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已搭起了,一方白布后透出晕黄的灯烛色,在这夜幕低垂的小村凹里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有人在喊,“小四,小四!”
苏换兴奋地挥挥手,“哎,哎,我们在这里。”说完,转身从霍安手里拿过布包,“快,冬河一定帮我们占了好位置。”
霍安很无语地按按额角。她和冬河就是奇葩见奇葩,一见两如故吧。
冬河在,宝丰在,上次捕鱼放纸鸢的几个后生都在,连花穗也在。
苏换兴奋得要爆血管,红光满面分糕给大家吃,“你们都在呐,来来来,我做了糯米甜糕,请你们吃。”
众后生见霍安的漂亮堂妹也来了,顿时眼睛一亮,但很快发现漂亮堂妹身后,还跟着她那能打死野猪的堂哥,急忙又收敛端庄了些。
倒是花穗,看见霍安,眼风顿时娇俏几分。
她看见苏换也很高兴,“小四,你这两天好吧?我娘还让我捡些鸡蛋,明天去看你呢。”
苏换挨着她坐下,拿糕给她吃,笑眯眯道,“好着呢。你明天来吧来吧,拿些针线活来,我帮你做。这块甜糕给春婶婶带回去。”
花穗点点头,笑着咬一口糕,偷偷瞟了一眼在苏换身边坐下的霍安。
苏换察觉到花穗的眼风,瞄一眼端视前方的霍安,又瞄一眼娇羞吃糕的花穗,莫名地心虚起来。她她她这两日,又是和她堂哥摸摸抱抱,又是和她堂哥啃啃小嘴,兄妹俩很不纯粹啊。这时看着花穗,她竟可耻地有些做贼心虚。
花穗知道了,一定会讨厌她的吧。唉呀呀,这唯一的同龄女伴会不会就没了啊。
她很纠结,不晓得该不该找个委婉的机会,委婉地让花穗知道,霍安他没那个意思。
正纠结得要死,戏却开始了。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苏换赶紧伸颈望去,看戏要紧,一切烦恼先抛之脑后。
第一出戏是状元探母。讲的是一个贫寒书生十年苦读,最终金科高中,状元郎在官场同流合污,后来衣锦还乡探寡母,却被寡母义正严辞骂得醍醐灌顶,从此走上了正确的人生路。
总之,就是一个老套的励志剧。但苏换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花穗小声讨论一下,“我是他娘也要骂他……”
霍安好笑地转头去看她,不想却和花穗的目光对个正着,他只好微点头,尴尬地转回头去看无聊的戏。
一出戏谢幕,戏班子的戏师端着一个盘子,笑容可掬地走进观众席,自然是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
这种戏班子五湖四海为家,乡里人朴实,知他们不易,三文五文的也愿意给。
苏换戳戳霍安,“哥,给钱。”
霍安瞅瞅她,默然拿出十文钱。苏换,好像是你说请我看戏吧。
下一出戏是县令审瓜。讲的是一个糊涂县令审冬瓜,最后阴差阳错破了案。这是一出喜剧,笑得大家前仰后合。
苏换这种爱笑的奇葩,自然是笑得要死不活,还时不时扯扯霍安的袖子,“啊你怎么不笑,好好笑哦。”
霍安摸摸额头。奇葩。
最后一出戏是压轴的,妖蛇传奇。讲的是一个蛇妖化为美女到世间报恩,与她夫君三聚三离,最终人妖殊途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总之,就是一个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加惨剧。
这戏苏换姑娘看得更专注了,眼角还泪光微闪。
霍安觉得各种无聊。戏台子上正在念一句台词:我不敢离开太久,是怕错过你。
忽然有人在后面戳他背,他转头一看,一个六七岁的小毛头,笑嘻嘻伸过头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捏着半块甜糕就跑了。
彼时,花穗悄悄站起身来,向戏场外走去。
众人都看得专注,苏换姑娘更是盯着台上,眼都不眨一下。霍安看看她,拧眉想了想,又瞅瞅花穗孤身没入夜幕的背影,想一个女孩子夜间出去若遇上坏人可不妙,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走出去了。
苏换望他背影一眼,想他定是尿急了,于是专心地继续看戏。
一曲戏终,苏换眼泪汪汪,美貌蛇妖最终灰飞湮灭,俊秀书生最终孤独终老,爱情敌不过世俗眼光和生活折磨,破灭之后唯留下蛇妖甘之如饴的一句话:我来此一世,不过为你。
曲终人散,苏换站起身来东张西望,却不见霍安。
冬河跑过来说,“咦,小四你堂哥呢?”
苏换摇摇头,四处看。
隔了两个位置的宝丰慢慢站起来,“小四,你等等,你堂哥不会扔下你独自回去的。”
苏换继续四处看。
有个后生忽然结结巴巴道,“呀,糟糟糟糕,花穗也不见了。冬冬冬河怎么办,春婶子说过一定要送她们家花穗回去的。”
戏台上灯烛一灭,冷冷清清。
苏换心里一沉。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冬河,麻烦你送我回家吧。我想我哥大概是送花穗回去了。”
冬河瞧瞧宝丰,轻咳一声,“哦,那好。”
于是几个后生先回家了,冬河和宝丰留下来,送苏换回家。
三个人一路默默走。冬河觉得奇怪,苏换这时怎么安静了,平日她话多得要死,于是挠挠头说,“小四,那些戏是骗人的,你不会当真吧?”
苏换冷哼一声,“我就晓得是骗人的。那个蛇妖就蠢得要死,为个破书生还把命赔上了。”
宝丰默然不语。
风吹过来有点冷,大路上四处静悄悄的。苏换越想越生气,恨恨重复,“我就晓得是骗人的!”
霍安和花穗一前一后,从一条岔路上转进大路时,正好听到苏换这恶狠狠的话。他紧走两步,糟糕,没想到戏都散场了。
花穗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神情模糊。
冬河大叫,“小四,你堂哥回来了。”
苏换抬头看见大步走过来的霍安,绷着脸一扭头,很有骨气地和他擦肩而过,就连走到花穗身边,也没停顿一下。
霍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