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那结巴的毛病,憋了半天,硬是说不出来,于是她也不再多说,一切以行动表示。她咬着唇,跪伏在地,一下接一下地磕头。这个实心孩子,生怕磕轻了显得不够诚意,每磕一下都极为用力,不一会儿额间便撞得鲜血淋漓,十分吓人。
怀玉没见过这种情形,顿时愣住。而怀珍则意外地挑挑眉,俯睨地上的柳伊一眼,倒是多了一丝好感。能让人如此忠心相护,自身该也不算太差才是。
“你且起来,她是我娘子,我自当相救。”李君临脸色缓了缓,弯腰制止了怜儿继续磕头的动作。他转头朝呆愣的怀玉使了个眼色,唤道:“怀玉,过来扶这姑娘一旁歇着去。”
“呃?哦!”怀玉回过神来,一边从袖袋掏了条素色手绢出来,替怜儿擦着额间的血渍,一边扶她到一旁坐下:“小姐姐且放宽心,我们公子不会置少夫人的安危不顾的。”
怜儿自觉惶恐,瞅了瞅李君临,嚅了嚅嘴,想说什么却又不敢,一时间很是无措。其实她如今的状况也不比柳伊好到哪儿去,若非心中有种‘一定要保护好小姐’的信念在支持着她强撑下去,她早该比柳伊还先倒下了。
李君临迈步来到柳伊身侧蹲下,小手凑到她人中,轻轻试探她的鼻息,又探手把了把她右手的脉象,随即默默地看着她沾了污泥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怀玉回头怯怯地看着他的举动,又可怜巴巴地朝怀珍望去,眨着眼,咬着唇,委委屈屈地垂下头,也不吭声。
见此,怀珍便清了清嗓子,代她解释事情经过,又说了自己的猜测。
李君临抬眸睇她一眼,微微蹙眉,唇角却极浅淡地扬了扬,算作安慰。他倒真想不到新娘子的身子也如此之差,那他的打算……
与此同时,闲云居外也起了喧哗。
方才随行护二位新人回喜房的丫鬟婆子们,这会儿也都迈着碎步回来了。她们言笑晏晏地入了桃园,来到闲云居,却瞧见轿夫俩神色不安地守在外头,便倏地停了脚步,疑道:“咦?这是……”
众人记起此前怀珍与怀玉的对话,便有些迟疑地朝闲云居望了望,谁也不敢上前,面面相觑地猜疑着:莫不是少夫人当真出了事吧?
“都站在这儿做甚?可是宝哥儿拜堂回来了?”正猜测着,冷不丁被人朗声问起。
众人回头一看,便朝来人笑着见礼招呼道:“原来是温妈妈。公子与李侍卫一早便回了,少夫人与你家怀玉也先行了一步。我们寻思着怕是公子有什么特别吩咐,一路缓行,倒是回得慢了。”
温氏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瞅着众人,眉眼微弯,唇角含笑,说话的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满溢的欢喜与关心:“宝哥儿头一回拜堂,一切还顺利么?”
“都好着呢。”众人瞧向温氏手中的汤药,讶道:“妈妈这是刚替公子煎药回来?”
“可不是吗?今儿个特意跟叶师父讨的新方子,趁着福运当头,定有大用。”温氏招呼着众人:“都别在外头闲站着,不是早合计着要闹闹洞房,添添喜气么,怎还不进去?”再一望,便瞧见了那俩轿夫,不由得皱眉道:“你俩怎生在此?莫不是宝哥儿他……”
“回妈妈的话,公子无事,是,是……”轿夫俩不敢乱说,却也不敢隐瞒,便支吾其辞。
见此情形,温氏顿生狐疑,打量着迟疑不前的丫鬟婆子们,甩下众人,腾腾几步朝喜房行去,不多时,便来到门口。她朝屋内略一巡视,不禁讶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屋内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她,顿时表情各异。
怀玉是最为欢喜的,松开怜儿便朝温氏扑了过去,抱着对方娇嗔怨道:“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方才,玉儿快被人欺负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这孩子,成心讨打是吧?!”温氏话说得厉害,却只是空出一只手,装模作样地在怀玉脸上拍了拍,认真道:“快将晦气吐出去。今儿个是宝哥儿大喜的日子,怎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怀玉闻言脸色微变,听话地作势呸了几口,便心虚地松开手,又躲到怀珍身后去了。
“躲什么?”温氏脸上笑着,心下却微微一凛,目光再朝地上的柳伊仔细瞧去,也暗道不好。她瞅着那喜服,急道:“这……这是新娘子?究竟发生何事?”
“妈妈莫慌。”李君临瞟了怀玉一眼,站起转身,朝温氏招呼道:“娘子只是岔了气,阿铁已去寻师父过来。地上寒凉,您且唤几人进来,先将她抬到榻上候着吧。”
温氏点头称是,连忙行前几步,将药碗递到怀珍手上,匆匆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出门,很快从外面召了两三个婆子进来。众人齐心协力将柳伊抬起,绕过屏风抬进了内屋,将其安置到喜榻上去。
王婆子记恨着柳伊之前偷偷使坏之事,自是巴不得她早死。此时见众人不肯放弃,便撇撇嘴,在外屋不咸不淡地嘀咕了句:“嘁,死都死了,便是再折腾又有何用?小的不懂事也便罢了,没想到府里的老人也如此乱来,活该招罚……”
温氏却是听到了,当下便变了脸色。是谁如此不识趣,似是生怕触不到别人的忌讳般?新少夫人无事则好,若真个有个三长两短……
温氏领着众婆子,转身腾腾地步出内屋,略瞧了瞧,便见众人目光闪躲地瞄向王婆子。她冷笑一声,道:“好一张欠抽的嘴!你是初当喜婆么,竟连何话能说,何话不能说都不晓?”
其它婆子得了她眼色,便一拥而上,围在王婆子身边,二话不说,众手一扬,便“啪啪啪”很有节奏感地齐扇了王婆子好几个耳光。
“你,我……”王婆子捂着脸支吾着,开始感到骇怕。
众婆子气力大,这么齐力扇上几下,便把王婆子那一张老脸立马扇得又红又肿,跟发面馒头似的。王婆子欺软怕硬惯了,虽是吃了眼前亏,反应倒快,腆着脸慌忙解释道:“妈妈莫怪,老身也是一片好心,怕那污物脏了喜榻,给小公子平添晦气……”
“胡说八道!”温氏闻言更为恼火,眼前这婆子是怎么回事?还越说越来劲儿了,存心找事不成?她虎着脸朝众婆子吩咐道:“快将这贱婆子拖出去!什么事儿到她嘴里都成晦气了!”
“可不是吗?这张衰嘴还能任喜婆?”众婆子齐声应着,不由分说地揪着王婆子,拖着往门外走。
王婆子越发急了,拼命扭着身子挣扎道:“妈妈饶命,妈妈饶命!老身实是为小公子着想,全无恶意啊……您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啊~”她之前的底气,全仗着己方人多,李家主事的又都不在,一个小病秧子何足惧?可如今情势逆转,李家若真与她计较,她如何能抗衡?
温氏厌嫌地皱了皱眉,冷言道:“把她先丢到柴房去!回头待我示过太夫人,再做定夺。”
“是!”众婆子得了吩咐,越发卖力地将王婆子强行架了出去。
温氏斜眼瞟了瞟噤了声仓皇凑成一堆的柳家众婢,没出声。
柳家丫鬟们见此架势,眼神四处游离,越发怯怯。春红更是心下暗懊,方才真不该胡乱出头,让王婆子出面做恶人不就好了?也不知这婆子卖不卖柳家一个面子……
正想着,内屋的怀玉听到动静,奔了出来。
她瞟着春红,眼珠子一转,便又扑到温氏怀里委屈道:“娘~幸好您将那凶婆子赶了出去,方才她正要掌玉儿的嘴呢!柳家的姐姐们,都帮着那恶人,根本没人替玉儿作主,如今想起来都一阵后怕呢……”
“那贱人敢打你?”温氏脸色一沉,好啊,敢这么明着在李府里耍横的人,她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怀玉之前哭得双眼红肿,这会儿又带着哭音:“玉儿虽不是娇贵小姐,可打小也是极受太夫人疼爱,从未挨过打骂的。今儿这些外人倒是凶狠,对玉儿又要打又是骂的,我,我……”说着她将头埋入温氏怀中,嘤嘤地哭起来。
温氏将她拉开,瞧她脸上不似作伪,便心疼地替她擦着泪水哄道:“莫哭,今儿个是宝哥儿的喜庆日子,不可哭走了福运。”
她的女儿她清楚,人小鬼大是真,但从未受苦挨罪也是真。虽不是千金小姐的命,但因着自己乃小主子乳母的身份,两个娃娃年纪又只差一岁,二人感情向来要好,主子们也不曾当她们是外人。如今女儿哭成这般模样,若不是真受了委屈,怎么可能?
“且先候着。”温氏面色不善地瞪向柳家丫鬟们,冷哼一声,到底顾及着新少夫人的颜面,没有擅自作主。只是拉着怀玉回了内屋,朝李君临犹豫着请示道:“宝哥儿,您看外头那些柳家下人……”
“都带下去吧。”李君临正端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面容沉静地看着喜榻上的柳伊,闻言便神色淡漠地点点头。他瞧得分明,柳府过来的那些人,除了先前磕头不要命的结巴丫头,其余人压根没将柳伊放在眼里,更莫提在意她的生死了。
这种婢子,留来何用?