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殿小二正式成为柳江客栈官方承认的店小二的第一天。
老天爷不知是想祝贺他上任还是想恶意刁难他,今日上门的客人特别多。也难怪,年关将至,附近的乡镇中有许多人家都到城里来办年货,为了寻一个短暂的落脚之地,入住客栈再自然不过。
可苦了殿小二,从早上开始忙碌至今,手脚都不曾歇过,替客人搬卸货物,斟茶递水,外出跑腿之类的,全都属于他工作的内容,偶尔还要腾出手来帮衬一下李叔与李婶,而秦瑶却乐得自在,只慢条斯理地拨着算盘,全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小二哥,把我的马拉到马厩去,记得喂饱了。”一客人道。
“哎,好的。”
“小二哥,给本大爷上一盘牛肉,五个馒头,再来一壶酒。”又一客人道。
“是,客官请稍等。”
“小二,帮李婶把二楼换下的被褥都搬到后院去吧。”李婶道。
“好,马上就来。”
“小二,去柴房搬些柴火来,我这儿腾不出手。”李叔也拉大嗓门喊。
“嗯,立刻便去。”
“小二……”
“小二……”
“来了,来了……”某殿小二越来越无力。
“殿小二。”掌柜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响起,彷如一股清流,流入了殿小二的心田。
“是,掌柜的,有何吩咐么?”他飞奔至柜台前,感激涕零地看着秦瑶。
“把这位客官带到七号房吧。”秦瑶低头继续拨着算盘,看也不看他一眼。
“是……”殿小二有气无力地应道,对客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慢吞吞地,认命地爬上了楼梯。
好不容易歇下来的时候,午时已经过了一半,殿小二倚在二楼的围栏上,忽听腹中打鼓,这才想起自己晨时起晚了,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尽,只喝了半碗水,饶是一个精壮的大汉也奈不住这番饥饿与疲劳的折磨,更何况重伤初愈的他。思及此,他不禁为自己抱不平,恶狠狠地瞪着秦瑶,低声咒骂:“没良心!”
又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李叔从来后堂走了出来道:“小二,你与掌柜的先去吃点东西吧,这儿我看着。”
“是,谢李叔。”殿小二立刻精神了起来,翻过围栏一跃而下,稳稳地着地,引得客栈上下一片赞声。
“小二哥好身手!”一位作武林人士打扮的大汉甚至忘情地鼓起了掌。
“过奖,过奖。”殿小二拱手揖道,脸上笑逐颜开,他邀赏似地看向秦瑶,怎料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柜台。
“殿小二,你若想耍把戏,练武功便到外面去,飞檐走壁都没人管你,但若在我的客栈里,便给我悠着点。”秦瑶凉凉地说了一句,施施然地走向了后堂。
殿小二被泼了一盘冷水,觉得面子挂不住,一瞬间蔫了,但为了自己的五脏庙,还是跟在了秦瑶后面。天将降大任于店小二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方能感天动地,大功告成,抱得掌柜归。他看着秦瑶的背影握紧了拳头,眼中迸出了志在必得的光芒。
用膳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坐着,秦瑶只默默地吃东西,若无旁人,殿小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忙忙地扒完饭,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瑶,仿佛要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刻入脑中。
“掌柜的……”殿小二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开了口,以为自己终于打破了沉默,岂知……
“闭嘴。”秦瑶一句话便打断了他。
无奈,他只好噤了声,把想说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不知是被殿小二盯久了觉得不自在,或是真的吃饱了,秦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她抽出手帕拭了拭唇角,这才抬起头正眼看对面的人。
可殿小二却不敢再惊喜了,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又要说出什么坏消息。
“殿小二,你可还住在原先的那间屋子里?”秦瑶问,语气平淡得很。
果然……殿小二警惕的起来:“是又如何?”。
“晚些你收拾一下,搬到柴房去吧,如今客人多,指不定哪天便用着那屋子了。”秦瑶又道。
“柴房?”殿小二稍稍地提高了音调。柴房里的确有一张木榻,收拾一下倒还能住人,只是和原先住的地方比起来……
“掌柜的,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搬到您的房间去住如何?”殿小二睁大眼睛谄媚道。
秦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而怒气腾了起来:“殿小二,你别得寸进尺,住柴房或卷包袱走人,自己选吧,反正于我无差。啊,险些忘了,你根本没有包袱,索性就这样离开吧,省得总是碍我的眼。”
秦瑶一口气说完,冷哼着走了出去,余下殿小二在桌前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柴房就柴房吧,只不过,你有你的张良计,我也有我的过墙梯……”也不知酝酿了什么阴谋,殿小二独自在那里奸笑了起来。
店小二的工作虽然不难,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体力活,劳累了一整天,入夜之后还要替客人们准备热水之类的,先前这些活儿都由李叔负责,殿小二来后,便全部堆到了他身上。待他终于忙活完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在浴房里泡了一个澡,然后回到了柴房,却只抱了他的枕头,便又走了出去。
秦瑶的房间内,灯还亮着,而秦瑶正坐在铜镜前梳着自己的头发,忽听见自家的房门被敲了几下,她放下梳子,疑惑了起来,这么晚了,究竟是谁?
“谁呀?”她看着房门问。
门外的人却不作声,只又敲了几下。
秦瑶的疑惑又添了几分,她披上一件外套走到门前,犹豫了一阵,还是打开了它。
门外,站着一个抱着枕头的眨着无辜大眼的店小二。
“掌柜的,您就收留我一晚吧,日里只收拾了那屋子,柴房还没收拾呢。”殿小二扬着笑脸,满眼期待,一脸讨好。
秦瑶寒着脸,一声不吭地合门,无奈被殿小二拦住了。
“掌柜的,做人要讲良心,我为您做牛做马,劳累了一整天,您就这么吝啬,连半张床也不肯施舍与我么?”
“殿、小、二!”秦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喊着他的名字。
“何事,掌柜的?”
秦瑶压着怒气笑了笑:“出门,左拐,看到哪儿的柳江水最深……就往那儿跳吧!”
她杏眼一瞪,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说罢使劲踹了殿小二一脚,再重重地合上了门。
真是混账!秦瑶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再三地确定门窗已经锁好,又仔细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这才敢安然入睡。
殊不知,门外的殿小二不曾离去,只坐在走廊上揉着自己的小腿,俊脸皱作了一团。“还真的一点也不留情,狠心的婆娘!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不顾一切把人拉进怀里,也不枉受了这一脚,亏了,亏了……”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小声嘀咕,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屋内的灯火熄灭,长夜漫漫,终归了寂静。
翌日清晨,天刚亮,柳江岸边的垂柳上飞来了几只报春的小鸟儿,吱吱啾啾地叫着,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好生欢乐。
秦瑶便是叫这鸟声给吵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忽觉腰上很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压着自己,扭头一看,惊了,入目的竟是一张放大的熟悉的俊脸,于是她懂了,压在自己腰上的正是眼前这混蛋的猪爪子。
“殿!小!二——”秦瑶瞪大双眼怒吼,长腿一伸,将人狠狠地踹到了地上。
只听砰地一声重物落地,殿小二揉着眼睛爬了起来。“掌柜的,你醒了?昨晚睡得可还好?”他打着哈欠道,仿佛在寻话家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你……你怎么进来的?”她昨晚明明锁好了门窗,秦瑶满脑子疑问,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衣服完好,似乎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指着殿小二的鼻子责问。
殿小二笑嘻嘻地玩起了神秘:“掌柜的,这是小人的看家绝活,您就别问了吧,万一泄露了出去,您让小人以后如何出去混呀。”
“你……”
“掌柜的,我劝您还是小声一些吧,大清早的,招来了栈中的客人可不大好。”殿小二依旧镇定自然,干脆盘膝坐了起来,与秦瑶对视着。
秦瑶虽然正处于盛怒中,却也知道他的话说得有理,只好憋着满腔的怒气下了床,拎着他的枕头站在他面前,双目瞪得浑圆。
“怎么?”殿小二被她盯得莫名其妙,只得也站了起来,“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秦瑶冷哼了一声,用力扳转了他的身体,将他推到了门外。
“殿小二,你给我跳柳江去吧!”她将他的枕头狠狠地砸到他身上,再一次用力地合上了门,然而,体内的怒火却依旧燎窜着,久久不能平息,这个无赖,事到如今,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门外许久没有动静,正当她猜测殿小二或许已经离开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掌柜的。”仍是殿小二那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死?”秦瑶瞪着那扇门说道。
门外的人嘿嘿地笑了两声:“掌柜的,我只是来告诉你,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隔着一道门,一个笑得春风满面,一个气得七窍生烟,许久之后,掌柜的房中再次传出了一声怒吼:“殿——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