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婆先前瞧着机灵,柳家丫鬟们也算安份知礼,想不到一转眼胆子却是不小,竟敢在李府作威作福……罢了,先一并关起来,容后再处置吧。”温氏口中答应着,转身退出内屋,唤人召了几名护院进来,将柳家丫鬟们一起拉了下去。
怀玉倒是没忘记了替怜儿说情,将方才之事略略说了,温氏瞧怜儿那可怜模样,便叫了个婆子带她去丫鬟房里先行安置。
赶走了一屋子碍眼的外人,喜房里总算是清静下来。温氏想了想,又赶紧使了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跑去正院禀报,毕竟事关重大,想要瞒下是不可能的。
她摇了摇头,转身再度回到喜房内屋,忧心忡忡地瞟了瞟跋步床,雕花大床已放下了帷帐,是轻透润白细腻的轻罗纱,隐约可见怀珍与怀玉正在里面忙活着,替柳伊除去那一身凌乱而繁复的霞披喜服。
温氏顿觉愁苦,明明是喜日喜事,怎偏偏生了这祸端?瞧新娘子方才的模样,真的还有救么?
温氏眉头轻锁,转头再一瞧,李君临服过大力丸后难得红润的小脸,如今又渐渐现了疲色。她心里忧心,却舒了眉,强颜欢笑地软声劝道:“少夫人福大命大,断不会有事。宝哥儿无须过份忧心,倒是顾惜身子莫累坏了……”
说着她端起八宝桌上的汤药,递到他面前,又道:“这续气汤,是今晨叶师父刚给的方子,方才我亲自熬煮的,说是配合着大力丸的功效,能有辅助之用……趁着汤药还未凉透,您且速速服了吧。”
“又让妈妈操劳了。”李君临也不推辞,朝她暖暖一笑,接过来便一口饮尽。汤药极苦,可他早已习以为常,放下汤碗,婉拒了温氏递过来的甜枣,淡道:“桃园内大小事务都劳您操持,妈妈着实辛苦。往后这煎药之事,大可不必事必躬亲,让怀安、怀宁俩去做便是了。”
“煎药之事,岂敢假手他人?”温氏收到汤碗,苦笑道:“今日本留了那俩丫头,嘱她们在此好生照应着,这会儿却是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正说着,怀珍二人掀开帷帐步了出来,闻言便接话道:“方才回来时便不见她俩踪影,喜房里只见喜婆和柳家之人,莫不是被支了出去?那些人,也不知耍了什么幺蛾子,瞅着就不像好人。”
“就算被支了出去,也该回来了。罢了,我且让人去寻寻,别是躲起来偷懒误了事。”一时无事,也帮不上忙,温氏说着便又风风火火地端着汤碗退了出去。
她方行至门口,便见李铁左肩背着个沉甸甸的药箱,右手揪着一名灰衣男子的衣袍领子,正大步流星地迈了过来。温氏表情一喜,顿时提了音量,转头朝里唤道:“李侍卫将叶师父请过来了!”
被李铁拉扯着一路踉跄过来的男子闻言自嘲道:“温妈妈真会说话,叶某这也称得上是被请么?”
说话间二人已入了喜房,李铁将叶彬往屋里一推,放下药箱,冷眼瞟他一眼,讥道:“你若肯走快些,或是让我用轻功带你过来,又何须自讨没趣?”
叶彬稳住了身形,眼角瞟到温氏忍俊不禁的表情,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都说了本人畏高,不行么?生死由命,若是可救之人,迟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若是不能救,早早到了又如何?”
“赶紧进来。”李铁白他一眼,自顾自地转身入了内屋,朝李君临抱了抱拳,便自动自觉地退到他身后站着。
叶彬悻悻地与温氏揖了揖礼,提起药箱,这才施施然步入内屋。
温氏心中稍安,叶彬是京师名医,年纪虽轻,医术却比某些御医还要厉害,有他在此,或许会有转机。她自知帮不上忙,便与他招呼了一声,仍先出门唤人去寻失踪的两名丫鬟。
李君临早已起身相迎,瞧见叶彬进来,便微微一笑,朝他恭敬施了一礼:“徒儿见过师父。”
“嗯。”叶彬微微颔首,打量了他一眼,才道:“小君君气色尚可,是方才服过续气汤了?”
“是。”
“续气汤借大力丸之效,也顶多能让你维持两三个时辰说话的力气,从此刻起,最好省着点用。”
“……是。”李君临缓缓收了笑容,回在贵妃榻上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那女娃娃呢?”叶彬转头望向跋步床,放下药箱,问道。
怀珍连忙上前揭开帷帐,快言快语地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与柳伊的现状,末了还补充道:“少夫人呼吸迟缓,心跳无力,似是假死过去……”
叶彬略带赞赏地瞥她一眼,便行至榻前,低头打量着柳伊的脸色。怀珍搬了张绣凳到喜榻旁,请叶彬坐下,又取出柳伊覆在被褥下的右手,垫上锦帕,让其方便诊脉。
叶彬眉心一皱,鼻子嗅了嗅,随即似笑非笑地转头望向李君临,带着莫明其妙的揶揄之色,直望得李君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师父?”李君临挑挑眉。
“无事。”叶彬弯弯唇,这才转头伸手去探柳伊的脉象。略一搭手,他便颇为惊异地朝柳伊望去,随即屏息锁眉,沉吟了好半晌,才吐出了一口长气,叹道:“女娃娃并无大碍。”
“那为何少夫人昏迷不醒?”怀珍迟疑问道。
“这……”叶彬抚了抚光洁的下巴,略为深思。突然他起身在自家的药箱里胡乱翻找,不多时便从旮旯角落里捡了一个缺口小瓷瓶出来。他喜滋滋地拨开瓶塞,倒出里面的药丸在手心,竟也是一枚豌豆大小的碧绿色丹药。
“咦?叶师父也有大力丸?”怀玉满是惊异地望着那枚丹药。
“非也,非也!”叶彬摇头否认,解释道:“此枚丹药乃我门祖师所传,名唤回春丹。”
“回春丹?能否医治公子之疾?”怀玉与怀珍眼神一亮,异口同声地问道。若能于公子之疾有效,眼前这‘少夫人’,便是不救也罢。
可话一出口,怀珍的神情便又黯然。
公子出世之年,叶彬便作为李家的座上宾而留了下来,八年间只为李家主子看诊。他又是公子的专属先生,名义上的师父,若药有效,怎会私藏至今?况且瞧这丹药方才被装在破瓶之中,随意丢在药箱角落,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珍贵之物。
“自是不能。”叶彬十分诚实地回答道:“事实上,这枚回春丹流传至今,具体有何功效,早已无人知晓。况且时过经年,是否还有效用,也两说。”
众人闻言不由得苦笑。
“既是如此……”怀珍转了转眸,问:“叶师父取它何用?”
“自是救人之用。”叶彬故作神秘地一笑,转身回到榻前,捏开柳伊的嘴,将丹药塞入她口中,再将她下巴往上一抬,那丹药便化为碧水,顺着食道流入柳伊腹中。
“啊?就这样让少夫人服了?”怀玉猫眼一瞪,与怀珍面面相觑。这过期丹药不会把人医死吧?!
“女娃娃身子虽然虚弱,却并无大碍,断不至于稍为奔走便断了气。如今她昏迷不醒,也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叶彬笑嘻嘻地摊摊手,慢悠悠踱步回来,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银针,开始在柳伊额上、脸上、颈上诸多穴位施针。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叶彬收了银针,道:“好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只听柳伊突然咳嗽几声,接着吐出一口血痰,随即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剧烈呼吸,胸前的锦被也跟着一起一伏。好半晌,她终于睁开眼,却呆呆地望着喜帐顶。
“少夫人醒了!”怀玉欢呼一声,拉着怀珍奔至喜榻前,从袖袋中取出另一条素帕,替柳伊小心擦去唇角的污物。
柳伊的目光渐渐聚焦,头略一偏,视线便落到怀玉脸上。她眯着眼,似是辨认着眼前之人。
怀珍将她扶坐起身,取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又倒了一杯茶水过来,伺候着她漱了口。整个过程中,怀珍的脸色都颇为冷淡,但语气却也着实松了口气:“少夫人感觉如何?可还有哪儿不舒坦?”
柳伊一言不发地朝二婢眨着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在怀玉脸上一揪,脸上澜着狡黠的笑意,眼睛也添了灵气,哑声道:“玉儿可被我逮着了!方才真真险些被你气死呢!”
“哎,哎……”怀玉脸上被她捏得生疼,口中呼着痛,心里倒也不恼,只想着来日方长,眼下便是让她占上一回便宜又如何?只要她别动不动死去活来的,自不愁没机会报仇……
柳伊本是跟怀玉玩闹的,见她如此乖巧并不反抗,倒是自觉不好意思起来,便松了手,改捏为捧,朝她粉嫩的小脸上‘吧嗒’亲了一口,笑道:“玉儿若是总这么乖就好了。”
怀玉一惊,双手将柳伊一推,退开三步,抚着自己的脸,有些傻了。她已有九岁,莫说外人,就连她的娘亲都不再亲她,这少夫人,这少夫人……
“怎么了?”见她反应如此之大,柳伊顿时紧张起来,再一看雕花大床外还站着两大一小的男人,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处境,她不由得暗道,糟糕,又做错事了?
柳伊眼中闪过懊恼,心虚地飞快瞟了在场众人一眼,打着哈哈,试图掩饰过去:“哈,哈……玉儿真是可爱……今儿个天气还不错……”
李君临心觉有趣,抿抿嘴掩下笑意,若无其事地说道:“娘子无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