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景笙方才撕下的衣料被吹到了君若亦的窗台前。
君若亦随手一抓,衣料飘飘扬扬到了他手里,边缘处还未干的点点血迹指染,想来是刚才翻墙的时候擦破了皮肤,景笙却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
君若亦捏紧了布料,长长一条的布料在空中碎成一片一片落入荷花池中。
若有所思的看着湖面,君若亦想,那个沈墨就这么好么?
不多时,景笙跑到熟悉的路上,敲响了沈府后门。
良久也没人来应,越是没人应门,景笙便越是着急。
情急之下,景笙绕道前门,想再试试,就见有人从沈府大门口快步而出,上了轿子便走,而沈墨,正呆呆站在沈府门口,目光落在空远之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景笙顾不上还在沈府的大门口,上前便叫:“小墨……”
沈墨滞然地转过视线,看见景笙似乎才回过神来,露出几乎淡不可见笑容:“你来了。”
“先进去再说吧。”
景笙拉着沈墨进了沈府,趁着还没人看见赶忙关上门闩。
“小墨,你……”话到嘴边,景笙才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嘴笨,根本不知道怎么来安慰人,只是想着沈墨一人默默承受痛苦,便控制不住的过来了。
沈墨挤出笑容:“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虽是这么说,但沈墨的表情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
“小景,你的手……受伤了?”
景笙抬起手看看,方才太过担心,竟然没有留意到手背处被晋王府的墙面蹭破了一层皮,皮肤下柔软的红色息肉翻在外面,少许的血液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小伤而已,不碍事。倒是小墨……你母亲的事情……”
沈墨默默垂下睫,轻声道:“先别说这个,我先给你上药。”
说完,沈墨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细心地上着药,沈墨却没再露出笑容。
景笙的视线从手背上移到沈墨的脸上,久久。
“小墨……”
“我在。”
“刚才是……”
沈墨顿了一下,继续低声道:“过几天会有人来抄府,我可能要准备搬出去,东西带不下,我们上次喝的那几坛子酒,你若是喜欢,可以再带些走……”
沈墨越是平静,景笙的心就越是忐忑。
沈墨有多爱他的母亲,景笙知道,每次提到他的母亲,尽管有着遗憾,尽管那并不是个好母亲,沈墨也还是会流露出单纯向往和仰慕的神色。
“小墨,你别这样……”景笙的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怜惜和温柔,如同抚慰的春风,极尽温存。
沈墨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闭上眼睛,如同静止般一动不动。
景笙静静坐着看着沈墨。
沈墨弯下腰,慢慢蹲倒,手腕抵着额头,肩膀微颤。
那一刻,景笙的内心很复杂。
不知道是为了沈墨现在的难过而心疼,还是为了沈墨竟真的肯在她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
“母亲被关在了昭狱,那里几乎是死狱……”不易察觉的哽咽染上沈墨的声音。
景笙也弯下腰,沈墨别开的脸庞上,眼睛里是星星点点斑驳的水光。
“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犹豫了一下,景笙深呼一口气,张开双臂环住了沈墨。
沈墨没有推开她,反而把下颌放在了景笙的肩膀上,并不算重的重量却让景笙觉出了几分沉重的意味。
她一动不动的抱着沈墨,鼻端涌入沈墨干净温润的气息。
沈墨近在眼前,景笙收紧了手臂,一瞬间,那温暖而充实的感觉让她忘记了伤口,忘记了什么爱与不爱,她只是想抱着眼前这个人,就好像……就好像可以天荒地老。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之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几夜辗转,难以成眠。
昭狱是什么地方景笙也有所耳闻,那里关押的都是有重大嫌疑的犯人,可以不经过司法程序审讯,直接动用私刑或是接受女帝的下达的命令。
是的,沈墨什么也做不了,她也是……
可是……
景笙从床上坐起,随手从旁边的书柜上抽出一本书,轻柔的抚摸着,书能让她静下来,反正她已打算隐姓埋名的离开,也许能想到什么办法。
正想着,视线一扫,景笙发现屋外忽然飘进来一道黑影。
旋即放下书,景笙左右一看,掏出放在床下备用的短弩,将被子伪装成有人熟睡的模样,一个闪身躲进了房门后。
同时心下大为疑惑,怎么会有刺客到她这儿来?
黑衣人轻声推开景笙的门,手里握着马刀。
悄无声息走到景笙窗边,黑衣人一把掀开景笙的被子。
没人!
黑衣人猛然转身,看见举着短弩的景笙后,当即举刀低吼:“快点交出画来!”
景笙不等思索,已按下机括,短箭插进黑衣人的腿中,黑衣人已冲着景笙挥起刀,景笙险险避开,踢起脚边的花盆狠狠撞在黑衣人受伤的腿上。黑衣人身形一滞,景笙飞起一脚踢飞刀,复又踩在黑衣人的伤处,黑衣人哀嚎一声,跪倒在地。
景笙待要擒住黑衣人,黑衣人已踉跄站起,不顾伤处逃出院中。
岭儿从外间被惊醒,披着外袍匆匆赶来,只见黑影一闪而过,惊叫:“小姐,这是刺客!”当下便要追去。
景笙拦住岭儿,轻声道:“别追了。”
交画?
略一思索,便猜出,那要她交的画,十之八九是云敛给她的那副。
没想到连一幅画都能带来性命之虞,景笙打定主意,明早便把画还回去。
翌日清晨,天光蒙蒙亮时,景笙从抽屉里取出画,便独自一人徒步到云敛住的宅子。
宅子外一如既往的安静,景笙敲门,良久无人应。
淡淡的血腥味透过宅子弥漫出来,景笙的鼻子不算灵敏,此时也觉得闻出不对。
此时尚早,街边几无人影。
景笙翻墙多次,多少有了经验,攀上墙向里看去,却差点没从墙头摔下。
死人,她看见了好多死人。
景笙再不敢等待,翻墙而入。
刚一跃下便踩在一具死尸的身上,死尸的肚皮被捅出一个血窟辘,大片的血液浸透了衣衫和地面,肠子流了出来,还带着些黄黄红红的液体,腥臭浓烈……
景笙硬生生压下胃里翻滚欲吐的感觉,快步从死尸堆里跃进云敛住的房间。
内间里居然还传出了对话声。
显然杀人凶手便在这里面,景笙稍一衡量,便知自己进去,无异以卵击石。
“你满意了么?快滚……”
即便咆哮怒吼声音依然微弱,景笙一听便知,这是云敛。
“那多谢小舅公了。”这个声音阴冷无情带着浓浓讥讽,景笙瞬间反应过来,竟是那日绑架她和君若亦绑匪的声音。
“谁是你小舅公……”
“小舅公可别生气,气丑了可就有负当年 ‘江上云敛容’的美称了。”声音一转,冷意森森,“把东西拿来……小舅公,我可算对得起你了,这瓶是我特地为你找来了奇毒‘冰美人’,一瓶喝下去你很快就会没有痛苦的慢慢死去、冷化,尸首也不会腐烂变丑,也不负了你这一生的美貌。”
沉默了一刻,是云敛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好,我喝。”
“这才痛快。”
液体的吞咽声后,云敛道:“云晟呢?”
“你放心,他很好,现在已经回了族部。”
匆匆脚步声后,有个陌生声音道:“主上,出城事宜已准备妥当,业城暗桩也已有人接应。”
那阴冷的声音闻言道:“舅公,那我先走了。以后便是永别,侄女会多珍重的。”
景笙没再听下去,连忙躲进一侧的空房,数十人携刀黑衣人从内室里走出,步履一致,悄无声息。
待人走尽,景笙绕到内室。
云敛已经无力地俯爬在床边,嘴角尽是吐出的鲜血,看见景笙,急速收缩的瞳孔蓦然变亮:“你怎么来了,快走!”
景笙摇摇头:“她们已经走了。”
云敛的侍从听弦倒在地上,颈脖一道血痕,血流满地,显然已是不活。
景笙绕过听弦的尸首,走到云敛身边,将画随手放在一旁,就要拉过云敛:“云东家,我现在送你去医馆。”
“来不及了。”云敛微微摇头,垂下眉目,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救治已无意义,更何况这毒本就无药可……”云敛的声音突然一停,“……这是,我的……画?”
景笙点头,忙将画递过去。
云敛抚摸着画卷,突地凄然一笑,绝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比绝望更深邃也更复杂的情感,笑了良久,他抬起头,目光紧紧锁着景笙。
景笙被他看的不自在,正要说什么,只见云敛喃喃道:“呵呵,这些……若水,给你的女儿,倒也不错……”随即用已经极虚弱的声音吩咐道,“把烛台点上,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