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
“是的。”君宁岚站起身,目光直射着沈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纯然不加掩饰的爱意,“沈墨,我爱你。如果不是爱你,我又干嘛要顶着压力娶你?”
君宁岚的表白和她的人一样直率,也一样让人动容。
那三个字,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沈墨的神色一瞬的恍惚:“我……”
君宁岚揽过沈墨的肩,轻轻环住,语气笃定而自信:“小墨,即便你现在还不是心甘情愿,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我不会束缚你,你喜欢打仗,那就跟我去前线,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墨闭上眼,没有推开君宁岚。
都能给他么?
耳边仿佛有风铃叮叮当当的声响,沈墨的视野里,万家灯火明灭,人潮往来,铃铛边是利落的白底黑字,带着景笙特有的笔迹,潇洒流丽。
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许的愿景美丽若此,却是不知那愿是许给谁的?
门敲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来应。
景笙便又一遍一遍的敲。
直到敲的手腕酸疼,景笙才换了手又敲。
接连七个时辰的奔驰,景笙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灰蒙蒙的衣装倒还在其次,只是精神和勇气都在一点点消退。
沈墨不在,沈墨真的不在。
沈墨同她一样,除非必要也是出门不多,更多的时候沈墨喜欢在自己府里练剑、看书,那么这次出府……
景笙告诉自己别再想下去,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身体里早已抑制不住的疲倦一点点袭来。
她再也敲不动,靠在沈府的后门边,意识昏聩,渐渐陷入睡眠。
“沈墨,不要嫁给什么太女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
“小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为什么说不出口?
“你若是不想说,那我便走了,太女还在等着我去成亲呢。”
“不,不要……”
“小姐,小姐,景小姐,快起来,在这里睡是要着凉的。”
景笙抱臂缩着,猛然被惊醒,一个哆嗦从梦中惊醒。
抬眼一看,沈府的门房大妈正打着灯笼照向她,语气关切。
景笙手臂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不想腿部酸麻,差点又跌回去。
门房大妈丢下灯连忙扶起她。
景笙尴尬的笑了笑,道:“不知小墨现在回来没有?”
门房大妈看着她,目光里带了些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可惜的东西:“……公子他……他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景笙顾不上看大妈奇怪的神情,忙问:“那他现在在哪?”
“大约是在宫里和内务府筹备大婚之事吧……”
景笙的表情就这么僵在脸上。
停顿了一两秒,景笙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那我改日再来吧。”
说着,转身步伐缓慢的一点点离开。
瘦削的背影被月色拉长,晕染出淡淡落寞的气息。
门房大妈瞧着,不忍的别开脸,叹了口气。
疲累交加,景笙却不想回景府。
拖着迟缓的脚步,景笙不觉走到了城郊外的凤仪亭。
音容笑貌犹在记忆,斯人已不在。
气候已渐渐入秋,那些曾在夏日里缤纷吐艳的花卉变得干枯昏黄,或一一散落地面,或随秋风化为粉齑,蜷缩的叶片伴清脆的一声碎响,再无可寻。
天际边一抹浅浅的光腾上被晕染开绯色的云朵,翠鸟鸣啼。
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清晨微凉的空气里,三三两两的摊贩手脚麻利的摆着为生的摊子,景笙突然觉得饿,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一笼屉的小笼包,趁着热乎想吃,又一瞬间没了胃口。
敲敲打打的锣鼓声由远及近,景笙看见一对军士压着长长一排的犯囚走来,似乎是时辰尚早,几个军士停下队伍,留下两人看着,其余涌到一侧摊铺买着早点。
略一扫过,景笙复垂下头,又猛然抬起。
那队犯囚里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若她没记错,不是嚣张一时的礼部尚书之女,戴艺么?她清楚记得,正是戴艺派人围追堵截她,才让她和沈墨、宁岚熟识……
沈墨,景笙的心又沉了下来。
却没想,戴艺也看见了她。
“景……”只叫了一声,又别开脸去。
此时戴艺被锁链束着手脚,一身洗得发白的囚服,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很是狼狈。
四周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次太女可是真大刀阔斧了,一下子调查追究了这么多官员,都不知京里有多少横行霸市贪污民脂民膏的官员丢了乌纱帽,真真是大快人心……”
“嘁,你可说的小声点,别被人当做妄议朝政抓了去……”
“怕什么,你看这里,以前都是顶大的官,现在,哼,连个屁都不是……”
戴艺扭过脸来,对两人怒目而视,虽是如此落魄模样,但戴艺常年霸道,积威犹在,倒吓得议论者向后退了一步。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见戴艺也只是瞪她,脸色一变,拾起地上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就要朝戴艺丢去。
景笙见此,想想,终究伸手拦下,对那人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落井下石?”
对方刚想质问景笙管什么闲事,但见景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神情半点情绪没有,平静中透出些不容忤逆的味道,竟心里没由一慌,丢下石头,啐了口吐沫便走。
景笙……谢谢……”
景笙略有差异的看着面容憔悴的戴艺,她记忆里戴艺实在不像个会道谢的人,但还是客气道:“不用谢。”
“景……能不能……”
“什么?”
似乎是太过难以启齿,戴艺咬咬牙,道:“之前是我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可是,那些欺民霸市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无关,能不能麻烦你给太女求求情,叫人来给我父看看病?他早年身体就不好,又在狱里吃了苦,三天前就听说他发热了,可是牢里的大夫实在是……若能救好我父,我,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都成。”
景笙顿了顿道:“若能帮我自然会帮,可是……我并不认识太女,求情又何说?更何况,戴小姐的人脉该是比我广的……”
戴艺仔细瞧了瞧景笙,虽然景笙神色有些恹恹,但语气里并无敷衍不耐,戴艺叹了口气:“树倒猢狲散,哪有人肯帮我们?景小姐也不用瞒着我,我记得清楚,那日为难你时,为你解围的那个王百万小姐,正是当今太女……”戴艺嘴角扯起一抹冷冷的讥笑:“我可真是狗眼不识真……”
“什么?!你说,你说她是太女?”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这事帮也不帮,全看景小姐……”
“好了,别废话了,走了!说你呢,瞪什么瞪,还不快给我走,想你军奶奶抽你是不是?”
呆呆望着戴艺远去,景笙木然地闭了闭眼。
宁岚问过她是否喜欢沈墨,她没有回答,对方也就理所应当不用理睬,是她自己的错,怪不得别人。
再睁开,景笙的眼瞳里是一片灰蒙蒙的静谧,破釜沉舟般沉寂。
远远望开,帝都的一切都映入眼中,投射成朦胧的光影,再一眨,那连绵起伏的商铺,鳞次栉比的楼宇都退了个干净。
只是,如果不最后做些什么,怎么都不甘心……
纵然呆了十五年,可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太女大婚,帝都点三千六百盏明灯为之庆贺,亦为女帝祈福,昼夜不懈。
皇城内外一片翻新,赏赐如流水般涌入空阔的定国将军府。
大红灯笼连街连巷挂满整个帝都,放眼望去一片喜庆的艳红。
景笙在客栈里绘着一幅画像,相较书法而言,丹青景笙并不擅长,一向少有尝试,难得画来也都是如梅兰竹菊般的各色花鸟花卉,然而这一副,画的是个人,润着笔锋,寥寥几笔,清隽的身影已跃然纸上。
“小姐,小姐,沈公子要嫁人了,你怎么都不急?怎么还在画画?”
景笙的眸沉如水,笔下不停。
“小姐,小姐……”
景笙顿下笔头,沾沾墨,轻声道:“岭儿,再等我一会。”
接着便继续下笔,笔端滞处,她停下笔,微微合眼,把那个风华无双的人影在脑中一遍一遍过过,再继续动笔。
她不去刻意描绘,但只是回想,沈墨的轮廓便越是清晰,而后笔下,那个人也越发的传神。
那些温柔留恋的笔触,每一笔每一划都沾染着她的心血,带着无法诉说清楚的缱绻温存,薄薄的纸张几乎承载不下。
“小姐?”
景笙的指尖摩挲过染墨的画纸,忽得道:“岭儿,现下你去租船,大概何时能租到?”
岭儿疑惑:“租船?”
景笙轻笑:“你忘了么?我说过,也许会有一天我要隐姓埋名离开这里?”
“小姐打算?”岭儿惊了一刻,旋即冷静下来,“我去租的话,大概明晚之前就能打点妥当了,可是小姐你要去哪里?”
景笙抬袖,从桌下抽出两张地契。
是之前云敛给她的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