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悻悻地上前,却倚在怀珍身侧,一脸戒备地瞟着柳伊。
众人正沉默间,温氏领着两个丫鬟步了进来。她一眼便瞧见坐在喜榻上已然无事的柳伊,不由得神色大喜,几个箭步来到喜榻前,细细打量着柳伊,连道:“甚好,甚好,少夫人果真乃有福之人……”
柳伊故作娇羞地垂下头,刚刚才惹了大祸,这会儿可得装装怂,装得越纯良无害就越好。
随行入屋的两个丫鬟怀安、怀宁,虽不知方才出了何事,见此情形倒也识趣,连忙上前向李君临与柳伊等人见了礼。
怀珍问起二婢此前行踪,这才知二婢果然是王婆子寻了个由头支开了。说是要替新人辟邪祈福,为求天佑,须备下柚叶艾蒿水,故此令二人前去浴汤房烧水。
此举本是大大不妥,即便要去烧水,亦该另唤他人前去。但怀安、怀宁本就心思单纯,又一心惦念着小主子,倒也没多想,得了令便颇为积极地离去了。
温氏听二婢说完,连忙自我检讨了一番。经此一事,她心里倒是提了个醒,新少夫人已入门,这桃园再不似以往单纯,该教、该防的,可不能再懈怠了。桃园里的下人个顶个都是精心细择出来的既心善又忠心护主的,若不提高警惕,日后免不了被有心人再加利用,多生事端。
李君临劝慰了温氏几句,略为沉吟,便与柳伊打着商量道:“柳家陪嫁过来的丫鬟们,娘子意欲如何安置?”
柳伊本是十分低调地垂首静听,闻言便抬起头,迟疑道:“这……”
按她的意思,柳家陪嫁过来的人,除了怜儿,其它人她是一个都不想留。一来,是怕日后被人瞧出她的不同,暴露了她已非原主的身份。二来嘛,那些婢子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向来以欺负她与怜儿为乐,算是她的敌人,留下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她初来乍到,也不知能否将那些婢子们统统退回柳府或是遣出府去,即便能够,此举是否也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李君临朝她微微一笑,道:“娘子不必急着决定。以往桃园大小事务都由温妈妈操持,你既入了门,往后少不得要学着如何持家。”说完他转而对怀安、怀宁道:“既已备了水,便伺候少夫人沐浴更衣吧。”
“是,公子。”怀安、怀宁躬身应着,上前扶柳伊起榻。
温氏目送着柳伊出门,有心探问小主子的意思,想了想却又按捺下来。她朝喜榻瞧了一眼,道:“这喜房喜榻也须重新布置一番,洞房花烛夜,可不能马虎了事……”
说着她略为一顿,朝李君临迟疑道:“宝哥儿,方才我已命人前去禀过主子们,老爷和公主怕是脱不开身,但太夫人必会赶来,您看……”
李君临知她意思,便浅笑道:“回头我自会跟祖母解释,妈妈只须吩咐下人们莫要碎嘴便成。”
“我省得。”温氏点点头,招呼着怀珍、怀玉和几个丫鬟婆子们,众人齐心协力将喜房重新拾掇一新。尤其是喜榻,被褥全部换了新品。至于原本柳家派喜娘铺好的枕席,则尽数丢了出去。
见她们在忙碌着,李君临便被李铁抱着,与叶彬一起回了书房,着人重新沏了茶水,上了点心,喝茶寒暄着。
此时他气力渐消,侧倚在书房的仙人榻上,又恢复了原本眉目恹恹的模样。
茶过三巡,叶彬斜眼瞟了瞟李君临,冷不丁地笑着打趣道:“小君君有意与女娃娃圆房?”
李君临也不以为意,心眼也未抬,默了默,平淡回道:“徒儿尚年幼。”
叶彬揶揄地打量着他的小身板,话里有话道:“纵是年幼,已为人夫。你若不曾患上怪病,特殊情况下,倒也未可知啊。”
“师父明知徒儿力乏。”李君临早习惯了对方的不靠谱,一句话说得不愠不火毫无脾气。停了片刻,他突然眼神一凝,缓缓抬眸望向叶彬,疑道:“特殊情况?”
叶彬微微一笑,先卖了个关子。他啜了一口杯中的极品碧螺春,眯着眼惬意地回味着。这种顶级茶叶,向来作为贡品,只供皇室,寻常富庶之家根本无处可买。
李铁瞧不过眼,便踢了踢他座下的太师椅,催促道:“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故弄什么玄虚?”
叶彬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摇着头吐槽道:“阿铁你这脾气,这么多年了怎还改不了?在如今的李府待着,也不晓得说话文雅一点儿……”
“对你何须客气?”李铁冷冷一哼,话虽如此,却像是忆起了什么,别开脸望着窗外,沉默不言,也不再跟叶彬计较了。
李君临倒是深谙叶彬的脾性,非但毫不催促,反又垂下眸子,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模样。
叶彬自觉没趣,便悻悻地解释道:“方才喜榻上被人动了手脚,被褥枕席之间,熏了某种迷香。”
“迷香?”李君临眼皮一颤,不由得好笑。这门亲事不过走个形式,谁不清楚这对新人不可能会有什么实质上的亲密接触?
“小君君可是不信?”叶彬略略眯眼,道:“那迷香也不罕见,名唤‘一袅春’,稍微有些权势,便能弄到。它的香气浅淡却持久,药力由缓渐进,很是强劲。若混在一般熏香之中,常人难以察觉。只须半日过后,气味散尽,任谁也查不出来。”
李君临唇角略勾,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未必是针对小君君,下药之人,也可能针对的是新娘子……”叶彬提示道。
李铁回过头,嗤道:“谁会害她?”一个跑两步便能晕死过去的弱女子,谁会花那么大心思去害她?
不过想到方才柳伊出格放浪的行径,他又有些恍然道:“难怪方才她亲……”
“或许。”叶彬笑吟吟地瞥他一眼,低头浅啜一口,高深莫测地继续道:“亦或者,有人想要一箭双雕……”
李君临正暗暗思虑着叶彬话中之意,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之后,便有小丫鬟敲门请示道:“公子,太夫人来了。”
叶彬闻言站了起身,揖礼告辞道:“既已事了,叶某便先行一步。小君君自个儿当心……”他顿了顿,又道:“喜榻上的被褥皆已换过,今夜应是安然无事,小君君倒无须过分担忧……”说到最后,他已忍俊不禁地咧着嘴,明显是捉弄之意大于提醒。
李君临很是无语地嗫了嗫唇,没有回应,李铁则不客气地代他送客,顺便将顾氏迎入了书房。
祖孙俩在书房里聊着,柳伊此刻却摆着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姿态,懒得理会自已的昏迷惹下的后果,只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别人的服侍。她并不习惯被人盯着沐浴净身,但好在她脸皮厚实,况且今晨已经尝试过一次,倒也安之若素。
泡在暖暖的热水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柚叶与艾草的味道,一旁的怀安时不时添换着凉热之水,而怀宁则按着吩咐,端了一盘蜜饯点子候在她面前。柳伊半趴在木桶上,时而捏起一枚红润的蜜枣啜食,时而咬一口香糯软烂的莲子合,很是惬意。
吃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顿时坐正了身子,朝二婢问道:“咦~怜儿呢?”
怀安与怀宁自是不知她所问何人,皆疑虑地对视着。
柳伊连忙解释道:“是我的陪嫁丫鬟,看来约莫十岁出头,个子瘦小,性情腼腆……呃,不太会说话。”
怀安想了想,迟疑地问道:“是不是那个说话有些结……有些吞吞吐吐的小丫头?”
“多半是她。”柳伊朝身上胡乱浇了浇水,便赶紧站起来,准备更衣:“她如今在哪?”
柳伊心里好生愧疚,虽说怜儿忠心相护的是原主,可到底是她如今身边唯一可信之人,她光顾着自身,竟忘了那孩子今儿个还粒米未沾,也不知情况如何。
“少夫人莫急,府上总不会薄待了她。”怀安取过巾帕,替她麻利地擦去身上的水珠,朝怀宁使了个眼色,道:“若是您不放心,便让怀宁前去瞧瞧,再行禀报。”
柳伊一想也是,自己这会儿才来着急,也急不在一时,她们才刚入李府,总不会这么快便有人刁难吧?
“那麻烦怀宁了。”
“少夫人言重了。”怀宁笑着放下果盘,返身出去打听消息。
待柳伊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怀宁便回来禀道:“温妈妈已着人领她去耳房歇着,吃食什么的都备上了。怜儿妹妹怕是倦极饿极,将将用了些点心,便撑不住歇下了。”
柳伊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叹道:“她由昨日忙到如今,也着实是累坏了。”
怀宁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想也不知新少夫人性情如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又忍下了念头,点头虚应着,转而帮着怀安一起收拾着屋子。
柳伊记起此前李君临似是有话与她相商,如今她一身清爽,精神大好,便打算前去寻那小正太:“那临儿如今又在何处?”
“公子在书房。”怀宁回道。
柳伊从果盘里揣了几枚枣子、花生入怀,随口问道:“往后临儿歇哪儿?我住哪儿?”
“闲云居乃公子寝居,往后公子居东厢,少夫人居西厢。”怀安与怀宁相视一笑,抿着嘴道:“但今晚洞房花烛夜,公子会随您宿在西厢喜房。”
“啊?”柳伊惊讶得下巴一跌。
二婢麻利地收拾好柳伊换下的贴身衣饰,便开了房门,一个唤人进屋撤走沐浴物什,一个则领着愣愣的柳伊出了闲云居,往书房走去:“少夫人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