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小!二——”一大清早,柳江客栈中再次传出了一道怒吼声,事实上,自从客栈里多了一个店小二之后,这样的怒吼声便频频出现,当然了,都是出自同一人之口。所幸的是,栈中的客人们并没有多大意见,只当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增添一道笑料。
这天的客人比前两天少了些,殿小二也得了些空暇时间,坐在大堂里与客人们闲聊了起来。
傍晚时分,客栈门前来了一对主仆,主人小眼睛八字胡,一身绫罗绸缎,腰间别着佩玉,手上戴着好几个玉指环,一看便知是个财大气粗而又小心眼的主,相比起来,那个仆人便普通的许多,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几乎隐了形。
“两位客官,请问打尖还是住店?”殿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八字胡没有立刻回答,只四处打量了一圈:“嗯,委屈一下勉强还能住上一晚。小二哥,你们这儿最好的房是哪一间?”
“若论房的宽敞、装饰与风景,首数一号房,即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一间。”殿小二道,说的正是他受伤之时住的那屋子,“不过嘛,对本小二来说,这客栈中最最舒适的房,自然是掌柜大人的闺房……”说罢,他暧昧地看向了秦瑶,毫无意外,掌柜的脸黑了。
堂中一位正在喝酒的客人忽地来了兴趣,笑问:“小二哥,你如何知道掌柜的闺房?莫非你进去过?”
殿小二笑笑,卖起了关子:“掌柜的闺房嘛,自然是……佛曰,不可说也……只不过,进入掌柜的闺房,此乃本店小二毕生的梦想,道路坎坷,不容易啊。”
客人哈哈大笑,另一位书生模样的客人在秦瑶与殿小二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番,说道:“依我看,其实小二哥长得一表人才,掌柜的也清秀可人,你二人若凑成一对倒也不错,夫妇俩一同经营这家客栈。
那客人话音未落,殿小二便激动地走到了他面前,双目闪烁,仿佛遇到了知音般,只差握着他的双手了:“这位客官,所言甚是,深得我心啊!”
“嗤!我倒觉得客官您这话说得不对,他若愿意,我还不敢呢。”一直沉默至今的秦瑶破天荒地开了口,“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是您看他,面如美玉一身细皮嫩肉的,长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哪像寻常的店小二啊,若换身衣裳,倒更像个公子哥儿,指不定是从哪个馆子里逃出来的呢,用来当店小二可以,但用来当相公?那可是自寻死路。”秦瑶挑衅地看了殿小二一眼。而殿小二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然而姿色不减,却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病态,确实有点像秦瑶说的那般。
殿小二脸色一正,目光中透出了几分凌厉,仿佛一只被踩到到了尾巴的猫,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但秦瑶还是看到了,不禁暗暗得意。
“掌柜此话说得偏颇,小二哥长相确是极好,不似一般的粗人,然而行事落落大方,阳气十足,又岂会是那馆子里的人,依我看,小二哥原先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后来家道中落,方沦落此地的吧。”书生模样的客人道。
那位喝酒的客人又笑了起来,打趣道:“我对小二哥的身世不敢兴趣,倒是想问问掌柜的,你又如何得知小二哥一身细皮嫩肉?莫非你摸过?”
秦瑶一窘,顿时哑口无言。
“摸过也不是什么奇事,看掌柜的打扮,是嫁过人的吧?丈夫不在身边之时,闺中寂寞,正巧身边有一个俊俏的小二哥,这干柴碰上烈火……”八字胡也插了一句,不怀好意地看着秦瑶。
喝酒的客人再次大笑,殿小二这回却没有接话,望着八字胡拧起了眉,一脸不悦,倒是那位书生模样的客人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他沉思了片刻问:“怪我眼拙,方才没有看出来,可是掌柜娘子,栈中为何不见你的相公?他如何舍得叫你一个弱女子抛头露面?”
闻言,殿小二又活跃了:“提起掌柜的相公啊……他可是……”
“相公?”秦瑶忽然将算盘重重地拍在柜台上,生生地打断了殿小二的话,而言语也犀利了起来,“听客官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三年前我确实有一个相公,只可惜我福薄命浅,成亲不过一载,那相公便去了,留下我一寡妇撑着这家客栈维持着生计,你们倒好,合着消遣起我这可怜寡妇来了,羞也不羞!殿小二,你很闲是吧,还不赶紧把客人带到楼上去,要不然,你干脆去跳柳江算了!”
秦瑶说罢,冷着脸步入了内堂,余下大堂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说一句,唯有殿小二望着内堂的入口喃喃自语:“似乎做得过了一些啊……”
秦瑶在后院的石墩上坐了许久,天色已经很暗了,但她还是不想回去。那个混账东西,自己混账也就罢了,竟把栈里的客人也教坏了,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收留他。
“咳咳。”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清咳,她轻轻地瞥了一眼,只见殿小二抱着一个油纸袋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的石墩上坐下。
“殿小二,你不是去跳柳江了么?怎么还在这?”秦瑶道,尽管脸仍寒着,但已不像先前般激动。
“去了,不过又爬回来了。”殿小二笑着回答,将油纸袋中的东西拿出来递给她。
“城西张记的豆馅饼?殿小二,你如今倒本事了,放着客栈里的活儿不干,竟跑到外面去逍遥快活。”秦瑶的话依旧带着刺,然脸色却缓了几分。
“天地鉴证,我可是干完了所有的活儿才出去的,而且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便回来了。”殿小二三指对天,满脸真诚。若这个豆馅饼能成功地贿赂她,也不枉他从城东跑到城西赶着一趟。
“寻常人得花上一个时辰的路程,你只用了不到两盏茶的工夫?看来我还真的捡了一个了不起的店小二。”秦瑶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接过了那饼,却凝视着它感叹:“张记的豆馅饼算是极好的,但许多人还是认为它比不过京城的那味儿,过去在京城我也常吃豆馅饼,只是如今却不大记得那滋味了,倒是张记的新鲜得很,渐渐地也不再想着京城的那味儿了,想来许多东西都是过了便淡了,忘了,如今便是京城那豆馅饼再好,也与我无关了。”
“你可以回京城去吃。”殿小二逼近她道,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仿佛她话中的豆馅饼就是他似的。
“闭嘴,殿小二,我允许你说话了么?”秦瑶瞪了他一眼,殿小二只得抿起唇,乖乖地退了回去。
“明白了么?殿小二,许多事过去了便回不来了,你算计我,捉弄我,我都可以忍,因为你只是殿小二,一个认识了不满一月还不大熟悉的人而已,可是,你若是再提从前,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又或者我再也不能留在这里了,殿小二,不要逼我离开这个住了三年的柳江城,好么?”秦瑶又道,语气平和,只是中间夹着许多无奈,或许,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说什么淡了忘了,却又总害怕别人提起过去,其实最放不下的人,是她……
殿小二沉默了,注视着她的面容,许久之后才缓缓地掀动了双唇:“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这一晚,秦瑶睡得特别安稳,殿小二没有再来烦她,就连翌日清晨,她起床之时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屋子里空空的,只有她一人,不知为何,她竟然感到些不习惯。那个殿小二,该不会,真的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