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笙不明所以,但她不想违背这个将死之人的遗愿。
云敛颤抖着手接过烛台,一把将画丢到烛台上,已经残破的画卷瞬间被火焰点燃,景笙一惊,没说什么,只是无言的看着画卷随着烛台火焰燃烧。
火焰吞噬了画卷,却从中突然飘出一把极细极长的钥匙,云敛已经支持不住倒在了床上,纤长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个装饰用的石枕,急促喘息后道,“打开。”
景笙拾起钥匙,反复摸索在石枕上找到了一个细缝,钥匙插进去,不到一瞬,石枕打开了。
里面摆放着一封信一叠纸和一个黑色模样古朴的令牌,一枚同色的戒指。
“这些……给你了。”
景笙略一扫,那一叠纸竟是云敛无数店铺的契约,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各地庄园的地契。
云敛的声音已越发虚弱,呼吸也渐渐低微。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超过景笙的想象:“云东家,你这是?”
“那令牌,令牌你找流萤,她,她两日后回来,在这……那封信,如果有可能……请……请……”
云敛那张绝色的容颜上忽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明明已是强弩之末的他竟自己撑着坐起身体,晦暗而悲伤的眼瞳里隐隐带着渴求:“请带给西凉牧云晟,告诉他,父亲,父亲对不起,但是父亲是真的爱张……”
话没能说完,云敛便直直倒下。
那双足以倾城勾魂摄魄的眼眸就此闭上,再没睁开。
云敛,死了。
对于云敛,景笙并没有多大的感情。然而此时,竟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手里的云敛留给她的东西,不知为何,也变得异常沉重。
景笙慢慢走出内室,挨个走遍了整座府邸,这里,除她以外,竟已无生人。
天色渐渐大亮,景笙用皮筋和蜡烛在门口做了一个简易的机关,待到约莫午时,云敛府邸的大门便会自动打开。
翻墙而出的时候,景笙的心里也不觉变得沉重。
既然提到牧云晟,练习上次西凉的令牌一想,那么那女子极有可能是牧流芳,只是……连女帝也捉不住的牧流芳……
杀人凶手竟是可以逍遥法外么?
突然间,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在景笙的脑袋里成型。
牧流芳的属下不是说他们接下来要去业城,那么如果她早一日赶到业城,调查清楚牧流芳的落脚地,通风报信,协助女帝抓住牧流芳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请求女帝赦免沈墨的母亲?
这样的念头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景笙几乎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是的,如果真能成功,她既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又可以解决沈墨的痛苦。
若真的可以,那她也算是报答了云敛,也许她可以从那些地契店契中用上一两张,那是不是代表着,她可以有资格向沈墨求亲?
心口满溢的柔情若水般流淌。
沈墨,沈墨。
她轻声念,每一个字节滚在唇舌上,都是一份难言的甘甜。
景笙甚至未曾考虑到这个念头该是多么危险多么难为。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被感性占满,理性已经悄然褪去,景笙已然顾不上。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间,几里之遥,沈府内迎来了一位来自宫中的客人。
沈墨收拾着东西,吩咐侍童倒茶。
那位客人笑得和蔼:“沈公子,老婆子乃是当朝太女太傅,茶就免了,此次我是为了太女而来。”
沈墨顿了顿,示意侍童不必倒茶,转头道:“太女,什么太女?”
“太女字宁岚,我想沈公子该不会不知道吧。”
沈墨并没有流露出惊诧的神情,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墙上的一幅字,露出浅浅笑容:“我知道,却不知太女找我何事?”
“太女摄政,如今已将成年纳夫,太女有意让沈公子做太女正夫,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若是同意,择日礼部便会下聘,兹办此事。”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了也做不得数……”
对方却笑了:“沈公子,你是聪明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母亲的事情我想你自己是该清楚的。以你的身份本是配不上太女正夫这个位置,说到底也是太女喜欢你,才从中斡旋,若你真嫁于太女,荣华富贵自不必说,那么你母亲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不会追究……更何况太女天资聪颖,龙章凤姿,实在没有哪里配不得你,如此双方互利之事,你难不成还想拒绝?”
沈墨仰起脸,仔细地看向那副字,五分用力,三分飘逸,两分轻狂。
不觉又启唇默念了一遍:
悠悠江上无人问,十年云外醉中身。
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香。
女子垂头书写的模样似乎犹在眼前,那般温柔。
端的是好字,也端的是好诗,他想。
银两开路,牧流芳顶着易容过的脸冷笑着从帝都西坊侧门大摇大摆出门,外面的大队人马早已等待先行返回西凉,事出机密,此次重又回城牧流芳只带了贴身的十二近卫。
眼见城门已越来越远,牧流芳从衣襟里掏出方才到手的物件。
那是一张略显古旧的牛皮,牛皮上用黑色的线缝着一条条曲折的路途,有些地方甚至还标注着名称,显然正是一幅地图。
牧流芳握住地图,无声笑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代王那个因思念亡妻过度远赴皇王朝的代王夫会是古族秦霜的遗孤。
秦霜五十年前被皇王朝亡族,这个曾经风光一时的民族拥有最让人羡慕的血统,无论男子女子各个都是美人,且大都智虑不俗,她们建造出了最美丽的城池赚取了最多的金钱,她们甚至号称得到了神的眷顾,最后也不过落得亡族下场,一夕之间这个民族竟像是消失了吧,可是有关秦霜的传说却一刻也没有消失。
又看了一眼地图,牧流芳将它塞回自己的怀中,秦霜复国的宝藏图,有了这个,西凉国主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人策马追到牧流芳身边,低声耳语。
“什么?没有取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庶女你派人居然都拿不下么?”
“属下无能。”
牧流芳眯起眼睛,冷冷道:“那你就给我回去,东西拿不到也没关系,直接取了那个庶女的项上人头。”
“你当真要走?”
“是。”
景清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从未这般强硬过的妹妹,“景府并未苛责你,你又何必离开?”
景笙打点好行装,身后跟着挎住包袱的岭儿。
“事出突然,有些事我定要去做,不若只怕我会一生后悔,还望长姐见谅。”
景笙怎么也没想到出府前竟然会遇到景清,当下也不掩饰,直言相告,不管景清答不答应,这趟门她出定了。
“你……是为了那个沈墨?”
“是。”
景清扭转脚步,侧身而走:“……记得回来。”
景笙意外的看着景清,再不管,朝着马坊夺门而出。
甫一出府,有女子立在厢拐处,伸手拦截。
蓝色劲装,短皮靴,宝剑在侧,冷寒的面容略带憔悴,景笙记得,这个女子曾在云敛府上为她开门。
“把画交出来!”
景笙一愣,忽得念头一转,随即问道:“你可是叫流萤?”
对方一皱眉:“你怎么知道?”
景笙从怀中掏出云敛给的令牌,丢将给她。
谁知,名为流萤的女子脸色一变:“这牌子你哪里来的?”
“云东家给的。”
“他为什么给你?”
“他临终给我的,我如何知道?”
流萤猛然睁大眼看她:“你知道是谁杀了云主子?”
景笙不想和她啰嗦:“牧流芳。”
流萤的脸狰狞了一刻:“她在哪?”
“皇王朝举国通缉尚抓不到,你问我?”
流萤转身就走,景笙突然叫住流萤:“你想知道牧流芳在哪?”
“你知道?”
景笙笑笑:“我知道,但作为交换,你要带上我们。”
“……好。”
将将走到城门口,却见城门已关,守卫把住城门,竟是不让人出入。
前去打听,命案已被发现,不等女帝闻讯,巡城司已先一步紧急调兵把锁城门。
糟糕。
不论景笙还是流萤都忍不住皱起眉。
“流萤姑娘你可有办法?”
“巡城司司长铁面无私,软硬不吃。除非皇族,否则再难出城。”
这一趟决不能白跑。
景笙想起了一个人,现下唯一的可能恐怕就是找他,虽然很可能被拒绝,但总要一试。
对流萤和岭儿道:“你们等着,我很快回来。”
景笙狂奔至晋王府,晋王府门房见是她,不意外的开门让她入内。
略顺口气,景笙走进君若亦的院内。
君若亦伤口已好,正在逗弄着一只不知哪处来的雪貂。
“你怎么来了?”看着景笙跑得凌乱的头发在脑后一跳一跳,君若亦抬头看去,倒觉得有趣。
景笙抱拳,语气竟是少有的恳切:“帝都封城,晋王得女帝特赦,可自由进出帝都,不知道能否请君世子带我出城?”
“你现在就要出城?你真的打算离开景府了?”君若亦视线转向景笙,细长的眼瞳眯起,看不出情绪。
景笙摇摇头,又点头:“是现在就要出城,但并非离开。不过世子不用担心,我迟早会走。”
“我没有想赶你走……婚约可以另想办……”
“君世子,我只求你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无论你提何要求,能力范围无论是何我都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