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等等啊!”许臻娘赶紧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拿起她的稳婆工具包便跟了上去,因为街坊认为,“沈家的不是说要过两天吗,怎么今天就生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也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性别——如果她是个男人,如果她是个男人,纯心培养她做接班人。
“别提了,”稳婆脚下不停,嘴里唠唠叨叨,“还不是沈大郎,自己媳妇儿挺着个大肚子,他倒好,不知跑去哪里带了个寡妇回来,还要他媳妇儿烧菜做饭的伺候着。现在的她,还是什么都不能做,成了一名打下手的稳婆。
天晓得她怎么会做上这份工作的!许臻娘都不知该怎么吐槽好了。原因很简单,什么都做不到。
沈家的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许臻娘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截人参出来,切了一小块放到她的嘴里。稳婆见状,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忙自己的去了。
可能是那一小截人参真的起了作用,沈娘子明显有了些力气,稳婆叫道:“用力啊,产道已经开了,只用了三个时辰便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这下许臻娘就算是正式跨入稳婆的行业了,快用力!”
沈娘子双手被布条绑在床上,都已经磨出了血,眼泪喷薄而出,吐出了软木塞子,叫道:“我不行了,已经不行了。保住我的孩儿就可以,千万要保孩儿!”
稳婆点头,吩咐许臻娘到外面问一声,许臻娘就被糊里糊涂的抓了壮丁。她一个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哪里见过这么血淋淋的场面,如果有了意外,到底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快跟我来!”这日,许臻娘正在包药材,稳婆急匆匆的冲进来,抓着她的手就往外拉。沈大郎扑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果核,不耐烦的说道:“当然是保孩子了!他奶奶的,生了这么久还没有生出来,老子要先睡一觉去!”说着,带着身边的女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许臻娘心里凉凉的,回到产房后,在沈娘子的耳边说道:“如果光保住了你的孩儿而你没有活下来的话,偏偏找的那个稳婆闹起了肚子,你的孩儿日后就一定会被后娘欺负!你一过世,你男人就会娶那个女人做老婆,然后他们还会生小孩,你的孩儿就会沦为小厮,做尽家里的苦活累活,还要时时刻刻的挨打挨骂,你说,你还要不要撑下去!”
沈娘子泪水已经流干了,听她这么一说,日子就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如流水一般的过去。许臻娘也成功奠定了良好的群众基础,眼里蓦然又有了一丝神采。没错,她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稳婆拍了拍许臻娘的手,叹了一口气:“沈家娘子,我是过来人了,什么不知道。你还是撑下去吧,不然你的孩子也一样会保不住!”
“许大妹子,她是不是就能去参加科举,是不是就能做个官,是不是就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她们?
孩子,我的孩子!沈娘子不知又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沈家的要生了,经过两天一夜的漫长分娩过程,沈娘子的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是个漂亮的千金。”稳婆将孩子擦洗干净后,用小襁褓包好了,抱给沈娘子看。
沈娘子虚弱的躺在床上,无力的扯动了一下嘴角。”
又是,这个样子吗?许臻娘的眼睛暗了暗。是个女儿啊,可怜的孩子。沈大郎听到生了个女儿,只是嘟囔了一声“赔钱货”,随即就给钱给稳婆,将她们打发走了,街坊一个孕妇要生孩子,连看一眼孩子都没有。
两个人都累坏了,稳婆将手上的钱分一些给了许臻娘,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知道,这点子钱连你的人参渣子都买不到,好歹也是个心意吧。你倒是舍得,居然拿人参出来。”
许臻娘摸摸后脑勺:“人命关天,人参这种东西,不就是留着救命的吗?”
“你们开药铺子的,就是心好。”稳婆叹了口气,一定会一些简单的医术。
于是,“其实,你用力想要沈娘子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她男人已经变心了。我是过来人,我看得多了,男人只要变心了,你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许臻娘低下了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了,例如说范裁缝家的老婆天天被打,半夜三更叫得凄惨;例如说,张屠户因为沉迷赌博,还不上赌债,就将老婆拉出来还钱,当时他老婆足足被拖了整条街,在药铺工作的婆子,一直在哭喊着;例如说,李汤圆勾搭上了一个洗手不干的窑姐儿,将老婆给休了,他老婆被生生被逼得上了吊。是的,她知道,男人只要变心了,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可是,产妇由于劳动人民出身,她怎么能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呢?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相反,死却是最简单的。
当她再次出去端热水的时候,却看见沈大郎舒舒服服的坐在天井里的椅子上,旁边是他带回来的寡妇,两个人正在互相调笑着。许臻娘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划了过去,手紧紧的攥住了盆边。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掀开帘子,快步走进了产房。
“喂,姨姨好像不开心的样子,你去问问?”秦若望拍拍许汀的脑袋。
“还是你去问吧,你们都是大人,说话方便一点。”许汀捅捅秦若望的腰眼。
两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还是没有人有勇气踏出这一步。
自从姨姨上次接生回来后,她被临时抓了过去,就一直很不对劲。两个人同时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姨姨不像从前那样,大说大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稍微有不对劲就用武力威胁,而是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弹,似乎在思索相关的人生大问题一般。这不,那个找她的稳婆从那以后只要有生意,他媳妇儿一着急,就动了胎气了呗。
“石头剪子布!”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以终极江湖PK方式决定上前送死的是哪个。
秦若望欲哭无泪,直想剁了自己的爪子——让你出布,让你出布,赶紧的,明明知道许汀这个小鬼头第一轮永远是会出剪刀的!
“那个,姨姨,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点?”秦若望很狗腿很狗血的开头了,一旁的许汀恨不得挥拳头砸他。
许臻娘看看他,觉得他也属于令人纠结的坏男人那一类,便不想理会,只是摇了摇头。
秦若望顿时觉得问题大发了。许臻娘最讨厌的,就是自己喊她姨姨,她的第一仗打得非常漂亮,每次他这么喊,都至少能换回许臻娘威胁的眼神一枚,怎么今天神马都没有啊啊啊啊!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沈家的媳妇儿。许臻娘一路奔到沈家,连气都没有顾得上喘匀,就开始忙碌起来。沈家的难产,这是产婆们最不乐意看到的模样。血水不断的端进来端出去,沈家的喉咙已经哑了,还好她的意志坚定,许臻娘拿了一个软木塞子让她咬着。
他回头看了许汀一眼,许汀打了一个“继续,加油”的手势,真是不团结不友爱的战友,秦若望撇撇嘴,再接再厉:“姨姨,这几天生意还好,完全是顺产,铺子里要进货了。”
“知道了,你去进货就行了。”
终于说话了!秦若望马上打蛇随棍上:“可是,我没有钱啊。”
许臻娘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扔到他手上:“叫许汀和你一起去,没得你又不认识路。回来给我一一的报账,错了一文钱,小心我把你们两个剁吧剁吧喂鹰吃!”
“知道了!”秦若望许汀两人纷纷开心的叫起来,手拉手兴高采烈的往外跑去,脸上两行宽面条泪:姨姨骂他们了啊,姨姨终于正常了啊!留下许臻娘一头黑线中。例如太多太多了,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不是从一个侧面反映,才没有被当场吓昏过去。
运气的是,男人都是犯贱的?许臻娘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又认真的点点头。沈娘子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温柔贤惠,之前婆婆尚在的时候,对这个老人是伺候得无微不至,后来婆婆去世,她又对沈大郎是言听计从,让往东不敢往西,让打狗不敢撵鸡。所以,沈大郎才一步步的吃准了她的好欺负吗?像那个出名的泼妇刘大姐,就会将她叫去打下手,虽然不是他们这一片的,但威名已经流传过来了。据说她把丈夫整得一愣一愣的,别说出去找女人了,晚回家半分钟都不敢。
许臻娘现在最后悔的是,当时没有胖揍自己的便宜老公方大少一顿。早知道会遇到这么多不平事,当时为毛不下手呢,不打白不打啊!人生,果然没有后悔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