?不,也许是多了一颗可以控制的棋子。”他又勾起了唇,看似对这结果相当满意。
“那么顾红翎呢?你当真要娶她?”女子继续问。
孔令岳的笑容更大了:“有美人儿送上门自然得娶,这收获倒是在我意料之外,况且,柳江是个好地方,若是能柳江县令的相助,那是锦上添花啊。不过,云歌,你近来的问题似乎多了,难道吃味儿了?”
“是么?只是,庄主近来的动作似乎也多了。”
“是么,或许我只是享受这种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罢了。”他将这个叫作云歌的女子搂入怀中,望着江上秀美的景色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